和马福俊先生相识,还是因为文学的缘故,和所有低调的诗人一样,从表面上看,他并不具备诗人或艺术家的任何气质,陌生人容易被他桀骜不羁的表征所迷惑,他率性洒脱的姿态往往会给人造成疏离的错觉,以至于“初见面而不敢入心”。然而,这世间的好多事,我们并不能“一眼观透”——往往是那种面相温和憨厚的人,却常常会在背后给人扎刀。

……那一日,我们在小酒馆里喝酒论道,马福俊在谈笑间将他的真诚展露无遗,他的博学掩盖了他身上天生的“痞子气”,他是那种直爽又大开大合的人,貌似粗糙却又有着细腻的纯情,一入语境就能敞开心扉,不遮不掩,气氛一下子就温和了起来。但他是谦逊的,在侃侃而谈中又善于聆听,他对文学有着自己独到的认识和见解,尽管多年来,他一直游离在文学的边缘,但始终坚持写作并卓有成效。马福俊的诗歌总有一种忧郁的孤独意味,能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敏感和困囿于现实的憋闷,他严谨而热烈地喜爱着诗歌,这为他的美术创作增加了不少厚度。

马福俊外露于人的身份是画家,但他常常惭愧于这个头衔——“没画好”、“不会画”这种调侃式的、不乏虚心但更充满自信的六个字成了他惯用的口头禅,对看他作画的人、对跟他索画的人、对谈论他画作的人、对肯定他美术创作成绩的人、对媒体采访的人——对那么多喜欢他美术作品的人他几乎都是用这句话开头,他的不断自我否定迫使他不断超越自己,不断打破藩篱,稳中求进,画作突飞猛进,时常令人耳目一新。

马福俊早在十五年前就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作品大卖,成为当地画坛突然闯入的一匹黑马,此后,他先后又在北京等地举办了多次个人新作展,在画坛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尤其是作品在北京展出后,一时反响强烈,受到全国诸多书画名家的广泛关注,出现了“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热闹局面。

音乐出身,执着于写作,又在美术创作中取得专业成就的马福俊,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复杂的成长背景,他有艰苦的童年乡村记忆,又有城市的小资情调,打工、游荡、当过教师、干过城管……这些难能可贵的经验,给予了他得天独厚的创作条件,这让他的视野宽阔,让他的观察和感受迥异而又清明,使得他的创作有根基而又不拘泥于形式,恣肆而又不忙乱无章,他的画作浸溶着浓郁的人文情怀,不是干巴巴的技法表演,也不是循规蹈矩的模仿接纳,而是人生悲喜甘苦的自我表达,有意境、有情趣、有恰当的“激越”和分寸。

作画二十余年,马福俊的创作历程大致可以分为“工笔花鸟——写意花鸟——写意山水”三个阶段,期间尤以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历时最长。马福俊作画,注重过程,尤其是笔墨线条的丰富性,变化性和整个作品的布局设计,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始动笔,他的写意花鸟,师出王雪涛、张淑奇,法古人之法,又不潦草模拓,擅长在葡萄、芭蕉等作品中用墨,深知“无层次而有层次”的真意,虚实相间,深厚和润泽统一,最后达到清新朴实之效;此外,他的骨笔技法也是其一大特点,我们很容易从众多的作品中一眼分辨出马福俊的异质性,对于枝条树干,尤其是枯枝的创作最为凝练生动,苍劲与拙涩相容,每一笔都有出处,每一处都有秩序,既有传统笔法的提按顿挫的节奏感和韵律感,又有轻快隽秀的迷蒙气息,再辅之以小叶小花,使得整个画面极具立体感,这些笔墨的运用都为他山水画的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马福俊进入山水画创作的时间并不长,但有前期多年的创作经验,再加之视域上的辽阔,使他甫一开始,就入佳境,成绩斐然,受人追爱。

彭德说:“20世纪的中国山水画,除为数不多的杰作外,既与当代文化主潮无关,又没有继承中国传统,不但缺乏细想的厚度,而且其艺术见解只是停留在’见与儿童邻’的水平。”这句话涉及两个层面的山水画创作(或美术创作)常识,一个是作品要与当代文化主潮相关,这也就是艺术如何系统客观地关照现实,关照人的内心世界的问题,这一点,表现在文学上尤为要紧,我曾不止一次和一些刚刚进入写作的年轻人说过,文学之技,重在当代,就拿散文写作来说,五四时期的作品,除鲁迅等个别人之外,其余大多明显已经“过时”,学习和模仿就会与现实生活脱节,人在进步,艺术也在发展,当代文化主潮是每个艺术家应该关注的重心。

超出一般的“学院派生硬的技法展示”和“江湖派拙劣的流氓式表演”范畴,马福俊脚踏实地,就在自己生活的实地上,描摹现实经验,将“关山元素”融入进自己的山水画创作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独有的、稳定的根据地,他始终遵循艺术是反映人的心事和生态这一主心原则,他将对家乡风物的“关怀”注入进山水画创作中,不论是“白草洼”的远山,还是“寺湾”的河谷,亦或者农家小院,他将细致入微的观察落于纸上,形成自己特有的山水“乡土”味道,而这些他自认为的“土气”,饱含了他对脚下土地的热爱,也形成了个性(而不是符号化的商业作品),承载或抵达了他心中所要表达的意志情感,动静相宜地反映社会现实,与当代文化主潮紧紧相勾结,这一点尤为难得,也是马福俊山水画的第一亮点。

彭德言说的第二个层面便是继承传统,这一点,大凡搞艺术的人,都深知其重,然而很多时候,传统却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就像人人都会说的“思考”二字,思考是什么?如何思考,却很少有人能明深意,对于传统的继承也是如此,继承传统成了一个空喊的口号,有人以为是模仿拓作,有人以为是取其精神,但在真实创作中,会其真意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先入后出”了,就如练习书法,有人写了一辈子,临了一辈子碑帖,却连一撇一捺都写不好,这是要误事的,因而,“找对人,懂其意,法其技”就显得至关重要。

马福俊在进入山水画创作之前,他就注重师法古人。黄宾虹说:“艺术流传在精神不在形貌,貌可学而至,精神由领悟而生。”马福俊的山水画深明黄宾虹艺术的精髓,注重烘染气氛,强调笔法和墨的浓淡干湿,讲究笔墨的韵味和丰富性,有点缀,有积染,色调于灰暗中显现出深沉浑朴的艺术张力。然而,黄宾虹也有其自身的艺术局限,比如不注重作品形式的变化,他总是用同一格局填充不同的内容,这在讲究形式和内容并存的当下,显然并不可取,同时,黄宾虹中晚年黑密浑厚、力透纸背的风格并不能让人人都能领会其要义,如果固执地模仿,反而会弄巧成拙,因而,马福俊在山水画创作中,避开了这两点,他从宋人画中学习线条和布局,又从元人画中汲取水墨淋漓深沉的技巧,再与黄氏风格相结合,从而使得自己的画面在浓重浑厚中透着古朴逸韵,在深沉坚硬中显出轻捷秀拔,正所谓“远取其势,近取其质”,从而形成自己的特色。此其二也。

如果与文学相比较,花鸟画就是短篇小说,讲究寸劲,于小处见大功夫,而山水画却是长篇小说,在意耐力和胸襟,对画家个人文化素养要求极高,唯有“以情入画”才能达到“情景交融”的佳境,饱满的创作激情和深厚的文学素养对山水画的创作至关重要,“意在笔先”才能有大意境,大格局。马福俊作画,常常物我两忘,他以恬静淡然的心态,坚持创作,将艺术看成生活常态,他用文学滋养着绘画,又以绘画拉动着文学,这就使得他的作品深远含蓄,耐看有嚼头,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言中说:“圣人含道应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马福俊的山水画正是如此,少了匠气,多了灵动和趣味。此其三也。

行走于关山大地的水墨小生 ——马福俊其人其画

马福俊肯定传统,明白“有意于学”是艺术创作的基本保证和必经之途。他尊重艺术规律,有丰富的书画理论知识储备,这让他少走了很多弯路。他明确自己的创作方向,极力提升自己的审美情趣,因而画面格局十分开阔,通过绘画创作,他宣泄着自己内心隐秘的情感,感受着书画带来的乐趣和享受。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会在以后的艺术之路上,磨掉一些陋习和不足之处,取得更大的成绩。

作者简介:杨逍,甘肃天水人,小说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作协副秘书长,天水市诗歌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