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胖,黄文峰,山东省曹县人,正高级地质工程研究员,菏泽市作协会员,喜爱文学、历史考证等,现就职于菏泽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

从菏泽城沿菏鄄公路北行十公里左右,有一个小镇,叫小留镇,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秀丽,小吃众多,有胡辣汤、羊肉汤、烧老鹅、烧鸡、猪蹄等众多地方名吃。号称“百味小留”。传说这里之所以叫小留,主要源于明代时村北的一条河流——“小留河”,以及河上的八孔桥和渡口。客商行人南来北往,多在此停留歇息“小留”,时间长了这里就叫小留了。 

小留有个“吴节极寺”,指的是小留村的吴氏宗祠,是吴氏家族为纪念纪念明朝初年当地吴氏始迁祖-吴节极而建立的,当地俗称“吴节极寺”。

周日,我带着极大的兴趣,拜访了这里。接待我的是祠堂守护人,一位和善的年近花甲的老者,自然也姓吴,他是小留镇延陵吴氏第十九世孙,这个辈分后来证明是比较高的。

这是一座传统的中式建筑院落,建筑的门楼设计精美,顶部有飞檐翘角,装饰有传统纹样。门楼上方的两层牌匾上分别写有“延陵”和“第一世家”等字样, 建筑前的对联和装饰进一步突显了其传统特色,整体环境整洁。大门前两侧的碑刻显示这里是牡丹区政府不久前批复的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进了宗祠,老吴先是给我介绍了门楼内的一方石碑,他说:“你看,这是1951年立的节极寺石碑,可惜石碑文字后来都铲平了”。果然,石碑上只剩下边上的一溜字迹显示的纪年还算清晰,其余文字均被凿平,估计是当年文革时期小留镇“破四旧”的成绩,也或是想凿平另作他用吧。

大门内,开阔的庭院果然打扫得干干净净,水泥方砖铺地,迎面就是新整修的祠堂正堂。庭院整体布局规整,符合菏泽一带传统庭院的设计理念。一对石狮子镇守正堂两侧,东侧有3间带檐廊的厢房,西侧应是记载族人贡献的各类纪念石碑。正堂是典型的小青瓦中式坡屋顶,正脊脊刹明显是采用的寺庙脊刹形制-狮驼宝瓶,屋脊上海装饰着 “屋脊六兽”等骑兽,象征着驱邪避灾和吉祥如意。屋檐有明显的翘角,整体结构采用盘龙廊柱和梁架结构。门廊和石柱上有精美的雕刻装饰,增加了建筑的艺术性和文化内涵。

在正堂门口,老吴笑着说:正堂里也没啥,就是祭奠先人的场所,咱今天就不进去了。他指着房前两侧的石碑介绍起来:你看这是记载为一世祖立碑的碑文,先祖吴节极是小留镇吴家先祖。小留吴氏为“延陵”吴氏一支。先祖“吴节极”原籍是江苏吴江人,名山,字节极,参加过明初的义军,曾跟随朱元璋麾下名将徐达北征过许多地方,当过胶州总兵和山西平阳府总兵,后来负责山西平阳府移民。在明洪武二年(1369年),他奉旨开始协助户部郎中刘九皋侍郎从山西洪洞迁民,先后五次迁送移民到曹郡(曹州)和山左(泛指山东)地区,晚年辞官选择了在曹州定居,具体地点是今天的牡丹区李村镇潘满店村。其墓地在李村镇钮庄北200米处,现在还有道光年间的石碑呢。

老吴介绍时,我留意了一下门廊的墙面,在墙基以上1米余高的长方形条石砌块上,竟全是一幅幅的浮雕石刻画,图案有花果、虫鸟、 虎猫鹿马、鱼跃龙门、瑞兽麒麟僧等等,画面黑漆打底,石刻线条清晰、黑白分明、图案琳琅满目。这些浮雕画展现了雕刻师傅的不凡技艺,画面生动逼真,细节处理精致,整体布局和廊前四根雕龙石柱和谐统一,给整个建筑增色不少。 

老吴此时又指指祠堂窗户,两侧木窗窗顶都有牌匾,一侧牌匾上书“至德无名”的颂词。这种窗户形制叫“七串九孔”,我一头雾水,忙请教是什么意思。根据的老吴的解释,原来“七串九孔”木窗就是代表每窗包含七根横棂子以及形成的九道孔隙形成密集而规整的网格结构。

我当真数了数窗户棂子,咋多了两道棂子?不对呀。老吴忽然讪笑起来:“”我说的是东屋厢房窗户,正堂好像不一样。” 这个结构老吴真的解释不了。后来我查询才知道:原来古代寺庙大殿木窗多采用“一马三箭”窗:窗棂为方形断面,在竖向直棂的基础上,上下部位各加三根横向棂条,增加了窗子的稳定性和装饰性,或许竖棂子是吉利数就行。其实,七穿九孔和一马三箭的形制大概率是一个意思。老吴还没理解到这层意思。

祠堂内并没有其他历史文物,我很遗憾地劝老吴多多搜集当地文物,丰富一下祠堂内容,仅仅一些历史不长的碑刻,证明不了什么。我又问了问关于吴节极的一些历史传说,除了碑刻内容,他并不了解其他历史。老吴说他也很无奈,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家传的一些历史东西,至于历史考证,从来没有系统进行过。但他又说起了黄河泛滥及清康熙年间曹州知州佟企圣主政时期重修家谱的一些事来。于是,随着老吴一步步的介绍,我对“吴节极”的历史渐渐感兴趣起来。

行走丨一个祠堂的疑惑

互加微信后,边告别边了老吴,忽然发现老吴的微信名是“吴氏麦芽糖稀”,难道老吴经营麦芽糖生意。小留不仅羊杂汤、烧鸡等有名,肯定还产麦芽糖呀,果然是百味小留。

回到家中,我细细梳理起吴节极的历史来,但无论如何查阅网页,甚至利用了“夸克”AI智能软件,就是查到没有查到他的任何历史记录。我又进入有名的“识典古籍”网站,查阅各类古籍史志,从《明实录》到各地方志,包括《平阳志》、《濮州志》、《胶州志》等等,均无“吴节极”的任何痕迹。我又请教了北京图书馆、临汾(平阳)图书馆的古籍专业人员,也是没有任何结果。我不禁诧异起,难道吴节极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吗?石碑上的吴大都督、振国将军、总兵,移民官,吴节极的这些封号可都是3品以上的,竟然一条历史记录也没有查到。而且其辅佐的户部郎中仅仅是5品官(史料可查),难道这些名号都是后人对先人虚戴的光环?

家谱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重要性体现在历史、文化、社会等多个层面。它不仅记录家族的起源、迁徙、繁衍,还保存了大量重要人物事迹及地方风土人情,对于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不可能胡编乱造的,其历史传承一般是基于史实的。

那吴氏家谱修编会不会出现错误的人名和历史呢?吴节极的真实姓名是否记载有误?是否是战乱、迁徙导致原始资料缺失,后人凭想象补记,或因资料稀缺主观编撰?而导致这些的历史原因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由于老吴说过康熙年间重修家谱一事,我不禁联想起发生在明末清初“曹州之乱”来。 

明末,曹州地区连年遭受天灾,经济凋敝,民不聊生。据记载,当时曹州府一带,以任七、张七为首的数十万饥民以茂密的榆树林为天然屏障,挖掘纵横交错的地道,形成了强大的反叛力量,史称”榆园军”。他们不仅利用榆林作掩护,还创造了地道战术,在地下神出鬼没地袭击官军,声势颇为浩大。1649年(顺治五年),原明东平侯刘泽清密谋反清,其亲信李化鲸在曹州联络榆园军,拥立明朝宗室为王,以”天正”为年号发布文檄,东明人张近堂起而响应,义军连续攻克曹州、定陶、城武、东明等府县。清廷对此反应强烈,调集三省官兵会剿,在清军的强大攻势下,义军虽奋勇抵抗,终因众寡悬殊而失败。

1649年十月初四日,清军攻陷曹州城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史称”曹州之屠。后清军又采用砍伐焚烧榆园林木、决引黄河水淹灌地道等极端手段,彻底摧毁了榆园军的根据地。这些措施虽然最终平息了反抗,但也使得曹州地区长时间难以恢复元气,从一个繁荣的物流中心急剧衰落。

总的来说,明末清初曹州的乱象是当时中国社会大动荡的缩影,对曹州当地社会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这次事件不仅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和逃难,更使得许多家族的谱牒文献毁于战火,导致家族世系中断,后人“不知其祖,莫详其系”;“邑人图经,毁于兵燹,无复存在”。以至于社会经济稳定后,时任曹州知州的佟企圣借此推动了重修《曹州志》,老吴口中的康熙年间重修家谱一事大概率也是源于此吧!吴氏先祖迁居的李村镇可是紧挨着战乱中心之一东明县,战乱对吴氏族人的影响可想而知。

曹州地处黄河下游,天灾人祸频繁,为起义提供了社会基础。自元末以来但是农民起义就发生多次,从元末红巾军起义、到明末白莲教徐鸿儒起义、道明末榆园军起义,再到清朝捻军起义,再到清末义和团起义,古曹州绝对是一个起义频发地,对百姓的正常生活和世俗文化传承可谓影响巨大。

普通历史人物的湮灭是可能的。毕竟康熙年间吴氏家谱修编时,历史又滚过了300年。重修吴氏家谱兴许是吴氏族人模糊的一次记忆重拾吧。

后续和老吴微信交往中,他一再说:这哪能会错!?

(注:本文观点仅代表作者个人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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