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文/星语

皖南山区向北绵延着起伏的丘陵，再向北便是长江中下游平原。四季分明的气候蕴育着大地的荣枯。山水的轮廓分明以及物候的变迁，宛若星辰的坐标印在人们的眼里，皖西儿女沿着这特定的人生轨迹，务实勤劳地扎根在这广袤的田野上。

濒临山区的石桥村有户人家叫王富贵，一家七口人，祖上都以土地为生，闲时做点土特产买卖。据说王富贵的曾祖是清朝的秀才，后屡试不第，成为地方的乡绅，到了富贵这辈早已是家道中落。

王富贵中等身材，是个急性子，国字形的脸上布满了沧桑。他年轻时曾在镇里的机械厂干锻工，后来遇到改制下岗了，夫妻二人随亲戚到深圳服装厂干活，起早贪黑的近十年赚了些辛苦钱。

为了孩子们读书又回来了，王富贵在老屋基上建了三层六开间的楼房。这在农村是很不容易的，乡邻们说富贵在外面挣了不少钱，富贵低调地说，哪里呀，还向亲友借了钱哩。房子建好后他也没闲着，整天在几亩地里忙碌，时常是天黑了才回家。富贵的媳妇吴翠花好几次都到地头喊他回来吃晚饭，见到他埋嗔道：“一家人都等你一个，明天没有日子了？”富贵告诉他：“明天有明天的事，你们以后先吃，别等我。”

村里人聊天时，大都称赞富贵的几个孩子有出息。王富贵育有三儿两女，大儿子王志远复读一年考上大学，分配在一家国企单位；二儿子志刚上的是大专，学的是机械专业，在城里一家汽配厂工作；小儿子志浩也在城里开了一个电器店，生意做得还不错。富贵夫妇二人听到别人的夸奖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孩子们过得好是他们自己的日子，刚五十的富贵头发也渐渐花白了。村里的邢老汉七十出头，鞋拔子脸上有些雀斑，一支烟燃尽了才舍得仍，以致于夹烟的手指头被熏染得黄中带黑。一天，在地头上看着忙碌的富贵说：“我说富贵呀，你是有福不知享啊，几个孩子匀一点就够你吃的，还是这样想不开啊。”

富贵乐呵一笑：“瞧你说的，邻村二柱家的孩子在省城做大官，不也还在地里刨着嘛，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哩。”

邢老汉听着半晌没吱声，边走边嘀咕道：“是哟，各有各的命。花是花来草是草，麻雀还是落脚屋檐草……”

冬去春来时光扭转，一晃又过去好几年，富贵的三个儿子都先后成了家生了娃，两个闺女也出嫁了，家里平日就老夫妻俩过日子，只有节假日几个儿子儿媳女儿才上门探望。老俩口既高兴又担忧，喜的是孙儿孙女稚嫩地叫着“爷爷、奶奶”的隔辈亲，愁的是电扇空调飞速地转着，生怕老化的电线起了火。富贵看着电表快速地转着，无奈地垂着头。大儿子志远走过来说：“老爸，心疼电费了吧？”

“没哩。”富贵口是心非地遮掩着。

“你放心老爸，电费的钱我来出。”说着拿出一叠毛爷爷的红票子。

“不用，不要！”富贵一边推辞一边挪步走开。

这一幕恰巧被老伴翠花看见，走过去对富贵说：“你呀，说你什么好？孩子们难得回来，看什么电表，自家的人不要小气，要是儿媳妇知道了，下次不带娃回来，看你咋办？”

“嗯，嗯嗯。”富贵连声支吾着。

翠花和气地提醒道：“老头子呀，孩子们在家多好，外人都羡慕哩，可不能惹他们不高兴。”

望着园子里绽放的许多花儿，富贵笑着点了点头。

孩子们在家的这几天，翠花除了照顾着鸡鸭，就是忙着每餐的伙食。富贵依旧照料着地里的活，回家时看看菜地里能摘到什么新鲜菜。有时几个儿子也到地头帮衬下父亲，但都被富贵谢绝了；儿媳妇没事玩着手机，做饭时帮着婆婆捡菜洗菜；孙子们做完作业就在屋内打打乒乓球或在庭院拍拍篮球玩玩羽毛球。

这天晚上，二房六岁的孙女娜娜挽着富贵的胳膊说：“爷爷，您给我讲个故事吧。”

富贵见娜娜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期望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笑着说：“好，讲什么呢？”

“讲爸爸小时候的事。”娜娜仰着头乖巧地说。

富贵想了一会儿，说道：“你爸小时候可没你们这待遇，那时家里穷着哩。”呷了口茶又说道：“咱们家的孩子，你大伯穿旧的衣服再给你爸穿，你爸呀有情绪呢，但有啥办法，那时候穷呀。有一次，咱家卖了一头猪你奶奶买了一双回力球鞋，大伯却主动让给了你爸。那几天你爸穿了都舍不得脱。”

“那小叔呢？”娜娜追问着。

“你小叔志浩穿不了，也嚷嚷叫你奶奶以后买。”

“还有大姑和小姑呢？”娜娜眼珠转了几圈补问道。

“你俩个姑一人扯了几尺布做新衣呢。每逢过年时，我们都愁着呢。”

“那愁么事哟？”娜娜好奇地问。

“没钱办年货呗。”

“哦。” 娜娜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富贵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说道：“终于过去了，现在好了。但条件好了也不要浪费，过日子要懂得积攒。”

幸福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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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一结束，孩子上学大人们回城里上班，生活的规律如座钟里的发条正常地运行着。

 一天，翠花对富贵说：“近几日也不知怎地，胸部时常隐隐作疼，有时人还发热。”

“明天我带你去镇卫生院看看。”富贵关心地问道。

第二天到镇医院做了检查还拍了片子，初步诊断是乳腺癌，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富贵瞒着老伴说是良性肿瘤，私下打电话跟几个儿子讲了。三个儿子都建议到市医院治疗，说是各方面条件都要好些。

经过手术和化疗，翠花的病情大有好转。几个媳妇每天轮流照看服侍，一切费用开销三个儿子办得妥妥的，富贵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老伴。一天，翠花私下对富贵说：“我很幸福，遇上了几个好儿媳，像亲闺女似的，这个时代真难遇！”

“嗯，叫几个小子对她们好点，疼媳妇也是我们家的好传统嘛。”富贵笑兮兮地眯着眼说。

翠花轻叹了一口气说：“老头子啊，通过这一次住院，我也想明白了，身体不好，不仅自身遭罪，还连累一大家子，以后你干活要悠着点，可别累坏了身子。”

“是的。”富贵默许地点点头。

翠花出院回到了家，邻居们纷纷都来探望，拉长问短。翠花拿出水果一边招待她们，一边讲述住院的经历，当讲到几个儿媳妇的好，特别是二媳妇刘灵芝还怀有身孕，都常来医院探望时，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连那些褶子也熠熠闪光！

李婶平日和翠花最要好，听完翠花的描述插话道：“翠花好福气呀，叫人心里好馋哩。”

“……”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几个月一转眼又过去了，翠花也完全康复了。这天志刚打来电话说灵芝生了，是个男孩！翠花在家坐不住了，简单收拾了下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富贵交待了一番，便起身去医院看望灵芝去了。

灵芝见翠花来了，忙问：“妈，您怎么来了？”

“应该来的！孩子，产后还好吧。”翠花关切地询问。

“嗯，还好。妈，您坐。”灵芝起身招呼着。

 翠花瞄了一眼床铺说：“孩子呢？”

“哦，护士刚抱走，说是给洗换呢。”

不一会儿，就见护士把孩子抱过来了，翠花凑过去一看，粉扑扑的小脸很可爱，轻声地说：“像志刚小时候！”

灵芝把小不点腋在怀里，笑着说：“奶奶看你来了。”

 翠花从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轻轻地放在孩子身上：“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灵芝一边谢绝推辞，一边说：“妈，您有病才康复，需要调养。”

翠花说这是乡里多年的习俗，并说还要照顾灵芝做月子。

同房的室友见她俩这般亲近，询问她们是不是母女关系。俗话说：隔层肚皮隔层山。自古婆媳关系就难处理，能做到这样实属难能可贵。翠花听到别人这样问，笑着说：“是的！”当听到灵芝说是婆媳俩人时，顿时引来室友们的啧啧称赞。

阳光透过窗户泻入产房，增添了几份明亮，照在墙角有人赠来的鲜花上，显得温馨又美好。翠花对着灵芝嘘寒问暖，诸如想要吃什么等等，惹得别的产妇心生羡慕而又嫉妒。

不一会儿，老大老三家的媳妇也来了，聊了些女人月子里事。忽然大媳妇韩月娥对翠花说：“妈，爸岁数也大了，那几亩地能挣几个钱？倘若累坏了身体就不好了，老大说给爸在城里找个事，譬如当个保安或做个门卫啥的，每月也能挣个两三千元。”

“那是好呀，也不伤身体，不知你爸愿不愿意。”翠花高兴地接茬道。

回到家，翠花把这事跟富贵一说，富贵随即同意了，但一想，觉得不放心老伴一个人在家，翠花说过几天便去城里帮助灵芝做月子。富贵说：“那偌大的一座房子岂不空了无人住？”翠花接话道：“你这人死脑筋，谁有空就回来收拾一下呗。”

俩人正唠着，忽然富贵的手机响了，接过后是大儿子志远打来的，说是在儿子的厂当门卫，值日班吃喝包住每月有四天假，工资三千。第二天老俩口收拾好行李便欲出门，临行前和左邻右舍打着照呼，希望他们帮衬照看下房子。

朝阳在云彩间忽进忽出，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富贵给庭院的花草浇了一次水，锁上门后，交给附近的李婶一把大门钥匙，希望她隔三差五地给花卉浇浇水，以免枯萎。

坐在通往城里的车上，富贵想着新的岗位不知能否适应，翠花也担心时间久了，儿媳会不会嫌自己干得不好。一个小时过去后，车子便到了站。二人一下车，就看见志远和月娥在接他俩，哦，还有孙女娜娜，老俩口幸福地笑了，像天上的云彩那般灿烂迷人……

        写于2025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