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代的上海,正处于重大历史转折的漩涡中心。如胶似漆热恋之中的李士群、叶吉卿,并没有置周围环境于不顾。反帝反封建的时代思潮,风起云涌的上海工潮,深深感染了这一对知识青年。他俩以高涨的热情和旺盛的精力,投身于时代洪流。两人志同道合,正式缔结姻缘,又一起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不仅如此,李士群还将共产主义真理灌输给正在中学读书的两个妹妹,将她们引领上革命的道路。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政变,革命进入低潮。危难之际,李士群受命前往苏联,在东方大学接受“特工”训练。他开始明白,革命斗争不仅需要明枪,也需要暗箭。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同样充满着刀光剑影、血腥搏杀。
两年后,他又回到上海,在中共中央直接领导的、以保卫中央机关和处置革命叛徒为主要责任的“特科”(又称“打狗团”),从事秘密而又特殊的工作。
与此同时,国民党也在积极发展着特工组织。早在1926年,担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正、副部长的蒋介石、陈果夫,便在组织部内设立“党务调查科”,由陈果夫之弟陈立夫任科长,专事收集共产党活动的情报。1930年,陈立夫当选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便将调查科科长一职让与表弟徐恩曾继任,而调查科也由情报活动转向特工行动。
1932年,陈果夫兄弟俩乘着国民党军总司令部改组为军事委员会的机会,在“军委”之下成立了一个以军方贺耀祖为局长、党方陈立夫为副局长的“调查统计局”。统计局共设三个处,担任第一处处长的是原来的“调查科”科长徐恩曾,第二处处长戴笠,第三处处长丁默村。这三个处长各有来历:徐恩曾是陈氏兄弟的表亲,戴笠是蒋介石的亲信、大流氓杜月笙的把兄弟,丁默村则是来自共产党营垒的老牌特工。
“统计局”一成立,便以特殊的方式侦查、破坏共产党地下组织,逮捕、刑讯革命志士,与“特科”展开了针尖麦芒式的激战。
李士群经常以“留俄”的经历骄人,叶吉卿生养了儿子,也以“闻苏”名之。在共产党组织内,留学苏联的资历确实是令人羡慕的。
可惜,李士群运气不佳。在短短的三、四年里,相继有八次遭到国民党特务的拘禁关押。国民党特工的浸水皮鞭、蹩脚电椅,还有胡辣水、老虎凳等种种酷刑,他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领受。
尽管死去活来,他从未吐过一句口供。
威武不能屈,比“留俄”的资历更骄人。叶吉卿抚摸着丈夫的满身伤疤,既心疼又钦佩。李士群苦笑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妻子闻言,停止了抚摸。似水的目光里,透着几丝茫然。
李士群道:“敌人的拷打,是为了打开一个缺口,破坏整个组织,抓更多的人。因此,不吐实情,敌人对我无可奈何。他们既然千方百计抓到了我,当然不会让我白白死去。与其把我关在牢里吃闲饭,不如把我放出去做鱼饵,或许还能在悄悄跟踪中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叶吉卿深以为然。她并不知道。丈夫的坚不招供,还有另一层的考虑:共产党“打狗团”对叛徒的惩处,同样毫不留情。
每被拘捕一次,每当饱尝一番酷刑,李士群的内心深处就多一分对国民党特务的切齿仇恨。同时,也给他的革命热情泼下一盆冷水。他对于给他带来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共产主义渐渐失去了热情。
第九次被国民党特务抓住,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夜。同时被捕的还有他的妻子叶吉卿。
娇妻心惊刑讯室
徐恩曾因为得着“调查统计局第一处”的名义和经费,便在南京设置了“特工总部”,统辖各地区的特工行动,李士群夫妇就是被新建的“特工总部”上海区侦行股抓获的。
阴湿而又闷热的刑讯室里,几个四肢发达的彪形大汉,只穿一条短裤,两手叉腰,形同凶神恶煞。主持审讯的特务头目,相貌不恶,还架着金丝边眼镜,一副书生模样,两只眼珠却不老实,尽往身穿半透明夏衣的叶吉卿身上打转,他叫张逸之,职任上海区侦查股副股长。
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的叶吉卿,不免怯场。颤抖的身子,紧紧倚靠在丈夫身上,躲避着张逸之那双贪婪的目光。
张逸之的目光,终于转向李士群:“李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还想用老办法对付我们吗?”
李士群嘿嘿冷笑,不置一词。
张逸之只得又将目光对准叶吉卿:“叶小姐,你是聪明人,请把组织里的名单、联系人的地址都告诉我,好吗?”
“先生,我是家庭妇女,什么也不知道。”叶吉卿强颜一笑。

张逸之仰面大笑:“哈哈,好一个家庭妇女。叶小姐,你可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与李先生一起参加共产党,是老同志罗,对吗?”
叶吉卿一时瞠目,心想:他怎么都知道?
僵持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张逸之终于忍无可忍,向着李士群冷笑道:“你想故伎重演吗?对不起,我们可想玩玩新的了!”
说着,一拍桌子,两名打手立即拖进一张闪闪发亮、哗哗作响的大型白铁皮,扔在刑讯室中间的地板上。随后,又将一只可以通电的铁夹子夹住白铁皮。
另几名打手,则将叶吉卿从李士群身边扯开,用浸过水的细麻绳,将她的两只大拇指紧紧扎在一起,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了白铁皮正中的屋顶上。
被两名打手使劲按住的李士群,眼里喷出了火。
张逸之却是一副轻松的神情,向叶吉卿笑言道:“听说叶小姐能歌善舞,今天是个好机会,请叶小姐表演一个’白皮美女裸体舞’,让我们一饱眼福,好吗?”
话音甫落,两只揪住她薄衫领口的毛茸茸的罪恶之手,开始了威胁性的扭动。只要再加上些许力道,她便将赤裸在这些汉子们面前。她吓坏了,面色如土,泪光闪闪,向丈夫投去慌乱的、求援的一瞥。
李士群早已意识到今天的刑讯不同往常,但是无论如何想不到张逸之会设计如此下流的毒招。不难想象,赤裸的妻子在这块通了电的白铁皮上会出现怎样的情景。妻子那一道求援的目光,不禁使他想起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名言。
于是,就在打手即将撕裂妻子衣衫的一刹那,李士群终于发出了一声怒吼:“住手”
微笑着的张逸之,竟被李士群的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无惋惜地摆了摆手。打手退了下去。
“李先生改变主意了?”
“叫你们的头头来,我有话说。”
“我就是这儿的头,说吧!”张逸之因李士群的目中无人而大为恼火。
李士群嘿嘿冷笑,不买他的帐。
头头终于来到刑讯室,一胖一瘦。胖的叫马绍武,“特工总部”上海工作区副区长,因为满脸麻子,圈内人称他“马大麻子”。他分工搞行动,专门与“特科”作对,手辣心狠,李士群屡次吃过他的亏。
瘦的叫丁默村,湖南人,比李士群长几岁。早年参加过共产党,并在中央机关工作,与李士群有一面之交。大革命失败,投靠国民党。他出卖组织,以同志的鲜血,换取了陈果夫兄弟的信任,如今是国民党特务圈子里与徐恩曾、戴笠平起平坐的高级干部。
陈果夫与陈立夫
“哎呀,这不是士群吗?”一踏进来,丁默村便失口惊呼,“快把叶小姐放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故旧朋友!”
丁默村故作姿态,李士群一目了然。
在马绍武那间空气通畅的办公室里,丁默村现身说法,劝导李士群夫妇“弃暗投明”。
李士群直言道:“要我们夫妇离开共产党,为国民党做事,可以考虑,但是,我有两个条件,也请先生考虑。”
“什么条件,请说。”
“一是不出卖朋友,不提供关于共产党组织的任何线索。丁先生也知道,共产党的打狗团,对于他们组织内出现的出卖组织、朋友的叛徒,是必欲置之死地才肯罢手的。我一旦被他们处死,还有什么弃暗投明可言呢?二是转向之后只做文化工作,不做’行动’。先生倘能理解我这两点苦衷,自当感激不尽。”
丁默村见事有转机,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士群,我知道你的才干,吴醒亚先生、徐恩曾先生他们也经常提起你,希望你能到这边来。今天有了你这句话,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在吴先生徐先生面前替你解释,放心好了。”
“李先生,咱们是一家人了,以前的事情,各为其主,务必不要放在心上。”马绍武也在一旁发话招呼。
“哈哈,李某的胸襟还不至于这么狭。初来乍到,今后还有不少地方要请马区长关照呢。”李士群也做功十足地周旋道。
第二天,在丁默村寓所,一群特务为李士群夫妇双双归顺频频举杯。张逸之也化干戈为玉帛,与李氏夫妇握手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