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存在之存”的第一哲学
聊到形而上学首先要了解它的渊源,最早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当时的哲学家通过观察自然客体试图找到世界万物的本质,主要经历了两个时期,分别是“宇宙论时期”和“人类中心论时期”。
“宇宙论时期”的古希腊哲学家探讨的是世界由什么所构成,自然哲学派代表泰勒斯认为所有变化中存在着一种不变的元素“原料”,许多事物产生于水、复归于水,提出了“万物是水”的理念,并且他认为宇宙间万事万物都可以为人类思想所理解,万物也可以像水一样被理解,不可理喻的神魔都没有了神秘的余地了,神话思维也随之进步到了逻辑思维(logos翻译为“逻各斯”),开启了人类理智征服宇宙之旅的发令枪声。阿那克西米尼在他的基础上提出了世界由四元素所构成,即“土、气、火、水”(说到着,不得不提下我国的《易经》也有相同的理念,即“金、木、水、火、土”五行)。经过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和芝诺的发展,古希腊古典哲学开启了关于世界基本预设的思考,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芝诺悖论”(阿基里德永远追不上乌龟)。德谟克利特最早提出世界存在着一种始基:不可分割的最小粒子,他认为丰富和复杂的自然界可以追溯到一个巨大的“弹子游戏”,在这个游戏中无限数量的极小物质粒子在虚空中来回运动,其中所有的位置移动均由所发生的冲撞所决定。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世界的基础不是物质元素,而是结构和形式或是数学关系,事物会损坏但数学概念不会损坏,数学是自然中的不变者。
“人类中心论时期”的古希腊哲学家认为不能简单的去观察事物然后下断言,人类自身本性成了怀疑对象,思想被拉回到自身,开始自我反思,随之出现了“智者派”,他们认为应以“人是万物尺度”的思考。苏格拉底就是“智者派”的代表,他将知识分为三类:“有关是什么的事实知识、对应当时什么的规范性洞见(“洞见”可理解为“有学问的无知”)、对真正自我的洞见”,并把哲学看作是承认我们可错性的自我批判和开放性对话,柏拉图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进一步追问世界的本质,引向了“何物存在”这个问题,他主张理念(实体)是第一实体,世界以两种不同的方式存在,即理念(实体)部分和我们用感官感知的事物的部分。为此,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提出了“洞穴囚徒之喻”(后面我会详细阐述),进一步拓展哲学研究的维度。
在柏拉图众多学生中,亚里士多德是最为突出的那位,虽然没能继承柏拉图创立的学园,但他在雅典建立了吕克昂学府,边讲课边撰写哲学著作,并对泰勒斯以来的古希腊哲学发展进行了历史性总结。亚里士多德死后,安德罗尼柯开始整理他的专讲,由于当时哲学处于启蒙阶段,安德罗尼柯将其所有的专讲整理为两部分:研究有形事物的被规整为《物理学》(英文翻译physica);研究无形事物的称为《物理学之后》(英文翻译metaphysica,也可以理解为“超越物理的科学”“元物理”)。近现代,日本在全面学习西方文化过程中,日本明治时期著名哲学家井上哲次郎对采纳了《易经·系辞》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语,将“metaphysica”翻译为形而上学,这一翻译极为巧妙,较为全面的诠释了“metaphysica”的涵义。“形而上学”后经清末留日学生将大批日制汉语的翻译带回国后,“形而上学”一词开始在中国国内的学术界流行起来。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是最重要的学科,物理学、生物学、天文学、语言学等学科需要哲学作为基础,所以在很长时间里哲学被称为第一哲学,而哲学研究的基本内容就是形而上学。此时哲学的研究方向已不再局限于自然客体,而是世界万物为什么会存在。
以上就是形而上学的由来,简单来说,形而上学研究的问题是“存在为什么存在”或“存在之存在”,即研究变化万物变化中的不变和永恒,也就是万物的绝对真理。
古希腊的“荀子”
周国平教授做过一个比喻,苏格拉底好比孔子、柏拉图好比孟子、亚里士多德好比荀子,荀子是先秦儒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并且对孟子思想进行了批评,而亚里士多德则是古希腊哲学的集大成者,在生物学、天文学、政治学、艺术学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并且对柏拉图思想进行了批判。如果说学习西方哲学史是一段旅程,那么亚里士多德的哲学理念就是需要攀爬的第一座大山,他的《形而上学》就是入门课,我通过较为通俗的方式让大家理解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在讲什么。
关于实体
柏拉图提到只有“理念”(实体)是真正存在,而亚里士多德提到只有“实体”是实际存在的,“属性”只是相对存在。举个例子,我去商店买了一包“大重九”,外壳的金黄色、呈方形都是它的“属性”,它们都是独立存在的个别事物(实体),也就是说无论外包装是金色的也好、红色的也好、方形的也好、圆形的也好,必须要依附于也就是香烟才能存在。若把“大重九”换成“软珍”,它们皆是香烟,颜色、外观都是它们的“非本质属性”,所以“大重九”和“软珍”都隶属于香烟的“种”。若我去商店买的不是“大重九”而是一个打火机,它们无论在使用方法上或是制作工艺上都不尽相同,这就是两者“本质属性”的不同,所以香烟和洗衣液不是同“种”。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念,感觉经验更为实在,只有借助个别事物(实体),通过理性分析,在个别事物中抽象出普遍形式,再通过抽象的过程,认识到事物中存在的普遍形式。相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认为感觉经验和理性具有更加同等的地位。
关于本体论和认识论
刚才对存在进行了阐述,即实体和属性的关系,可称为本体论,那么什么是认识论?
认识论可以概括为“关于知识的理论”,他提出获取知识需要分两步走:第一步用我们的感官来经验个别事物;第二步从偶然中抽象出本质和共相。一旦我们有了对一个“种”有了“本质属性”的定义,那么我们就获得了较高的认识,可以看成一个从感觉经验到本质洞见的过程,一个朝着对本质和共相事物定义抽象的过程。
为了验证绝对可靠的知识,提出了“三段论”:
前提1:所有的A都是B。(所有人都会死)
前提2:所有的C都是A。(苏格拉底是人)
结论:所有C都是B。(苏格拉底会死)
在这我们仔细推敲“三段论”,必须前提1和前提2都是正确的,结论才是正确的,否则错误。
前提1:所有的A都是B。(所有鸟都会飞)
前提2:所有的C都是A。(鸵鸟是鸟)
结论:所有C都是B。(鸵鸟会飞)
虽然他提出的“三段论”推论的前提必须以不可证伪为前提,且存在逻辑漏洞(比如“三段论”中的B如何证伪),但也不妨碍他开创性地将逻辑归为工具,成为了逻辑学的创始人。
关于“四因说”
亚里士多德认为个别事物都是由“形式”和“质料”构成。比如,厨师把鸭子做成烤鸭,烤鸭就变成了新的个别事物。鸭子本身是不能自动成为烤鸭,必须经过厨师宰杀、烹饪、加工,烤鸭是形式,而鸭子则是质料。那么鸭子是怎么变成烤鸭呢?由四因构成:目的因、动力因、质料因、形式因。
目的因:厨师做烤鸭是为了售卖。
动力因:烤鸭是由厨师宰杀、烹饪、加工等一系列动作所推动完成的。
质料因:鸭子。
形式因:烤鸭。
关于“现实和潜能”
在亚里士多德基于对生物的观察,认为一切个别事物都混合了“潜能”和“现实”的特性,并且一切事物都想使潜能变为现实。比如,一颗鸭蛋只是一颗蛋,但它自身存在着长成一只鸭子的潜能,并且鸭蛋具有能力得到实现。
在推导潜能和现实的过程中,亚里士多德认为存在着“纯粹现实”,它是不需要潜能的实在,为此他将宇宙进行了等级划分:“纯质料(纯潜能)—无机物(石头、泥土)—植物—动物—人类—纯现实(纯粹现实)”。亚里士多德设想了一个首要原则,“神”是纯粹现实,没有潜能、没有变化,“神”存在于自身。这里的“神”不是人格化的神,而是一切不动的推动者,是引起运动的根源。这就是一切事物最终目的。到此,亚里士多德找到存在的存在,即存在本身—“神”,形而上学似乎有了最终的答案。
第一哲学——无用之学——实用之学
亚里士多德提出“本体论”开启了形而上学新篇章,康德提出“认识论”转变了形而上学研究方向,黑格尔提出“绝对精神”将形而上学推到了新的巅峰,马克思提出的“历史唯物主义”将形而上学拉下了神坛,维特根斯坦提出的“语言游戏”将形而上学彻底抛弃,蒯因提出“实用哲学”赋予了形而上学新的使命。总体上看,形而上学经历了由盛及衰的过程,与此同时哲学也逐步被各个学科所解构,研究人与自然关系的被称为生物学和物理学、研究人与人关系的被称为伦理学、研究人与社会关系的被称为政治学和经济学、研究人与宇宙关系的被称为天文学等。
“哲学中哥白尼式的革命”
自亚里士多德开始,西方的哲学一直在研究什么是实体,即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伴随着罗马帝国逐步衰弱,经院哲学开始兴起,基督教开始称为了罗马帝国的主导宗教,形而上学开始被基督化,阿奎那创立了基督教与亚里士多德主义的神学综合,并被罗马天主教会采纳为它的首选哲学。他把亚里士多德宇宙等级“石头、泥土—植物—动物—人类—神”转化为了“石头、泥土—植物—动物—人类—天使—上帝”,第一因被换成了有人格的神,形而上学开始被神学化。随着牛顿、伽利略等科学家的横空出世,亚里士多德很多形而上学的理论开始被科学所证伪,哲学开始遇见了瓶颈。
康德认为,我们所认识的客体是由我们的经验方式和思维方式所形成,研究世界的本质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所谓的“神”或实体是无法被证伪或证实的,与其研究世界是什么,不如研究我们是如何认识世界的,把主客体颠倒过来,将“本体论研究”转化为“认识论研究”,即我们如何认识这个世界,这被称为“哲学中的哥白尼式的革命”。康德提出了“先验哲学”概念,把实体换为了“物自体”,并预设了主体和客体的二元论:“给我们经验以秩序和结构的东西,因而服从普遍有效原则的东西,来源不是作为认识对象的事物,而是我们自己”。比如,2025年5月份的某一天我们在红河大道上散步,看到一朵蓝花楹从树上落下,并把它放在手里观察。5月的某一天、我们所处的大街分别对应了时间、空间,我们能够看到蓝花楹是蓝色的是因为眼睛传达给了我们信号,生物课本告诉我们掉落下来的花名叫蓝花楹。通过以上过程,我们对蓝花楹这个“物自体”有了认识。若换另一个角度得到的答案会完全不同,患有色盲的人看到的蓝花楹可能是红色的,2岁小孩可能不知道这种花叫蓝花楹,8月份可能在红河大道上已看不到蓝花楹等。总之,要洞见蓝花楹这个“物自体”,必须要通过感觉经验形式和思想来认识,未具有形式的影响和自在之物是无法把握的,像“上帝”等超出感觉经验之物是无法认识的。

“凡可说的都能说清,不可说的须保持沉默”
以维特根斯坦为代表的分析哲学家认为,语言表达式在其日常使用中,是有意义的;被理解为是对日常的语言用法的违背,是无意义。自此,开启了现代哲学的篇章。比如,“5包香烟”应根据不同的语境而具有不同的意义,在商店里表示代表了购物的要求,在数学课堂上则表达了计算的课题。孤立的看,词和句子只具有去潜在的意义,只有当它们放在特定的的语境中时,它们才有现实意义。再比如,以“人”这个字为代表,“人”可能是指生物上的人,若放在法律合同上看则可能是指“自然人”或“法人”。因此,语言和现实之间不存在意义对应关系,不存在单一的、正确的、全面的反映世界的实际情况的语言。再比如,2位哲学家在聊天,A问“你知道什么是香烟”,B反问“你知道什么是知道吗”,A又问“我对任何事物都无法确切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2位哲学家讨论再多也无法的出确切的答案,因为“知道”一词在不同的语境会产生不同的答案。分析哲学认为,经典的哲学问题是因为语言语境误用所产生的,特别是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是无意义的,所以必须要“对症下药”,最终目的需要表明在不同语境下,什么是可以说的,什么是不可以说的。若把语言当做一种游戏,那么语言应该嵌在实践语境之中,把语言和用法构成一个整体。此外,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表达方式可能对于若干不同的语言游戏具有共同语言,称之为“家族相似”,尽管在不同的语言游戏之间不存在一个清晰界定的共同认识,但我们还是可以认出某些共同的特征来。
“形而上学是指导科学的关键”
以蒯因为代表的逻辑实证主义哲学家认为,形而上学仍有存在的意义,应该将形而上学纳入自然科学的连续体。通俗的来说,当我们在研究具体事务和具体问题时,应明确当前最佳的科学理论承诺哪些实体,“存在什么”需要回答它需要哲学的逻辑分析工具,而选择何种本体论取决于它对人类整体知识工程的效用。他的理论既摧毁了传统形而上学对“绝对实在”的幻想,又以严谨方式为其赋予了新的生命力——形而上学不再追问“终极实在”,而是通过逻辑分析和科学协作,不断优化我们理解世界的概念框架。比如,科学家对于黑洞的探索就是运用形而上学的方式进行的,先承诺黑洞的存在,再通过科学加以验证,早在1916年德国天文学家卡尔·史瓦西就已经提出黑洞的存在,受限于当时技术手段是无法进行被证实的,为此物理学界的科学家只能先承诺黑洞是存在的,直至2019年4月10日,随着NASA公布了M87黑洞“真容”,才证实的黑洞的存在。这时我们再拓展下思路,“弦理论”“元宇宙”先承诺其存在,虽然目前无法证伪或证实,但至少先确定了未来的研究方向,形而上学的具体作用在于可以比较和评估不同理论对研究“弦理论”“元宇宙”的性价比,这就是形而上学指导现代科学具体实践。
以上介绍有些生涩难懂,简单来说就是“形而上学是哲学的核心”“形而上学从核心到无用再到创新”,我们既要汲取形而上学精神的启示,更要吸取形而上学局限的反思。
月亮和六便士——形而上学精神的启示
不读懂《月亮与六便士》,不足以谈人生。故事的主人公叫斯特里克兰德,他原本是伦敦的一名证券经济人,生活优渥家庭幸福。就在婚后第17个年头,他决定抛妻弃子,只身前往巴黎,仅仅只是为了追求画画这一梦想,而当时他并没有什么绘画基础,在外人眼里这一行为简直就是疯狂之举。去到巴黎后,他的生活变得十分窘迫,险些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所作的画也没有什么名气,就此开始不停地流浪。后来辗转反侧来到了塔希提岛,与当地的土著姑娘爱塔结婚,过上了每天画画且相对平稳的日子。但不幸他染上了麻风病,在病逝的前一年还失明,可即便这样他依然在爱塔的照顾下完成了自己的巨型壁画,直至身体溃烂而死。在他死后,他的妻子遵循他的遗言,焚毁了挂满壁画的屋子,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个故事可以带给我们很多启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展现得淋漓尽致,是追求生活幸福的“六便士”还是追求未知理想的“月亮”?我们应当如何权衡自己的理想和生活?或许我们再低头追逐六便士的时候,也不要忘了抬头看看月亮,试着追求生活富足安定的同时,找到那份必要的精神支撑,让梦想之花也能绽放,去探寻一种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找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平衡点。或许,这就是形而上学精神在当代带给我们的启示。
形而上学精神是敢于走出舒适区的勇气
我在前面提到了柏拉图的“洞穴囚徒之喻”:有些人住在巨大的洞穴里,他们面向洞壁,从小就被囚禁在这里,被锁住了脖子和脚,他们没有办法扭头,他们只能看到洞壁上的影子,觉得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后来,有一个人勇敢地挣脱了锁链,走出了山洞,看到了太阳,看到了外面真实的世界。然后他返回山洞,想解救他的同伴。但是那些被释放的囚徒,会感激那个带他走出山洞的人们吗?不会,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太阳,第一次走出山洞,看见阳光反而会让他的眼睛不适应。所以他觉得离开山洞是毫无意义的,反而有坏处。他们甚至想杀了那个带他们走出山洞看见阳光的人,因为他破坏了他们的现实利益。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囚徒,不知道自己被错误的知识所束缚,不知道自己处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柏拉图说,必须要有某个人打破囚徒的锁链,迫使他猛然的站起来,转过身,抬眼看着光明往前走。只有被强制释放之后,他才能接着一步一步引导着走出洞穴,这个过程就叫做灵魂的转向。我们所处的生活或许不是最好的,但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却可能不真实,就像洞穴里的囚徒一样,或许我们想看到的世界、所处的生活只是一道映像,你愿不愿意看清自己活在“常人”的谎言中?愿不愿意从存在的沉沦中越狱?如果你是《骇客帝国》中男主尼奥,在初次遇见墨菲斯时是接受真实世界的“红色药丸”、还是维持现状的“蓝色药丸”?
每个人要做到灵魂转向是极其困难的,必须要主动走出舒适区,在“吃苦”中不断认识自己、接纳自己、改变自己、探寻自己、做回自己。很多人对“吃苦”有着各式各样的理解,但我觉得“吃苦”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层次:第一层次“吃体力的苦”,这是最基础、最原始的苦,是身体直接感受到的苦,其根本是为了满足生存需求而不得不吃的苦,比如在工厂里打螺丝、跑滴滴车、工地里搬砖等。这种苦磨炼人的体力和意志力,让人更加坚韧,懂得珍惜。但若长期停留于此,容易使人陷入“疲于奔命”的循环,难以有精力思考和发展,其核心是被动选择为了活着。第二层次“吃学习的苦”,当生存问题基本解决后,开始为提升自我、掌握技能而吃苦。比如学生挑灯夜读、程序员熬夜写代码、研究员每天重复同一枯燥的实验等。这种苦能积累知识、提升认知、获得安身立命的核心竞争力,是突破阶层、改变命运的关键,其核心是主动选择为了发展。第三个层次“吃精进的苦”,这是更高阶段的苦,涉及情绪、心态和人格的磨炼。比如被误解仍能控制情绪、遭打压仍能笑看人生、受诱惑仍能保持克制、不理解仍能砥砺前行。这种苦修炼的是一个人的格局、胸怀和内在稳定性。能吃这种苦的往往能成大事,因为他们能驾驭自己的情绪,拥有更和谐的人际关系和更强大的内心,其核心是自我修炼为了提升。第四层“吃格局的苦”,这是较高层次的苦,通常与责任、使命和信仰相关。比如为了信仰牺牲自己、为了真理不怕迫害等。这种苦超越了个人利益,是一种伟大的牺牲和奉献。它成就的不是个人,而是事业、他人乃至时代,其核心是为他人负重前行为了使命。第五层次“吃自洽的苦”,这是最高层次的苦,将自己的认知与实践相结合,去尽力的完善自己,全力的接纳自己。比如在理想与现实中找到实践路径、在信仰与个人价值中找到切入点,这种苦既不是单纯的“个人利己主义”更不是完全的“牺牲主义”,其核心是在变与不变之间找到动态平衡。
找到动态平衡是困难的、孤独的,回看康德等每一位哲学家一生都是孤独的,纵然孤独有时使人落寞,但孤独让人保持清醒。《荒原狼》中有句经典“孤独就是无求于人,我渴望得到孤独,天长日久,我总算获得了它”,或许孤独是唯一通往“自洽”的巍峨大山,敢于孜身一人怀疑一切事物、探寻真理、挑战现状,走出现在的舒适圈,这就是形而上学带给我们的勇气。
形而上学精神是敢于刨根问底的执着
人类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最本质的特征在于会思考“为什么”。自直立猿诞生到智人出现、再到现代人类统治地球,我们在不断改进生产方式迅速推动着生产力发展,对物质、对世界、对宇宙的追问也未曾有过一刻停息,初期由于无法解释世界而演变出的拜火教、萨满教等古老宗教,中期随着社会形成、阶级分化而出现的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等现代宗教,近现代随着工业革命、文艺复兴进一步推动了物理学、心理学、社会学等现代学科的诞生,从亚里士多德的“自然神”到阿奎那的“人格神”再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每个历史阶段的哲学家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在解释世、探究、回答世界的本质是什么,追寻的是“存在的存在”。
“存在的存在”是人类理性对终极确定性的探索,始于对经验的怀疑,成于逻辑的建构,终于对界限的反思。它或许不能提供答案,但迫使我们再常识与科学的“已知”以外,持续追问“为什么”,从而保持思想的开放性和深刻性。如何看待存在与现象,就是典型的形而上学思考方式。比如,当我们点了一支香烟时会追问,我们为什么会对它成瘾,它为什么会让我们感到快乐、放松,为什么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再进一步看,为什么像鲁迅、马克思、斯大林、麦克阿瑟等公共画像会叼着烟嘴,是否抽烟是否真的能给人带来灵感,或是有资本的力量在构建“抽烟=有思想=有实力”的关联?再深层次看,为什么吸烟和吸毒都有害健康,社会在打压毒品的同时却又在纵容烟草,有害健康的定义因谁而定、因何而异,底层逻辑的标准究竟是什么?诸如以上问题的追问,这就是我们看待世界、追问世界的基本方式之一。
就像亚里士多德所述“哲学源于惊讶”,正是因为我们因为保持着万物背后“存在”的好奇心,才会驱使我们不断探究世界,进而对世界有了更加深层次的理解和看法,迫使我们用更加抽象的、全面的方法来看待世界、解释世界。比如,像我们现在喜欢用“元”这个词来阐述事物,以“元”宇宙为例,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形而上学的实验场”:一方面形而上学为“元宇宙”提供了理论框架和深层次追问,没有形而上学关于实体、存在和自我的问题,“元宇宙”只是一个空洞的技术噱头,正是基于这些哲学理论,赋予了“元宇宙”拥有超越游戏的深度的和意义,让它称为一个值得严肃探讨的“存在事件”;另一方面,“元宇宙”为形而上学提供了实践空间,可以从技术上提供可逼近、体验上可感知的具体场景,像“缸中脑”的抽象思想实验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得以还原,若人的意识上传至“元宇宙”服务器,那么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是否能够兑现?
形而上学对于前沿科学研究也有积极的指导意义,特别是针对受限于当前科学技术手段无法证实的问题,先假设一个可能存在的结论,再通过一系列方式加以证明。比如,当前物理学提出的超弦理论,将宇宙划分为一维空间、二维空间、三维空间···直至十维空间,这种超弦理论本质上就是形而上学,通过拆解宇宙的基本框架,预定和假设宇宙的基本构成,这与3000年前亚里士多德将宇宙分为各个等级、类别的方式基本无异,都是在追问“世界和宇宙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就像100年前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一样,虽然受限于当时科学技术能力,无法证实或是证伪,但正是由于有着对世界探索的执着和追求,才能逐步推动科技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
形而上学精神是敢于追寻个人理想的赞歌
这里我们回到毛姆笔下的男主角思特里克兰德,或许在《月亮与六便士》的故事叙述中他只是一名落魄画家,最后一无所有凄惨离世;或许在众人眼中他只是一名光怪陆离、可悲可怜的证券经济人,为了虚无缥缈的梦想,不惜抛妻弃子、放弃优渥生活。在我眼里,我看到了形而上学精神在个体生命中的一次壮烈实践。
思特里克兰德抛弃的“六便士”不仅仅是股票经纪人的职业,而是整个现象界——家庭、社会关系、道德准则、物质享受、情感需求。这些在常人看来构成生活全部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是需要被超越的、虚假的表象。他的出走,是一次对世俗世界的彻底叛离,旨在超越到一个更真实的世界。
思特里克兰德追求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画画”或“成为艺术家”,而是要捕捉一种他内心感受到的“真实”。他不在乎画技、不在乎作品是否被认可、不在乎物质生活。他不断挣扎、毁掉重画,是因为他觉得画作没有表达出他心中那个“永恒的理念”。他所追求的,是艺术背后的本质之美,是一种形而上的“绝对”。正如书中所说:“我必须画画。我身不由己。一个人掉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没关系,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画画于他,不是职业,而是求生——是精神生命对本质真理的求生。
思特里克兰德为了追求那个绝对纯粹的目标,他剥离了身上几乎所有“人性”的部分——同情、爱、责任感、虚荣心。他变得冷酷、自私、不近人情。当一个人将全部生命投入对“绝对”的追求时,世俗的、相对的“善”与“人性”就可能成为必须舍弃的累赘,他成了一个被“形而上学冲动”所支配的怪物,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如此纯粹。
思特里克兰德动力来源是一个“谜”,一种“着魔”,这非常像哲学家所说的“内在命令”或“神谕”,不是理性计算后的选择,而是一种非理性的、强大的、近乎宿命的力量在推动他,更正是形而上学精神超越功利主义的特征。
随着功利主义的兴起,人与人之间利益关系大于亲密关系,就像滕尼斯描述的关于“伦理社会”和“现代社会”的关系,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曾经“温暖”“亲密”的“伦理社会”逐步被“冷酷”“开明”“算计”的“现代社会”所取代,血缘纽带不再是第一性的,法律关系成为了人与人之间首要关系。社会上的人都是孤立的,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对立而紧张的关系,大部分人只关心赚钱、升职(六便士),漠视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压抑了自己生存的欲望,被异化为社会发展的工具,沦为了“形而下”的器皿。
真正的理想(月亮)如同“形而上”的理想,其价值在于其自身,而不依赖于任何外在的承认与回报,追求它的过程本身就是回报,最纯粹的理想是为自己内心而活,是对自身生命本质的回应,而非对社会期待的履行。在小说的世界里,斯特里克兰德的“成功”不在于他生前卖出了多少画,而在于他最终触碰到了那个他苦苦追寻的本质,并在壁画中将其实现,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其毁灭。他的成功或许是形而上的成功——完成了自我的精神使命。人生的成功标准可以多元的,有一种成功叫“自我实现”,它与世俗名利无关。我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低头捡拾“六便士”,斯特里克兰德这个极端案例的意义,不在于鼓励我们都抛妻弃子去追梦,而在于像一个灼热的问号,烫伤我们麻木的生活:我们是否曾抬头看过自己的“月亮”?哪怕只是瞬间的仰望,也能让我们思考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和生命的另一种维度。大家在忙于生存的同时,不应忘记对生命意义的探寻。
我们不应该抛弃形而上学精神,否则可能会滑向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另一个极端,世界的一切皆是“有没有用”却不再是“对不对”。就像德波所言“我们生活在一个被景观所主导的社会”,我们通过广告认识商品,通过新闻了解世界,通过社交媒体了解朋友生活,这些“景观”取代了直接的、真实的体验。我们对“美好生活”的理解不再来自自身感受,而是被广告和媒体的形象(豪车、名表、奢侈品)所定义和裹挟。“景观”在本质上是一种单向度的沟通,大众媒体、广告牌、流行文化等持续不断地向我们“演出”,而我们只是被动的“观众”,在沉迷于消费和观看中,从“生活”的主体异化为“观看”的客体。德波的景观社会理论深刻地揭示了现代人一种深层的生存困境:我们看似拥有前所未有的选择和信息,实则可能生活在一个由权力和资本精心编织的、替代真实的巨大幻象之中,并日益远离本真的生活、创造性和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往。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物质追求,在于敢于追求真理和理想。我们不能把生命的意义寄托在某一件具体的事物上,应该寄托于追求超脱的境界和理想的生活中,就像周星驰在《喜剧之王》所说“人如果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透过现象看本质”——对形而上学局限的反思
再看形而上学的核心——追求“存在的存在”——“终极存在”。我们太喜欢追求永恒、追求不变、追求本质,以至于忽略了事物一直都在变化。就像“忒休斯之船”一样,通过不断地建造、修补,它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休斯之船”吗?追求“终极存在”固然重要,若我们以形而上学的方式追问“终极存在”,可能会滑向两个极端。
在虚无主义里徘徊。目前已知的宇宙和质子将只是一个度量,受限于当前人类的认知和技术或许无法追求“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比宇宙更大的是多元宇宙、比质子更小的是量子力学,或许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答案。当你突然醒悟、感受到“畏”的存在,将人的一生放在宇宙尺度来衡量,一种无力感、虚无感扑面而来,追寻“存在的存在”必定没有答案,就像《天才在左、疯子在右》记录:“时间不是流逝的,流逝的是我们。”若抛开当下,聚焦于世界的永恒,我们只是沧海一粟,那么渺小的我们是否真的来过?此时我想起了《金刚经》:“若世界实有者,即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子贪着其事。”就像一部苹果手机,整体是由屏幕、电池、摄像头组成,但若拆了一个零部件是否还是苹果手机?若再把各个电子拆分成原子,再把原子组合在一起,或许就转变成了苹果而不是手机?就是因为各种一合相,组成了各种元素、原件、物品甚至世间万物,处在在这个境界,你是否还会贪嗔痴慢疑?我觉得大可不必。既不能钻牛角尖、更不能放弃摆烂,“存在的存在”必须“以我存在”为前提,因为“曾经的我组成了现在的我实现了未来的我,过好当下决定了未来的我更回答了曾经的我”。在宗教信仰里虔诚。过于追求“终极存在”容易滑向另一个领域,既然自然科学无法解释,那么必定会有无形的力量在主宰世界——上帝。就像远古人类会将旱灾、涝灾认为是神灵的愤怒,将神灵作为一切自然力量的幕后推手;中世纪欧洲爆发黑死病,当时教会将其解释为是上帝的惩罚等。杨振宁曾说“造物者是有的,因为整个世界这个结构不是偶然的”,爱因斯坦曾说“上帝不掷骰子”,霍金曾说“上帝就是个赌徒”。从科学的角度上看,上帝无法证实或证伪,若过度追问“终极存在”,必然成为虔诚的信教徒。
当然,无论是虚无主义或是虔诚的信教徒,无所谓好坏、高低、贵贱,我们必须充分尊重其个人选择,因为每个人处在宇宙的维度上都只是悠悠历史的一撇绿叶,主观评判只是认知水平不足的表现。或许我们既不能过度追求“终极存在”,更不能忽视“终极存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相对“中庸”的方法——透过现象看本质。
“透过现象看本质”与形而上学最大的区别就是自下而上的看问题,我们通过感官直接感受到事物的外在特征,再通过抽象思维把外部特征进行归纳总结,以一个问题洞悉一个类别知悉一个规律。比如,当我走到森林中看到一棵树,会追问“这棵树为什么会在这”?若以形而上学的思维来分析,会认为这棵树是由一粒种子萌发长大的,由于我们的感官的局限性无法洞悉树的全部存在,树的背后有着超出我们感官的“绝对力量”在推动着发展;若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会认为这棵树之所以存在不仅是因为其从种子萌发长大,更是因为整片生态系统在维持着树的生存,包括其周边的阳光、水、动物、植物、微生物等,每棵树的存在构成了整片森林。通过对一棵树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定性一棵树的类别,梳理出可定义、可类比、可量化、可视化的数据和结论,便预测和判断整片森林的发展规律。现象和本质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相互印证、相互支持,我们不能只看见“树”而忽略的整片森林,更不能只看见“树”而忽略了阳光、雨水、土地整个生态系统,必须通过整体思维看待“树”“森林”“生态系统”之间的整体关系,才能得出相对客观、公正、正确的判断。
“透过现象看本质”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核心,需要我们把握运动是万物的发展规律,矛盾无时不在、无时不在转化,不能只盯着“终极存在”,回到刚刚的那句话“我们太喜欢追求永恒、追求不变、追求本质,以至于忽略了事物一直都在变化”。人与人的关系也是一样,青葱岁月喜欢的那个女孩,以为一个承诺就是一辈子;年轻时候的钢板兄弟,以为一杯酒就能共饮一生。殊不知,一次约会、一场聚会后就戛然而止,从此再无交集。个人价值也是一样,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小时候的我以为能够打赢一场电竞游戏就能实现个人价值,读书后我以为能够驰骋绿荫场就能实现个人价值,工作后我以为得到领导的夸奖就能实现个人价值,成家后我以为家庭和睦就能实现个人价值,小孩读书后我以为能够上985大学就能实现个人价值,退休后我以为身体健康就能实现个人价值。等到老去、直至死去,再回首追问“我得到了什么”?或许我们无法得出答案,因为每个阶段所面对的问题不尽相同。海德格尔说:“时间是存在的本质,而死亡是对时间的最终确认。”既然死亡是对时间的最终确定,那么什么是本质?我的理解是:“世间万物的本质是自洽。”
拉回思绪,再到整篇文章主题,形而上学是什么?我尝试这样描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哲学的核心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代表了哲学,没有形而上学就不会产生哲学,社会发展是站在形而上学的肩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我们在夯实物质的“形而下”的同时,更要追求精神的“形而上”,形而上者为之“道”和形而下者为之“器”相辅相成、两者缺一不可。
最后,引用哲学家罗素的名言:“一切确切的知识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存在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领域;这片无人领域就是哲学。”
写于202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