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雨是从檐角先醒的。

起初只是一两滴，敲在青瓦上，像谁在远处轻叩铜环。待我推窗时，整个天空已浸在乳白的雾里，雨丝便从这雾中漫下来，不是春时的绵密，也不是夏时的急骤，是疏疏落落的银线，斜斜地织着，把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洇出淡淡的水痕。

巷口的老梧桐该是最懂这雨的。巴掌大的叶子被洗得发亮，边缘泛着琥珀色的光，雨珠滚过叶尖，便顺着枝桠坠进青苔里——那青苔原是灰扑扑的，经这雨一润，竟透出翡翠般的绿，连砖缝里钻出的野菊，花瓣上都凝着水晶似的露。

卖桂花糖的阿婆收了摊子，竹篮上的蓝布被雨打湿，沉甸甸地搭在臂弯。她走过石板路时，木屐踩出”咯吱咯吱”的响，混着雨打芭蕉的”沙沙”声，倒像支旧调子。我站在门内看，见她鬓角的银丝沾了雨，却笑得温温的，说这雨好，桂花开得更稠了。

果然是有桂香的。被雨揉碎了，混在潮湿的风里，不似晴日那般张扬，倒像浸了蜜的水，一丝丝往人肺腑里钻。院角的桂树矮矮的，细枝被雨压得弯弯的，金黄的小花便一簇簇垂着，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墨绿的叶间。

暮色漫上来时，雨还没停。母亲在厨房炖了梨汤，陶罐咕嘟咕嘟吐着白汽，混着窗上的雨痕，把玻璃晕成一片朦胧。我翻出压在箱底的旧书，纸页边缘泛着黄，被雨气一润，竟散出淡淡的松墨香。有字被虫蛀了个小洞，透过洞看出去，雨丝正斜斜地织着，像谁在补天上的漏洞。

夜深时，雨歇了。檐角还挂着最后一滴雨，迟迟不肯落下。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泛着清冷的光。远处传来几声蛙鸣，倒比春时的怯生生多了几分沉厚，像谁在说，这秋夜，原是要慢慢品的。

晨起推窗，见阶前落了几片银杏叶，叶尖还沾着雨珠，在晨光里闪着。空气里满是清冽的香，像是被雨洗过的时光，干干净净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接住这漏下来的、带着桂花香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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