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山幽涧里，清澈的水流携带着凉意潺潺而下，菖蒲便悄然扎根于浅水处，青碧的剑叶如刀锋般向上直指苍穹。它从湿润的溪石缝隙间探出身形，像是一枚枚绿色钉针，稳稳地钉住了水流的动荡。山间的水汽蒸腾成薄雾，叶片在雾中浮动，偶尔微微摇曳，仿佛正与穿流而过的溪水无声交谈。阳光偶尔从树隙间漏下，光斑便跳跃在叶脉之上，那清亮的水珠，如同露珠般晶莹剔透，在叶尖上稍作停留，终于不舍地滚落，漂入溪流深处。
菖蒲的根茎深埋于淤泥之下，当人们小心采撷时，泥土深处便浮起一股辛烈又清冽的异香，那种味道，似乎封存了山林水泽的精魂。端午时节，人们携菖蒲与艾草悬于门楣，它那带香气的剑叶便与艾草相映，在门楣上悬挂起草木的锋芒，让古老的传说也散发出驱邪避疫的辛香。它的根茎被采下晒干后入药，若被浸入酒里，酒水也沁染了山野的气息，饮者仿佛能尝到溪涧的清冽与幽谷的微苦。
菖蒲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下的“荪草”，屈原曾将其与香兰同列，喻为品性高洁的君子。辛弃疾也曾写下“手把菖蒲看”之句，道尽了其超脱尘俗的孤标意态。它生于僻野溪畔，无需如园中花草般受人照拂，却始终自持一份清贵。这份清贵，是山野赋予的傲骨，亦是流水洗出的澄澈灵魂。
青石堂写菖蒲
在旺山青石堂菖蒲园，于此幽僻水石间，执笔写意，描摹的便是那水中君子——菖蒲。
园中植菖蒲于石上，盆中，其叶如青锋出鞘，昂然向上，带着山野赋予的铮铮傲骨。凝视它们：看那狭长剑叶如何刺破薄雾，如何承接天光雨露，又如何在水流的脉脉低语中微微颔首。叶尖悬着的水珠，似天地凝结的玉露，欲坠未坠之际，仿佛封存了整条溪涧的清冽与山林的幽寂，这刹那的晶莹，最是撩动心弦，引人落墨。
以文人画之心追摹其神。笔下所求，非纤毫毕现之形似，乃是撷取那份生于荒泽、长于清流的天然野趣与孤清气韵。
墨分五色，浓淡干湿间，力求捕捉叶片在雾气中的浮动感，水珠流转的光影，以及根植于湿泥深处那份辛烈而清冽的异香所透出的精神。
线条或如剑脊般挺括，取其锋芒与韧劲；墨色或氤氲如烟，状其沐于山岚水汽之态。每一笔皴擦点染，皆是与这溪石间生灵的无声对话，试图将那“寸心虽小，却从未折腰”的澄澈灵魂，化入尺素。
青石堂的磐石是它们沉默的舞台，潺潺溪水是永恒的伴奏。我于此间徘徊、凝望、挥毫，让菖蒲的清气浸染笔端。
画中那几茎挺立，便是我心中对“孤标意态”的致敬——它不媚俗艳，不争喧妍，只在方寸水石间，以一身青碧与辛香，独自擎起一座山的品格。
此般自然野趣，此等清贵风骨，正是文人画笔墨所求之神髓，亦是我在青石堂畔，年复一年，以心印证的永恒主题。
今心/2025/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