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拂过衣袖,半仰脖颈,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挺起下巴,招摇新生的髭须,努力装作久惯风月场的男人。

细雨如筛,街巷疏荡,唯有这逍遥楼红灯高照,车水马龙,人声喧嚷。

萧笙饮了半壶酒,踱到窗前,看这夜雨红楼的景致,长叹一声。

筛酒的丫鬟堆笑道:“公子稍待,小姐拜佛晚归,正沐浴更衣。”

萧笙挺起胸脯,背立不语。

丫鬟见状道:“我去催催小姐,顺便给公子添几个热菜。”

萧笙复坐,盯着红烛灯花。

只听得环佩铿锵,姗姗款步,朱门启时,灯火通明,映出一位粉莹莹美人。众丫鬟退下,掩好门,灯影暗去。

女子云鬓花颜,酡面着春,眉心一点红痣,正是头牌花都。

花都轻解薄衫,漏出粉嫩香肩,抱臂而坐。

“小姐!萧笙有礼了!”萧笙行了个礼。

花都歪向窗,冷笑道:“毛都没齐整的小子,逛什么青楼?”

“好刻薄的美人!”萧笙从袖中取出折扇依次展开,“小姐仙姿,不下画中之人!”

花都一瞧,蹬的起身,夺过折扇,细细打量,只见纸扇上月下绮窗,美人影只兴叹,那眉心一点朱砂,可不就是花都本人。

花都见落款中翰林画院等字噗嗤一声,合上折扇,掩口而笑:“妈妈说来了位青衫秀士,让我尽可梳洗,差点误了贵公子!”

萧笙满斟一杯,道:“妈妈烦忙,没瞧见翰林院的物件。”

花都莞尔,凑近坐下,举杯一抿,又递到萧笙嘴边:“萧大公子见谅。”

萧笙饮尽,见花都近前,起脚相戏,忙起身作礼道:“小生来此并无他意,官家新试题目——虞美人,拔头筹者赐御笔,丹青留名,是以登门相扰。”

花都面一冷,抽袖白眼而回,正色道:“既然是公事,吩咐便是。”

萧笙斟满一杯,敬道:“听闻花小姐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小生有幸,一睹仙容,我已成竹在胸,画影图形,必得佳作,愿赐金曲,以助神韵!”

花都命取琵琶,换唐妆,登高台,曼展腰肢,轻旋玉臂,扣拨弦瑟。只见霓裳翩跹,娇娜弄巧,磬音绕耳,绵绵不绝,台下忽而雅雀无声,忽而掌声雷动,果然是鸾凤仙音倾玉宇,玉环妙舞落明皇。

花都跳唱完,众丫鬟小厮拦住宾客,她闪入朱门,见萧笙正作画,问候了几声见不搭话就招待别的贵宾去了。

翌日清早,花都推开官客,精心梳洗开启朱门,萧笙趴在桌台睡熟,她取画一看,琼楼玉宇,高台乐舞,娇娥形容如生,果然艳美无比,不禁赞叹画工。

萧笙惊觉,抻腰道:“昨夜奋笔,不觉天明。”

花都抛了个媚眼,挠臂戏道:“萧大画师,名作已成,我来服侍你歇息。”

“早着呢!”萧笙沏一杯茶,道,“此画未得神韵,终是凡品。古人云宝物天成,高台做戏,不得天真,终落末流。”

花都听闻“末流”二字戳动伤痕,摔

手扭脸道:“我在人前卖唱卖跳了一晚上,你还想怎样?虽然青馆是官家的教坊司,本该听命,但也不能反复折磨人!”

萧笙也觉“末流”二字冒犯,忙施礼道:“小生言语唐突,请治罪!”

花都抽袖落座,忿中带泪道:“赵家的教坊,官家的翰林,谁敢!”

萧笙从袖中取出百两银票垫在茶下,敬道:“小姐见谅。”

花都忍住抽泣,接过茶来饮尽,冷笑道:“缺你几个臭钱?你的画我要了,如此凹腰造姿的东西流出去也是祸害好少年!”

“是是,小姐教训的是。”萧笙装折好画作奉于花都。

花都接过画,抱在胸前,抚弄一会,道:“大画师有何吩咐?”

萧笙道:“逢迎送往、歌圣颂赏皆非本心,故而作态忸怩,不得真美。小姐天人之姿,艳冠群芳,再得见天性之真,必可妙绝。”

花都冷笑道:“你在妓馆寻天真?”

萧笙用力点头:“愿为小厮,得天真一面必辞。”

花都沉默许久,道:“那你可要一辈子做我的小厮了。”

花都为萧笙跳的惊鸿一舞,名震东京,达官贵人争来缠头,但闹泱泱得让她心烦。萧笙塞与她翰林画院腰牌,以画师有约推托掉,花都将腰牌扔与丫鬟,挤眼叫道:“近闻官家弟子流连青楼不归,报与都察院裴公按此腰牌名号缉拿!”

“哎呦!不劳小姐费心,我自缚于裴府,只怕裴公听闻是花家的人,还要出门相迎呢。”萧笙笑道。

“怎么讲?还有不怕都察院的官?”

小说 虞美人(一)

萧笙指了指楼下那辆马车,竖起大拇指。

丫鬟速报贵客有请,鸨妈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顾不得喘口气,匆匆耳语几句,花都听闻差点惊倒。

萧笙搀住花都,低声戏道:“大皇子贵为太子,不想也拜倒小姐裙下,是该庆贺呢。”

花都只一掐,疼得他直咧咧:“这可是官家的逍遥馆,都察院眼线遍布,未来的天子怎可践足于此?得想个法子让殿下知难而退。”

萧笙轻叹道:“龙鳞不可逆,小心得罪殿下。”

花都不听,急入朱门,开素笺,落玉墨,言逍遥馆窄、小妓身体不爽、有亏圣体诸辞,谦恭得体,萧笙读完连连拍掌,但道:“听闻殿下脾性如牛,违了他的意,岂能干休。”

丫鬟捧去,不多时哭将出来,据说挨了一个耳光,小太监踱着方步款款而来,鸨妈跪迎,花都惶恐无方,萧笙以粉面涂唇,拉她上床装病。

小太监轻咳几声,花都咬破唇皮,掀开帘幔忍痛下床跪迎。

“我家主人说了,今儿必要一睹芳容,就是病死也要死在他面前。”小太监挺着肚子宣讲,末了骂了句,“呸!小婊子,给多大脸!”

萧笙从床后绕出,一巴掌扇得小太监头冒金星,口角飙血。

“反了你了!敢打殿下的人!来人!”小太监这一喊,一队便衣赶了上来。

“我只是在打狗,何曾打人?”萧笙撸起袖子,吹吹手掌,冷笑道,“殿下贤明盛德,怎会来此花柳之地,你是哪里来的畜生,敢冒充殿下的人作威!”

“好一张利嘴!是好汉敢不敢报名?”小太监捂脸道。

“翰林画院萧笙!”

“可敢证明?”

萧笙取过丫鬟手里的腰牌,道:“瞪大你的狗眼,可看好了!”

“小子,你给我等着!”小太监招呼便衣退下,跑到殿下客房呼天抢地,添油加醋这么一说。

太子脱下兜帽,心中疑惑:“并不曾听闻翰林画院有此狂妄之徒,难道是父皇新收的爱徒?也太猖狂了些。”

太子拉上兜帽,定要见见这位翰林狂士。

拾级而上,阁楼妓女、宾客,一路跪服,越高槛,启朱门,见一俏丽女子正低眉研墨,细瞧果然仙品,额间朱砂正是花都了,旁边背立一秀士,端详花都,躬身伏案,运笔描画,如痴如醉。

太子正要发作,萧笙半转身来,微露笑意,太子转身便走,小太监不解,狠狠挨了一巴掌。

“原来皇家人也有怕的。”花都深呼一口气,颤抖的手放了下来。

“哼哼!怕的是官家怪罪,前程尽毁。”萧笙收笔,轻吹墨迹。

花都抢来细瞧:“画得真好,射雕驱犬图,把今晚的形景都画尽了。人人都说皇上的花鸟画千古无二,我看你这画工也不遑多让了。”

“差得远呢。”萧笙哈一口气,盖上萧笙印章。

又过了多日,花都问道:“美人还没得吗?”

萧笙摇摇头。

“不知道你还要盘桓多久,鸨妈可有怨言了。”

“给的钱少了?”

“倒也不少,只是客人给的礼物更多。”

“大家吃一样俸禄的,怎么就比我多那么多。”

花都以脚戏道:“你这画师小官,怎么跟朝廷大员比呢。不过听说有些来逍遥馆的大官犯了事,被都察院捉了去。来客少了些,妈妈烦恼,我倒是爽快。”

“那不正好。”

花都皱眉道:“好也不好。”

“怎么讲呢?”

“我是挣够了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可总还是官奴身份,要是能认识哪个大员,说不定就能帮我脱籍。”

“再过两日就是七月七,拜一拜月主,说不准就应愿了。”

花都听完不语。

美编:二妞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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