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培强,男,1963年出生于广东肇庆封开,1980年11月入伍,从军16年,通过自已的不断努力和组织培养,从一名农村入伍的士兵成长为政治处宣传股长(副营级)。1996年退出现役,转业到地方公安工作。2005年到深圳追随曾经的老领导,在老领导的公司一干就是九年多,从南宁分部经理做起,一直做到公司总经理助理,因业务涉及到全国七十多个大中小城市,长期出差。这几年工作相对轻松,开始重拾爱好,特别是退休后的这两年,充分利用闲暇之余,学习诗词散文创作,曾在《青年文学家》、《广东诗人》公众号和《稻田文学》发表过多篇诗词散文作品,360电子图书馆-广东诗人馆也收录其多篇诗词作品。
仓库铁门“哐当”一声撞上门框,清晨的南城还浸在薄雾里,这声响显得格外刺耳。李林弯腰把最后一袋水泥扛到木架上,后颈的汗顺着深深的皱纹流进衣领,在洗得发白的工装上洇出深色的印子——这是他在工地扛活的第五年,六十岁的人了,腰杆却还没被压弯,只是每抬一次胳膊,关节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老李,这月的债款又该打了。”手机里传来张会计冷冰冰的声音,像根冰锥扎进耳朵,“王总说了,再拖,就找你儿子要去。”
李林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知道了,月底前一定还。”他挂了电话,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只掉出个空烟蒂——这是他戒烟的第三个月,烟钱要省下来还十年前欠的茶叶货款。他把空烟盒揉成团,精准扔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动作里还留着当年在部队练出的利落。
“哟,李干部又躲这儿打电话呢?”身后传来赵鹏的笑声。这小子二十出头,仗着是老板的远房亲戚,总爱拿李林的过去开涮。他踢了踢脚边的钢筋,“当年您开工厂时,手底下百八十号人,现在怎么连包烟都抽不起了?”
李林没回头,弯腰去搬另一袋水泥:“干活。”
“急什么?”赵鹏凑过来,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听说您以前还当军官呢?怎么着,没给您儿子安排个好工作?哦对了,您离婚了,儿子跟他妈过,人家现在可是大公司的经理,不认您这个爹了吧?”
这句话像拳头砸在李林的软肋上。他猛地转身,眼神里还留着当年在部队训兵的锐利,赵鹏下意识后退半步。“我儿子认不认我,轮不到你管。”李林的声音发紧,“再胡说,我让你从这儿滚出去。”
赵鹏愣了愣,随即嗤笑:“哟,还拿当年的架子呢?您要是真有本事,能在这儿扛水泥?”他指着仓库墙角,“瞧见没,那堆破纸箱,还是您当年工厂倒闭时剩下的吧?”
李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墙角堆着几个褪色的纸箱,上面“林氏机械”的字样已经模糊——那是他四十岁时的骄傲,也是他这辈子摔得最惨的跟头。
第一章 酒桌上的碎梦
2010年的南城,酒行生意正火。李林坐在装修豪华的包厢里,面前的茅台瓶已经空了三个,对面的张老板红光满面地拍着他的肩膀:“李哥,这批红酒我订了,五十万的货,下周就打款。”
李林端起酒杯,手腕上的劳力士在灯光下闪着金光——那是他离婚前,妻子周梅送他的四十岁生日礼物。“张总爽快!”他仰头喝干杯中酒,喉咙里烧得发疼,却笑得开心,“等这批货清了,我再把茶叶厂扩一倍,到时候咱们接着合作!”
那时的李林,刚从公务员岗位辞职三年。33岁退役后,他先在机关待了五年,总觉得按部就班的日子少点劲儿,索性辞了职,靠着部队里攒下的人脉,开了酒行又办了茶叶厂,手底下雇着二十多号人。家里有周梅打理,儿子李浩在重点中学读书,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夸李浩懂事——日子过得像他酒行里的红酒,越品越醇。
可他没料到,张老板的五十万货款,到了约定时间却没动静。他跑到张老板的公司,只看到空荡荡的办公室和门上法院的封条。“李哥,张总卷着钱跑了!”员工小王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一沓供应商的催款单,“茶叶厂的原料钱、酒行的房租,加起来快两百万了!”
李林站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掏出手机给周梅打电话,手却抖得按不准号码。那天晚上,他在空无一人的酒行里坐了一夜,喝光了最后一瓶红酒,把劳力士摘下来放在柜台上——那是他当时唯一能抵押的值钱东西。窗外的街灯亮了又灭,他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觉得,四十岁的人生,怎么突然就垮了。
第二章 离婚协议上的墨痕
“李林,这日子没法过了。”周梅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时,南城刚下过一场雪,屋里没开暖气,她的指尖冻得发红,眼眶却更红,“儿子明年要高考,我不能让他跟着你还债。”
李林看着协议书上“夫妻共同财产归女方所有,债务由男方独自承担”的字样,手指在“李林”两个字上悬了半天,笔尖迟迟落不下去。“周梅,再给我点时间,”他的声音带着恳求,像被霜打蔫了的草,“你忘了我们刚结婚时,我在部队家属院给你搭的葡萄架?我说过,要让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
“我没忘,但我等不起了。”周梅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从部队退役后,我支持你下海,可你看看现在——家里的存款没了,房子被抵押了,上次李浩要交补习班的钱,我还是跟我姐借的。李林,我累了。”
那天晚上,李浩放学回家,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一句话没说,只是走进房间,关上了门。李林想去敲门,手刚碰到门板,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像小刀子,一下下割在他心上。他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笔,在“李林”两个字上重重落下,墨痕落在纸上,像一滴永远擦不掉的眼泪。
离婚后,李林搬到了南城老街的老破小里,十几平米的屋子,墙皮都卷了边。白天他去工地打零工,扛水泥、搬钢筋,晚上去物流公司当搬运工,经常忙到后半夜。有一次,他在物流公司卸货时,远远看到李浩和同学路过,李浩穿着干净的校服,笑着跟同学说话。他想喊儿子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身上沾着灰,手里还提着沉重的纸箱,怎么好意思让儿子在同学面前认他?
可李浩还是看到了他,却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故意把头扭向一边,拉着同学快步走开。那一刻,李林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里的纸箱“啪”地掉在地上,砸得他脚趾生疼,却不如心里的疼来得厉害。
第三章 八一的暖流
离婚后的第三个冬天,是李林觉得最冷的。南城下了场罕见的大雪,出租屋里没有暖气,他裹着两床厚棉被,还是冷得直打哆嗦。白天在工地扛活时,手指冻得不听使唤,连铁锹都握不住,工头骂了他两句,他也只是低着头道歉。
那天晚上,他刚从物流公司回来,手机突然亮了,是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湖南。李林犹豫着接起,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老排长,我是刘大壮。”
刘大壮?李林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近四十年前的画面——那个皮肤黝黑、操着湖南口音的新兵,因为想家躲在操场角落哭,是他拿着军大衣裹住他,陪他聊了半宿家乡的事。
“你小子怎么找到我的?”李林的声音有些发颤,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老连长周建国费了好大劲才问到你的号码,”刘大壮的声音也带着哽咽,“排长,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生意失败,离婚,还欠着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当年在部队,你可是最护着我们的,我记得有次演习我脚崴了,是你背着我走了三公里山路。”
李林握着电话,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习惯了独自扛着,总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太狼狈,没脸见当年的老战友。
“老排长,”刘大壮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马上八一节了,我们这些老战友想聚一聚,就在微信群里,你一定要来。不管怎么样,咱们特务连的人,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那天晚上,李林在邻居的帮忙下,第一次学会了用老旧的智能手机视频通话。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广西的黄明强,头发已经花白;福建的陈志强,眼角多了不少皱纹;湛江的林海,还是当年爽朗的模样;还有老连长周建国,腰板依旧挺直,声音铿锵如铁。
“老李,你可把我们找苦了!”老连长笑着说,“听说你这些年不太容易?但我知道,你小子从来不会认输,当年在部队你能拿三等功,现在也能把日子过好。”
李林勉强挤出一个笑:“还行,扛得住。”
视频聚会结束后,李林坐在冰冷的床沿,心里却暖烘烘的。他翻出压在箱底的军旅影集,照片已经泛黄,可照片里的人笑容依旧鲜活。他摩挲着自己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八一节前三天,南城下起了淅沥小雨。李林刚从工地回来,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他打开一看,老连长建了一个临时群聊,名字很直白——“拉老排长一把”。
“李林,我是周建国。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兄弟们凑了点心意,已经转到你微信上。不准推辞,这是命令!”老连长的消息先弹了出来。
紧接着,一条条转账记录截图刷了屏。刘大壮转了五千,黄明强转了八千,陈志强转了一万……李林的手开始颤抖,他数了数,整整八万三千一百元。
“老排长,记得当年我父亲病重,是您偷偷寄钱到我家,还不让我告诉别人。这份情,我一辈子都记得!”刘大壮发来一条语音,声音哽咽。
“排长,我现在开了家机械加工厂,用的还是你当年教我的’三点一线’瞄准法,日子过得还行,这点钱您拿着应急!”陈志强的消息带着憨厚的真诚。
李林握着手机,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第二天,他拿着战友们的捐款,加上自己这些年偷偷攒下的两万块钱,在城南租了一个小门面,挂上了“老兵机械维修”的牌子。店面不大,只有十几平米,可看着那块招牌,李林的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晚上,他坐在简陋的店里,翻开刚买的蓝皮笔记本——这是他用第一笔维修收入买的,想把心里的话都写下来。他在新的一页上写道:
“八一战友情似海,四方援手暖胸怀。莫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岁月的回响,又像是新生的序曲。
第四章 维修店的困境与工地的退路
“老兵机械维修”开张后,李林每天天不亮就去店里,晚上十点多才关门。他修过的机械,精度比别人高,收费却比别人低,慢慢有了些回头客。可好景不长,半年后,城南开了家连锁维修店,设备新、速度快,还搞“修一送一”的活动,来李林店里的人越来越少。
有一次,他修了一台老机床,忙活了三天,零件都是自己跑市场找的,只收了两百块,可对方还嫌贵,说连锁店里“同样的活儿只要一百五”。李林看着空荡荡的店面,心里发慌——房租每月三千,水电费五百,再加上偶尔要还的小额债务,维修店赚的钱根本不够开支。那天晚上,他坐在店里,翻着战友们的捐款记录,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对不起兄弟们的信任。
就在这时,以前工地的工头给他打电话,说工地缺个管仓库的人,活儿不重,主要是清点材料、看管设备,一个月四千块,包两餐,问他愿不愿意来。李林犹豫了很久——维修店是他的念想,舍不得扔,但眼下得先找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不然连房租都交不起。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工头,约定白天在工地管仓库,晚上回维修店干活,两边都不耽误。
就这样,李林又回到了工地。仓库里堆着不少旧材料和废弃设备,工头让他慢慢清理,腾出空间放新水泥。他看到那堆印着“林氏机械”的纸箱时,没舍得扔,特意找了块塑料布盖好,放在仓库最里面的角落——那里面装着他当年办厂时画的机械图纸,有齿轮结构、传动系统,还有没来得及投产的专利设计,是他最后的念想。
赵鹏还是像以前一样,总爱拿他开涮。有次李林在仓库整理图纸,赵鹏凑过来看,手指戳了戳纸箱:“李叔,您这图纸都泛黄了,留着干嘛?当古董卖啊?我看您就是舍不得当年 当老板的风光,活在过去里!”李林没理他,继续把图纸按类别整理好,赵鹏却不依不饶:“您说您,放着维修店老板不当,来工地当仓库管理员,是不是傻?”李林抬起头,看着赵鹏年轻却带着戾气的脸:“我靠自己双手吃饭,不偷不抢,不傻。”赵鹏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骂了句“老顽固”,转身走了。
仓库里的活儿不重,但很繁琐。李林每天早上都会把材料清点一遍,记在笔记本上,连一根钢筋的数量、一袋水泥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这是他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做什么事都要认真、细致,不能出一点差错。有次工地盘点,发现少了十袋水泥,工头怀疑是李林偷偷拿出去卖了,把他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说“要是找不回来,就从你工资里扣”。李林没辩解,只是陪着工头一起查入库记录、调监控,最后发现是供应商送货时少卸了一车,工头不好意思地跟他道歉,他只是摆摆手:“没事,查清了就好。”
第五章 仓库里的诗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林白天在工地管仓库,晚上回维修店修机械,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眼睛里的红血丝就没消过。有天晚上,他在维修店拆一台旧电机时,不小心被零件划破了手,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红。他找了块干净的布裹住,想去附近的诊所包扎,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诊所早就关门了,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去工地时,伤口还在渗血。他没跟工头说,只是干活时格外小心,尽量不用受伤的左手。下午五点,南城突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仓库顶棚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李林想起仓库里还有几吨水泥堆在门口,要是被雨水泡了,就会结块没用了,赶紧拿了块塑料布跑出去盖。
“赵鹏,过来搭把手!塑料布太大,我一个人盖不过来!”李林朝不远处玩手机的赵鹏喊。赵鹏抬头看了眼雨,撇了撇嘴,把手机揣进兜里:“我才不碰那脏东西,水泥湿了就湿了,跟我有啥关系?”说完,他转身跑进了旁边的板房,还故意把门锁上了,生怕雨水溅到自己身上。
李林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咬了咬牙,一个人拖着沉重的塑料布往水泥堆上盖。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冷得他直打哆嗦,受伤的手被雨水泡得发疼,却不敢停下——这些水泥要是废了,工地就要损失好几千块,他赔不起。等他把最后一角塑料布固定好时,浑身已经湿透了,伤口也开始发炎,肿得像个馒头。
他坐在仓库的角落里歇气,从怀里掏出那个蓝皮笔记本——这半年来,他写了不少诗,有写维修店深夜灯光的,有写工地夕阳的,还有一首写给儿子李浩的,题目叫《致浩儿》,却从来没敢发给儿子。笔记本的纸页边缘已经有些卷边,上面的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是他在仓库的间隙、维修店的深夜写的。
“老李,你这儿有伞吗?”门口传来声音,是工地的保安老王。他手里拿着一把旧伞,伞面有些褪色,边缘还缝了两针,递到李林面前,“我看你没带伞,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拿着用吧,明天还我就行。”
李林接过伞,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谢谢王哥。”
“谢什么,都是打工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老王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手里的笔记本,好奇地问,“你还会写诗?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读诗,就是没文化,写不来。”

李林点点头,把笔记本递给他。老王翻得很小心,手指轻轻拂过纸页,看到其中一句“雨打浮萍心不碎,风摧老树志犹坚”时,忍不住念了出来,笑着说:“写得好!这句子有劲儿,像您这样,再难都不放弃,就是’老树不碎’!”
那天晚上,李林回到出租屋,坐在台灯下,又翻开了笔记本。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日子:从部队退役后的意气风发,下海经商的起起落落,离婚后的孤苦伶仃,还有战友们的援手、老王的善意……眼眶慢慢湿了。他掏出手机,找到儿子李浩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李浩穿着西装的工作照,背景是明亮的写字楼,和他现在的出租屋格格不入。
犹豫了半小时,他还是点开对话框,把那首写了很久的《致浩儿》发了过去:
“昔日军营立壮志,今夕尘里度春秋。
未偿家国心头愿,先负妻儿鬓上愁。
梦里常闻儿唤父,醒时独对月登楼。
若得他日风波定,再伴吾儿赏细流。”
发完后,他赶紧把手机调成静音,生怕看到“红色感叹号”,也怕等来冰冷的回复。他重新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人生如诗,纵使历经风雨,也要写出最美的篇章。”窗外的雨还在下,台灯的光落在纸上,把字迹照得格外清晰。
第六章 雨夜的诗与未读的消息
李林一夜没睡。他每隔一小时就摸出手机看一眼,微信界面始终停留在“已发送”的状态,没有新消息提示。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着,梦里梦见李浩小时候,坐在他肩头看烟花,喊着“爸爸,烟花好漂亮”。
清晨,雨还没停,南城的街道积了不少水,踩上去“咯吱”响。李林随便洗了把脸,就踩着泥泞往工地跑——他怕迟到被扣工资。刚进仓库门,就听到赵鹏的声音:“工头,这堆破纸箱占地方就算了,还招老鼠!赶紧扔了,我昨天还看到老鼠从里面跑出来!”
李林抬头一看,赵鹏正指着那堆“林氏机械”的纸箱,手里还拿着根木棍,作势要戳。他赶紧跑过去护住纸箱,手臂绷得发紧,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里面是机械图纸,不能扔!”
“图纸?”赵鹏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在李林的旧夹克上,“几十年前的图纸,擦屁股都嫌硬!您以为还能靠它翻身?我看您就是老糊涂了!”工头走过来,手里的安全帽磕得铁板“当当”响:“老李,别磨叽!昨天就跟你说过,今天必须清走这些破烂,不然这个月奖金你就别要了!”
奖金是李林计划用来还王总部分欠款的钱,可他看着纸箱,还是摇了摇头:“奖金我可以不要,但箱子不能扔。我马上把它挪到最里面,保证不影响干活。”说着,他蹲下身,想把纸箱往里面挪——箱子装着厚厚的图纸,沉得很,他用了半天劲,才挪了半米。
赵鹏见状,故意伸脚绊了他一下。李林没防备,踉跄着往前扑,手掌撑在地上,沾了满手泥,旧伤口也被扯得生疼。“逞什么能啊?”赵鹏拍着手笑,工头皱着眉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李林慢慢爬起来,把纸箱挪到仓库最里面的角落,又找了块干净的塑料布盖好,才坐在地上歇气。刚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消息,屏幕突然亮了——是李浩的微信,只有短短六个字:「诗看了。妈病了,在市医院。」
那行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指尖发麻。他猛地站起来,外套都忘了拿,就往工地外跑,连工头喊他“去哪”都没听见。
第七章 医院走廊与三十年旧债
李林一路跑着去市医院,沾满泥水的胶鞋在柏油路上留下串串脚印。路过花店时,他想给周梅买束康乃馨,可摸遍全身只掏出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那是他这个月刚攒下的生活费,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身去水果店买了袋苹果,至少能让周梅补充点营养。
住院部三楼,302病房。李林推开门时,周梅正躺在床上输液,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窝陷了进去,比他记忆里瘦了不少。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坠,敲在玻璃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浩站在窗边,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背影挺拔如松,像极了他三十岁在部队领三等功时的模样。“爸。”李浩先开了口,声音没什么温度,目光落在李林沾着泥点的裤腿上,又快速移开,“妈是劳累过度引发了心肌炎,医生说要住院观察两周,住院费我已经交了,你不用操心。”
李林张了张嘴,那句“我来想办法”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开裂的胶鞋,鞋边还沾着水泥灰,再看看李浩锃亮的皮鞋,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年光阴,还有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
“医生说妈需要静养,别太多人打扰。”李浩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疏离。李林点点头,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想跟周梅说句话,却见她闭着眼睛,眉头轻轻皱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不想见他。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人难受,李林刚想退出去,手机突然响了——是张会计,声音像炸雷一样刺耳:“李林!王总下最后通牒了!三天内再还不上十万,就去法院起诉你!到时候你不仅要还全款,还得蹲监狱!”
李林慌得手都抖了,想挂电话,李浩却走过来,一把夺过手机,语气冷静又坚定:“您好,我是李浩,李林的儿子。我父亲的债务问题后续由我对接,这是我的电话,您让王总联系我谈还款方案,没必要闹到法院。”
挂了电话,李浩把手机递还给李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欠王总的债务清单,我托朋友查了,连本带利一共四百二十万。”李林的手指碰到清单,冰凉的纸张让他打了个寒颤,没敢接。
“你诗里写’雨打浮萍心不碎,风摧老树志犹坚’,我知道你想靠自己扛,”李浩的声音软了些,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红,“但妈现在这样,你不能再去工地扛水泥了。我公司最近缺技术顾问,你以前在部队修过装备,还开过机械加工厂,经验比谁都丰富,你来帮我,月薪一万五,先用来还债。”
李林愣住了。这些年他总觉得儿子恨他,恨他没给家里好生活,恨他离婚后没管过他,可现在,儿子却向他伸出了手。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我……我怕帮不上忙。”
“你能。”李浩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认真的光,“我看过你当年办厂的资料,你画的机械图纸比现在很多工程师都精准。”
第八章 机械图纸与逆转的棋局
李林跟着李浩去公司那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浅灰色衬衫,还去理发店理了头发——他不想给儿子丢脸。李浩的公司在南城新区的写字楼里,玻璃门擦得透亮,前台小姐笑着跟李浩打招呼,看到李林时,眼神里带着疑惑,却没多问。
“我们最近在竞标一个东南亚的生产线项目,卡在了核心齿轮的咬合技术上。”李浩把一摞资料放在会议桌上,里面有设计图纸、测试数据,还有客户的要求,“工程师团队熬了半个月,改了八版方案都没通过,你帮着看看。”
李林坐在会议桌前,手指拂过图纸上的齿轮结构,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部队修装甲车的日子——那时他闭着眼都能画出零件图,连长还说他“跟机械有天生的缘分”。他拿起笔,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地方:“这里的直齿轮改成斜齿轮,传动效率能提升20%;齿根加个圆弧过渡,能减少磨损,延长使用寿命;还有这里的轴承型号,换成7205的,承重会更稳。”
李浩把修改后的图纸递给工程师团队,不到一小时,实验室就传来欢呼:“成了!李叔的方案成了!测试通过率100%,各项指标都达标!”
竞标那天,李林穿着李浩给他买的深灰色西装,第一次站在国际客户面前。他用中英双语讲解设计思路,说起在部队修装备的经历,说起这些年在工地观察机械运作的细节,眼神里的光,比舞台上的聚光灯还亮。台下掌声雷动时,他忽然看到了王总——那个追了他十年债的男人,正坐在第一排,笑着朝他点头。
竞标结束后,王总主动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足:“老李,没想到你还藏着这手艺!你这技术,抵你那四十万债绰绰有余!不如来我公司当技术顾问,月薪两万,怎么样?”
李林还没开口,李浩先笑了:“王总,不好意思,我爸已经是我公司的技术总监了,月薪可比两万高。”王总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行!长江后浪推前浪,你小子有眼光!那债务的事,咱们商量着来,我给你爸减点利息,分五年还完就行。”
当晚,李林坐在儿子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技术总监”聘书,忽然觉得像在做梦。李浩递给他一杯热茶,茶温刚好,像当年周梅在部队家属院给他递的那杯:“爸,你诗里写’未偿家国心头愿,先负妻儿鬓上愁’,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小时候你总说要带我去看海,等妈病好了,咱们一家三口去。”
李林接过茶杯,热气模糊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仓库里那堆机械图纸,想起战友们的捐款,想起工地角落里写的诗——原来那些没放弃的日子,真的能等到转机。
第九章 南城诗稿的终章
一年后,李林的诗集《南城诗稿》出版了。封面是南城护城河边的柳树,春天刚抽新芽,嫩绿的枝条垂在水面上,是李浩帮他拍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给浩儿——父亲不是英雄,只是不肯低头的老兵。”
新书分享会在南城图书馆举行,来了不少人。老连长周建国和刘大壮特意从湖南赶来,举着“老排长真棒”的红色牌子,老远就朝他挥手;工地的保安老王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诗集,说要让他签名,“以后给孙子当睡前故事读”;赵鹏也来了,穿着干净的蓝色工装,红着脸挤到前面,递来一本皱巴巴的诗集:“李叔,我现在在夜校学机械,您能给我签个名吗?以前我不懂事,总跟您作对,您别往心里去。”
李林笑着点点头,在诗集上写下“踏实做事,终有收获”,又从兜里掏出个糖盒,递给他一颗薄荷糖——戒烟后,他总爱揣着糖,给身边的人分。
台下,周梅坐在轮椅上,李浩推着她,两人都笑着鼓掌。周梅的身体好了不少,脸上有了血色,看到李林看过来,还朝他挥了挥手,眼里带着温柔。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在李林花白的头发上,暖融融的。
“最后,我想给大家念一首诗,题目叫《致南城》。”李林拿起话筒,声音温和却有力,“这是我去年写的,也是我这些年的心里话。”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
“铁门锈迹刻年轮,水泥堆里藏诗痕。
莫笑老枝无新芽,春风渡我第二春。”
掌声响起时,李林看着台下的人——老战友、妻儿、曾经的工友,忽然觉得,这辈子的起起落落,就像一首长诗。有过激昂的高潮,有过低沉的低谷,有过眼泪,有过遗憾,但最终,所有的苦难都成了温柔的注脚,托住了他的余生。
散场时,李浩走过来,扶着李林的胳膊:“爸,咱们去吃妈做的红烧肉吧,她早上五点就起来炖了,说要给你补补。”李林点点头,看着儿子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喊着“爸爸,去公园玩”。
阳光洒在父子俩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南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处处都是烟火气——这是他爱过、摔过、挣扎过,最终又重新拥抱的城市,也是他写不尽的诗稿里,最温暖的一页。
广东诗人(gdsr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