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辈亲
——《爱巢易筑》续
修焕龙||山东
顾正和黄娜的退休生活,本该如一幅缓缓展开的山水画,淡墨轻描,从容宁静。儿子顾顺孝结婚三年多了,他们早已学会把牵挂藏进眼角眉梢,不再执着于周末那顿团圆饭,也不再追问“什么时候回来吃”。他们将时间交给了丹青与琴声,在宣纸上勾勒晚霞,在老歌里哼唱回忆。
可这平静之下,却藏着一道无声裂痕——小两口成婚三年多,第三代始终未至。
老两口的心,像是被搁在炉火上慢煎。饭桌上,黄娜总忍不住旁敲侧击:“隔壁老王家孙子都会满地跑了,胖乎乎的,真招人疼。”顾正则佯装翻看报纸,眼睛却紧盯着儿子儿媳的脸,轻咳一声道:“前两天碰到李主任,还问我们家小石头啥时候添弟弟妹妹呢。”
话音落下,空气像是忽然变得黏稠。
顾顺孝埋头扒饭,含糊地“嗯”了一声;高慧只是抬起头,露出一抹无可挑剔却略带疏离的职业微笑:“爸,妈,不急,我们还年轻,工作都忙,再等等看。”
那笑容像一层无形的玻璃墙,温婉却坚决地把老人们试探的触角挡了回去。
几次三番,都是这般光景。老两口对望一眼,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被无声的冷水一次次浇灭。
黄娜常常独自站在客厅的玻璃柜前,久久不动。柜子里摆满了顾顺孝小时候的照片——咧嘴大笑的满月照、穿着开裆裤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模样、第一次背书包上学时歪歪扭扭的站姿……她指尖轻轻抚过相框边缘,像是触碰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顾正知道,妻子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她不是不想放手,而是放不下——一个母亲,习惯了付出,突然没了牵挂的对象,就像园丁守着空花圃,日日浇水,却不见花开。
他更不敢再提“抱孙子”这三个字。每次开口,都被高慧一句轻飘飘的话化解,儿子也总是迅速岔开话题。那些欲言又止的夜晚,他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抽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渐渐浑浊。
他已经戒烟十多年了。
如今,烟成了他唯一的出口。胸口闷得慌,咳嗽越来越频繁,食欲也日渐消退。身体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屋,吱呀作响,风雨欲来。
终于拗不过黄娜的催促,顾正去做了次全面的体检。结果出来,医生指着肺部片子上几处模糊的阴影,眉头拧成了疙瘩:“顾先生,这里几个区域不太明朗,需要进一步深入检查确认……”
虽没说“癌”字,但语气里的沉重,比任何诊断都更令人窒息。
顾正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诊断书在口袋里变得千斤重。绝望的气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攫住了他。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挣脱了恐惧的泥沼,顽强地浮现出来:“我还能……还能等到那一天吗?让我……看一眼孙子再走……”这个念头成了在黑暗中唯一抓住的稻草。
所有的失落、别扭、难以启齿的焦虑,在病痛的阴影下,竟变得如此渺小。他想见孙子的渴望,从未如此纯粹而急迫。病魔逼他放下了许多,也让他看清了心底最深、最顽固的执念。
住院后,白天是黄娜陪护,晚上是儿子放下一切守在他身边。某个深夜,病房里只剩父子俩,顾正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沙哑地说:
“顺孝啊……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一辈子,我没多少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没能见到孙子。老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叫’顺孝’,可我死后,怎么跟祖宗交代?”
顾顺孝眼眶瞬间红了:“爸,别说了!我和高慧已经在计划要孩子了。”
“别拿我穷开心了,我这把年纪了,不听你们忽悠了”顾正有点生气地说。
“爸是真的,我没说谎,我们备孕一段时间了”。儿子继续安慰道。
顾正怔住,嘴唇微微颤抖。良久,他闭上眼,低声喃喃:“如果真能等到那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那一夜,他睡得很沉,梦里有个粉嘟嘟的小娃娃,笑着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爷爷!”
也许是苍天感应到了顾正那近乎绝望的祈祷,也许是命运陡转后的微妙平衡,就在顾正强打着精神、黄娜忧心忡忡地陪伴他接受确诊检查的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如同撕裂阴云的一抹阳光,骤然降临了。
住院的第五天,儿媳打来了电话,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职业冷静,反而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小心翼翼。“妈”她顿了顿,“有个事儿……告诉你们一下。我……怀孕了。”
电话这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顾正猛地伸手抢过手机,手指因激动而发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真、真的?好……好!太好了!”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哽咽。浑浊的老眼瞬间涌上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股奇异的力量瞬间灌注了干涸的四肢百骸,那些沉重的病躯带来的疲惫感,仿佛被这巨大的惊喜猛力推开。他看向身边的黄娜,妻子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那泪水中闪烁着失而复得般的光芒。
顾正的手术很顺利。深入细致的检查结果意外地推翻了最坏的预设,虽是病变但是良性结节。一场虚惊,带来的却是堪比重生的喜悦。当他从麻醉中彻底清醒,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窗台上,儿子儿媳送来的一簇含苞待放的郁金香。阳光正好,映照着那柔嫩的花苞,也映照着他劫后余生、充满期盼的脸。心上的阴霾散了,身体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滞涩也随之消失。他知道,这不全是药物或手术的功效。
出院后的顾正又背起了画夹到野外写生去了,只是他的画里总会出现一个小娃娃的身影——有时蹲在溪边捞鱼,有时骑在爷爷肩头看风筝。
黄娜又开启了她的宝妈模式,隔三岔五就采购肉、海鲜等一大堆食品送到儿子家中,在她心里,给儿媳充分的营养是对未来孙子的最大关心。
私底下,黄娜又彻底开启了“准奶奶模式”。她悄悄列清单、买婴儿服、准备月子餐食材,小衣服叠了一摞又一摞,连名字都提前想好了:“男孩叫’承宇’,继承家风;女孩叫’安然’,平平安安。”想起这些,黄娜脸上洋溢着对未来新生命的无限憧憬。顾正呢,一边画着画,偶尔也会停下画笔,和黄娜一起参与到这温馨的讨论中,眼里满是对孙子的期待。
九个月后,产房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着顾家新生命的到来,母子平安。当护士小心翼翼地托着襁褓送到产房外翘首以盼的顾正面前时,这位经历过风浪、当过单位“一把手”的老人,呼吸瞬间停滞了。那是他的孙子。皮肤红润皱巴巴的小脸上,依稀能找到儿子幼时的影子。他伸出颤抖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想去碰触,又怕惊扰了这小小的、脆弱的奇迹。他那双曾锐利地扫过文件、审视过图纸的眼睛,此刻紧紧聚焦在孙子的小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迸发出一种近乎璀璨的光芒——那是生命最原始的喜悦,是根脉得以延续的狂喜,是苦尽甘来后,被无尽柔软与希望充盈的眼神。他像个第一次见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咧着嘴,无声地笑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滴在崭新的襁褓上。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黄娜在一旁不停地擦拭喜悦的泪水。
“顺孝啊,你也请一个月的假,咱们仨一块儿把月子伺候好。”黄娜看着兴奋的儿子小声说。
“妈,不用了,怕累着你们二老,我和高慧商量了,出院后就去月子中心坐月子。”儿子不紧不慢地说。
“月子中心?有我伺候得上心吗?那得多少钱啊”一连串问题从黄娜心里冒出。
黄娜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里满是担忧与不解,“顺孝,咱自家人伺候多贴心,去那月子中心,花那冤枉钱干啥呀。”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拉了拉儿子的衣袖。
儿子拍了拍母亲的手,耐心解释道:“妈,现在月子中心可专业了,有专门的营养师搭配饮食,还有护士照顾高慧和宝宝,您和我爸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黄娜撇了撇嘴,还是不放心,“再专业能有我专业?我生你的时候,啥条件没有,不也把你养得健健康康的。”
这时,顾正也走了过来,拍了拍黄娜的肩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就听他们的吧,别跟着瞎操心了。”
黄娜瞪了顾正一眼,“我这不是操心嘛,咱当爷爷奶奶的,不得为孙子着想。”说完,她又把目光转向儿子,“顺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妈,我们早去月子中心看过了,条件和环境都很好,比在家里好多了”儿子解释道。
“那得多少钱啊?”黄娜接着说。
“六万八”。儿子说。
“一个月六万八,这么贵!哪有我照顾得好”黄娜有点惊讶。
“高慧怕你累着,不想给您添麻烦,就这么定了”儿子说。
黄娜还想争辩,顾正说话了。“这钱我们出,按你们的意见办吧。”
黄娜看看顾正,一脸懵懂。
顾正笑着拉过黄娜的手,轻声说道:“咱们辛苦一辈子,不都为了下一代吗?他们想得周到,咱们就支持支持。再说了,婆媳在一起待上一两个月,难免有锅铲碰锅沿的时候,到那时双方感觉都不愉快,还不如我们花钱享清福。”
黄娜听了顾正的话,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她叹了口气,“唉,行吧,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希望那月子中心真能像你们说的那么好。”
高慧出院后就住进了和美月子中心。

顾正时常想起小孙子的模样,常催促妻子到月子中心去看望儿媳。目的就是让妻子在手机里给孙子录段像,黄娜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顾虑,但拗不过丈夫的劝说,也想着能早日见到可爱的孙子,便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和顾正一同前往月子中心。
到了月子中心,温馨舒适的环境便让黄娜的心情好了不少。工作人员热情地将他们迎进高慧的房间。房间里布置得十分温馨,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高慧看到公婆来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赶忙起身迎接。
黄娜看着高慧气色不错,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把带来的礼物递给高慧,关切地询问着高慧的身体恢复情况。顾正则在一旁,眼睛不停地往小床那边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小孙子。
终于,在征得高慧的同意后,顾正轻轻走到小床边,看着小孙子那粉嘟嘟的小脸,睡得正香,小手还不时地动一动,他的心都被萌化了。他赶紧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录下小孙子的模样,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我的乖孙子哟,长得可真俊。”
黄娜也在一旁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之前的那些不情愿早已烟消云散。她看着高慧,真诚地说:“慧啊,你在这里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们说,可别委屈了自己。”高慧笑着点点头,说:“妈,您就放心吧,这里挺好的,你们也别太操心啦。”
从那以后,黄娜只要一有空,就会来月子中心看望高慧和孙子,也会不失时机地给顾正打视频,让他隔空看看孙子的笑脸。
渐渐地,顾正的手机里存满了孙子的照片和视频,他没事就会拿出来欣赏,家里来了亲朋好友也不忘显摆一番。
顾正的世界,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坍缩成了一个中心点——孙子壮壮这个宝贝。那个粉嘟嘟的小团子,成了他晚年的“太阳”,他心甘情愿成了环绕其运行的“卫星”,甚至,有些时候,连“孙子”的地位都不够形容,他自己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孙子的孙子”。
婴儿房里堆满了远超所需、价格不菲的玩具和童装,全是爷爷的眼光,时尚不时尚另说,但一定要贵、要多。儿媳妇高慧精心挑选的几本婴儿教育书籍,被顾正不经意地推到了书架角落,他口中念叨着:“孩子懂什么早教,玩得开心就好!”
高慧委婉地提过一次:“爸,按书上说,宝宝哭几分钟再抱是培养独立性……”话没说完,顾正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婴儿床前,满脸心疼地把哇哇大哭的孙子捞起,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口里哄着:“哦哦哦,宝宝不哭,爷爷抱抱,咱们不理那些冷冰冰的书……”
等孩子牙牙学语,可以吃点辅食了,家庭的“拉锯战”也慢慢升级。高慧严格遵循营养师的食谱清单,每餐定量,荤素搭配精细。顾正瞧着就觉得分量太清汤寡水。他总是趁着儿子儿媳上班,黄娜在厨房忙别的空档,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从自己碗里拣出炖得稀烂的大块肉,或用筷子尖蘸点红烧肉的浓汤,眼疾手快地抹进孙子的小嘴里,看着小家伙咂巴得有滋有味,乐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壮壮多吃点肉才有力气长个子!”他颇为得意,全然不顾育儿书上关于婴幼儿辅食清淡的原则,更把那“盐分有害肾脏”的忠告忘在了脑后。
黄娜偶有规劝:“老顾,小慧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他脖子一梗:“哎呀,孩子吃得香就是福气,我们顺孝小时候不也这样养大的,壮着呢!再说,偶尔一次怎么了?”
“爷爷爷爷…”孙子在牙牙学语中终于发出清晰的喊声,顾正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从此,他更是对孙子寸步不离。壮壮会走了、壮壮敢跑了、壮壮长牙了,孙子的每一个新变化都让顾正欣喜不已。他每天带着孙子在小区里溜达,逢人就炫耀:“看,这是我孙子壮壮,多机灵!”遇到熟人逗壮壮,问“壮壮,爷爷对你好不好呀”,壮壮总会奶声奶气地回答“好”,顾正听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带着壮壮去公园玩,给壮壮买各种小玩具,看着孙子开心玩耍的模样,觉得生活别提有多美满了。
壮壮两岁多了,冲突终于在一件看似更小的“原则性”问题上爆发,引爆了积压已久的观念地雷。
高慧看中了一家口碑极佳的早教中心,价格昂贵,但理念先进,强调系统性和社交环境。顾正一听,眉头皱得像川字:“花钱送他去那儿做什么?那么丁点大的孩子懂什么?我看就是坑钱!在家里跟我玩多好,爷爷教他看鱼、浇花,不比上课有意思?”
高慧这次没有再委婉解释。工作繁重压力下累积的疲惫,育儿的种种付出和被强势干预的憋屈,在看到儿子被爷爷偷偷喂下又一块齁甜的巧克力饼干时,彻底压垮了理智的弦。
“爸!”高慧的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她放下手中刚消毒好的奶瓶,“早教不只是为了学知识!是为了让壮壮接触同龄孩子,学会社交规则,是为他今后打基础!您在客厅陪他玩当然好,但这代替不了专业的早期引导,也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只围着您一个人转啊!”
“什么叫关在家里?我不常他出去玩吗?”顾正嗓门也抬高了,“陪伴是最好的教育,你们年轻人就信那些洋玩意儿!我这没上过什么早教的,不一样把顺孝培养到研究生?不一样有出息?”
“爸,时代不一样了!”顾顺孝忍不住介入,试图缓和,“小慧的意思是……”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疼孙子的心还分时代吗?”顾正梗着脖子,像个赌气的孩子,干脆地打断儿子。他一把从儿童椅上抱起刚吃完辅食、嘴角还糊着米糊的孙子,仿佛抱着他最后的战利品和权力象征,“壮壮,咱们回屋玩,爷爷给你新买的大汽车!”
小孙子被爷爷抱着,咯咯笑着,小手挥动着,显然很享受爷爷的宠爱。顾正把他高高地、稳稳地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护着,然后动作近乎虔诚地,将额头轻轻抵在孙子柔软的肚皮上,笨拙又无比亲昵地蹭着,口中模仿着小娃娃的声音:“噢噢,爷爷最爱壮壮啦!咱们就听爷爷的,对不对?”那动作,那姿态,卑微得像是在讨好一个真正的“小主人”。他甘愿俯身,放下所有的严肃和尊严,做那个捧着他孙子脚丫子的小人物,只要孙子一笑,就是他世界的晴天。
黄娜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洗了一半的碗筷,水珠滴落在地板上。她看着丈夫沉浸式的宠爱和儿子儿媳脸上难以掩饰的郁结与忧心,深深叹了口气。
生活的河流看似平缓向前,却又在暗处堆起了顽固的礁石。夕阳的光线透过阳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纠缠交错。
客厅里,老顾刚把孙子举高高放下,小家伙显然还没尽兴,不知从哪里抓到一个色彩鲜艳的塑料小喇叭玩具,挥着小手,用喇叭筒那端,毫不客气地、笑嘻嘻地戳了戳爷爷的鼻尖。清脆的“吧嗒”声,伴随着孩子咯咯的笑声响起。
顾正愣了一下,随即非但不恼,反而配合地作出一个极其夸张的“痛苦”表情,皱起整张脸,发出“哎哟!”一声长叹,身体也配合着佝偻下去,惹得孙子笑得更响亮了。他脸上绽开的,是全然的纵容和一种为博孙子一笑甘愿当小丑的满足。
就在这时,卧室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塑料盒砸在软物上。紧接着是高慧带着哽咽、彻底爆发的声音,清晰得有些刺耳:“顾顺孝!你看见了吗?抽屉里!你爸买的那些齁甜的零食!又偷偷塞给壮壮吃了!我跟他说过一百遍不要吃这些垃圾食品!他就是不听!一盒进口的、我精挑细选的婴儿有机溶豆被打入冷宫,而他买的膨化食品袋子却被翻了出来!还有你看看这新买的塑料枪!边缘都没打磨好!他怎么什么都敢给壮壮玩?伤人怎么办!”
老顾逗弄孙子的动作瞬间僵在了半空,脸上那为博一笑的夸张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那样凝固了。他抱着孙子的手臂紧了紧,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那个环抱的姿势。
黄娜的心也猛地揪紧了,快步走向卧室。
客厅里,一脸严肃的顾顺孝和僵立着的顾正似乎被石化了。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孙子稚嫩吮吸玩具发出的微弱声响,宛如绷得像虎皮的河面下一丝危险的暗流。
黄娜几步跨到卧室门口,就见高慧满脸泪痕,正指着打开的抽屉,情绪激动地诉说着。
老顾抱着壮壮,低着头走进了卧室,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壮壮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到,小嘴一撇,就要哭出来。黄娜赶紧上前,从老顾怀里接过壮壮,轻声哄着:“壮壮不哭,壮壮乖。”然后转头对高慧说:“慧慧,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可高慧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依旧一边抹泪一边数落着。顾顺孝这时也走进了卧室,他皱着眉头,看着高慧,想要说什么,却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顾正站在一旁,搓着双手,脸上满是尴尬与无奈。
窗外,夕阳沉得更低了,大片金红的余晖穿过玻璃泼洒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了暖色调,却无法驱散屋内凝重的氛围。高慧的哭声和数落声仍在继续,黄娜抱着壮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用温柔的动作安抚受惊的孩子。
老顾站在一旁,头低得更深了,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顾顺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慧慧,我们知道你是为孩子好,但老爸也是出于对孩子的疼爱,只是方式可能欠妥。”顾正也连忙附和:“是啊,慧慧,咱们都是一家人,别因为这点事儿伤了和气。”可高慧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她抽泣着说:“我不是怪爸疼孩子,可那些东西真的对孩子不好啊。”
那一刻,没有人赢,也没有人输。只有三代人之间深深的爱与误解,在沉默中交织、碰撞、沉淀。
壮壮被送进了早教中心,也被接回了儿媳的家,高慧每天亲自接送,顾正夫妇常站在早教中心对面看着孙子远远的背影,他们数着指头盼着星期天的到来,那是一家团聚的日子,也是壮壮喊爷爷最甜的时候。
星期天过得总是很快,顾正看到儿媳与孙子快乐相处的样子,顾正的心里总是酸酸的。
黄娜轻声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自私了?总想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们。”
顾正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孙子远去的背景,轻声答:
“不是自私……是怕失去。可现在我知道了,真正的爱,不是占有,是看着他走得更远。”
窗外,晚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孩童的笑声。
生活仍在继续,河流奔涌向前,偶有暗礁,却终将汇入大海。
而那份跨越代际的爱,虽有摩擦,却从未熄灭——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静静流淌,在时光深处,开出最温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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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修焕龙,在军队从事政治工作多年,曾多次参与全军重大典型的总结宣传,在《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领导科学》等报刊和网上发表文章400余篇,曾长期担任全军政工网远程编辑,并参与过全军干部政策重大课题研究。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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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誉顾问:戢觉佑 李品刚
文学顾问:周庆荣 王树宾 白锦刚
法律顾问:北京盈理律师事务所
总编:琅 琅
副总:蔡泗明 倪宝元 赵继平
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杨 青
主编:石 瑛 赵春辉 清 泉 刘远新
审校:严圣华 修焕龙 唐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