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玉林

石板路面的小街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着一根电线杆。杆梢顶部安装着铁架,其两端的电线全都拉紧紧地绑定在瓷瓶上。即使如此,在两根电线杆之间,长长的电线还是有些“洼兜儿”。我站在下面,仰脸望去电线宛如在蓝天里。住在小街上的人家,都是通过供电局派遣的工人,直接从电线杆上接下电源,拖到各家去的。

我家是1984年盖新房后才安装有户头的电表,之前的茅草屋是从姨奶家电表箱里接过来的电源,在家里掛个分表。

茅草屋的电灯,是从梁上吊下的,是那种里边有钨丝的白炽灯,拽下开关线全屋里都能照到。我和爸妈一起住这里有10年时间,很小时候是睡在爸妈床上的里边,后来上了幼儿园,就一个人睡木板搭的50、60公分宽的木架上,比较高,睡觉时要爬上去,就像学生在学校睡的高低床一样。坐在木板床上,能看见贴在屋顶斜面的报纸了,头昂着读上面的文章,认不识的字就跳过去。报纸上刊登的画像以及新闻图片,总要认真看,多数不明白什么意思,歪头也端详好久。有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报纸是刊登得特别显眼。

茅草屋内的屋顶,年久了总是灰暗暗,而且会从屋面的柴把夹缝里掉落下泥灰,所以屋顶用爸爸从工厂里带回来的报纸,糊到上面的。是从已经看过的旧报纸里,拿回家一些,过一星期再拿回家一些,三回一拿就够糊屋顶了。从前的茅草屋檐口一般都低,一人多高,我们糊报纸是连墙糊上屋面,直至三道梁上。要是快过年的话,会重新糊一次新的报纸,不管有钱没钱,都要拾掇得干干净净迎新年。妈妈会讲:新年要有个新气象,对生活抱着美好的企盼,日子过得才有精神。

在我开始上学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如春天般一样,处处生机勃勃,蔓藤都青翠。那时社会的发展呈迂回式地进步,我们小街的电线杆上,在房顶高的那个位置,拉上了一根弱电的线,是专门为每家每户连接小喇叭的,就是街坊们口中说的“有线广播”线。这是文化大革命带来的新鲜事,这有线喇叭是宣传的需要,是及时传达毛泽东思想的武器,也是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乐园。

我家的有线小喇叭是装在门里进卧室的那地方,每天的早晨4点50分就响起了,一挡一挡的节目都好听,不像我们的讲话粗声粗气。冬天里,喇叭响的时候,我还睡在被窝里,眼没睁就能从喇叭里听到当天的天气预报,要是好天就会油然地兴奋起来。6点30分天天都会准点地响起广播员的甜美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连播时间。下面我们就会听到首都北京的新闻,还有祖国各地的新生事物,最后几分钟是国际上的是是非非。

【小街故事】 卫星载着乐曲响彻茅草屋 ||周玉林

小喇叭,成了我求知的一个窗口。在这里可以听到评话故事,样板戏的京剧唱段,学龄前的小喇叭广播。令人惊喜的是小喇叭里,听到了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的消息,接着就传送过来卫星上播放的《东方红》乐曲。我们会歌唱的旋律居然被卫星带上了天,而且是围绕着地球一边飞行一边唱着。这份惊喜比前几年爆炸成功的原子弹还叫人高兴,《东方红》歌曲我会唱,每当张嘴时,我的口腔肌肉都会有层次地张合。从中我能感觉、领悟到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由衷地在心里喊起: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记得人造地球卫星,唱响《东方红》的那一刻,是在新闻联播时间里。乐曲由远而近,由弱到强,眨眼间又由强而弱,随卫星的运行而又远去。人造地球卫星唱着乐曲,是从我睡觉的房子里飞行而过,多不可思议啊。可是,当天黑以后满天星星都在闪烁,我举头寻找着地球卫星,眼看花了也没有看见,竖起耳朵捕捉《东方红》的乐曲,连一、二节音符都没有听到。怎么回事呢?那阵子只有时不时地从喇叭里能听到。

1972年我奶奶去世了,她住的那间屋被从中间隔成两半,一半属于二爷家,一半属于爸爸的。从此我住进半间小屋,有了正儿八经的睡觉床,告别了睡半米宽的木板架子。那时,不仅有了自己的床,而且有了写作业的长桌子,就像学校里老师用的办公桌。记得上中学时,在这张写作业的桌子上,照着物理书上的线路图,买来电棒管,镇流器,启辉器,实习安装电棒。找来一块长板片,量好电棒的长度,用锯子锯锯,搞成装灯棒的木板。然后在木板两头固定电棒脚架,中央位置固定镇流器,准备工作就绪,最后通上电,一举成功。

我沉浸在实践的活动中,一阵子捣鼓电棒,一阵子捣鼓台灯。电源是通过接线排输送来的,桌上的白皮辅导线被弯成了五角星的形状,顶角上装上灯头,插上电源就亮了,是红色的长尖头的彩泡。这辅导线是铜芯的比较硬,弯成五角星后线环过来再折成支柱,这样五角星的两角被后面的支柱撑住,就能站立起来。电线摆成造型,再点亮电灯,虽然没有多大的成就感,但是开心得好玩。

在那段实践的日子里,曾经被电触过两次。有次一个人在忙时,居然头脑出现“短路”,左手拿着剥开的线头,右手却将线的插头,插入插排。右手插入的一刹那,左手上就被电流窜上了大膀臂,感觉从手指麻到了胳肢窝。右手随着身体的颤抖,甩掉了还没有插到底的插头,有惊无险。稍歇会,人还原了神清目明,一刹那的触电没伤害到健康,万事大吉。

奶奶住过的这房屋,也是茅草屋,房间比爸妈住的房子大些,我进来住时,没有拉有线的喇叭。因为后来上了中学,接触的世面多了,跟着小伙伴们一起锻炼身体,没多少兴趣听喇叭了。从店里买来拉簧横拉竖拽的,从三根簧练到能拉五根簧。下傍晚,到河边的伙伴家,吹着微微的河风,推举着石担子。清晨,从床上爬起洗把脸,还没彻底清醒,就出家门上河堆的轮埠路,开始晨跑,一路向东。逐渐地里程加大,最后跑到东边边的造纸厂,转过头再跑回来。半大小子开始有了胸肌、腹肌,握紧拳头时大膀子上开始出现肉肉的小老鼠。一年到头就没去过医院,要不是从小头上长疙瘩结子开过刀,或许就报名参军了。

在这半间小屋里,一时兴起还学习过书法,是模仿叫隶书的字帖,写了不长时间。中学毕业后进了工厂,能月月领到工资。有一次花了好几十块钱,买了一个木盒子回家,放在写字桌上,打开来通上电源,将里面的“唱头”放到圆圆的塑料片上,立马小房间里响起了戏曲的唱段。这是一台唱片机,随时随地可以播放自己喜爱的音乐。

然而,唱片机无法重现卫星播送《东方红》的韵律。我的中国心,早已系于那颗卫星——它每每绕地球一周,我的胸中便添上一圈年轮。如今祖国已成参天大树,滚滚长江带动着我的血脉,她们在同频共振。

作者简介

 周玉林   退休准老头与文字为邻,闲时溜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