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河初秋的薄雾如轻纱,笼罩着陈家庄园门前的小码头。陈守拙蹲在几袋粮食和几捆粗布旁边,仔细检查着苫布的边角。父亲陈德全披着旧袄立于廊下,目光沉静,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

“守拙,月娥,丘家商船非同小可,若能说通,便是咱们陈家难得的好机缘。切记,莫要贪图小利,失了分寸!”陈守拙应声点头,秦月娥则挽起竹篮,里面盛着几个热腾腾的粗面炊饼,准备作为请托的一点微小心意。

远处河面上,沉重而有力的号子声穿透晨雾,由远及近,丘家的船队正缓缓驶来。船队浩浩荡荡,连绵不断,高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船只吃水颇深,显出船内货物丰盈。

领头大船缓缓靠岸,搭起跳板,船上伙计们开始如蚁般忙碌搬运货物,一派富庶的气象。秦月娥看着自家那几袋微薄家当,更显的渺小如尘。

陈守拙深吸一口气,穿过喧嚣的码头工人,走向领头船上那位穿着绸衫、正低头核对账目的大掌柜丘世安。他恭敬地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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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掌柜,在下是陈家村的陈守拙。家中有些粗布、精粮,想趁这农闲时节,托贵宝号的船捎带出去售卖,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船资一定照市价付清,绝不敢短少分毫。”

丘世安抬眼打量,面上并无多少表情,只微微摇头,语气平淡:“陈少爷,船位实在紧张,都是装运丘家自己的大宗货物。您这点东西,不值当单占地方,也难安排!”陈守拙的心随这话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世安,何事?”一位年轻妇人扶着丫鬟的手,款步从跳板走下船来。她身着鹅黄杭绸对襟衫,月白百褶裙,步摇轻颤,珠翠生辉,正是丘家少夫人祝小芝。

她巡视的目光掠过陈守拙夫妇,最终落在秦月娥身上。秦月娥衣着素净,正安静地立在自家那几袋粮食旁,眼神清澈,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粗面炊饼的竹篮,神情温顺而略显局促。

祝小芝径直走向秦月娥,温和问道:“这位是?”秦月娥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柔和:“民妇秦月娥,是陈家媳妇!”祝小芝目光转向旁边码放齐整的布匹,布匹虽粗,针脚却细密匀称,显出手艺人的用心。

她又看向陈守拙,丘世安低声复述了陈守拙方才的请求。祝小芝听完,唇边浮起一丝浅笑,转向丘世安,声音温和却清晰:“世安,既是乡邻,行个方便又有何妨?陈家这点货物,全数装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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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小芝的目光又落回秦月娥身上,笑意更深:“月娥姐姐,若家中无事,定要来丘府寻我说话,我平日也怪闷的!”秦月娥一时愣住,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连忙深深道谢。

过了些时日,秦月娥终究惦念着祝小芝的邀请,便用新收的糯米细心蒸了几块甜糕,又裹上一坛自家精心腌制的醉枣,再带上几方她最得意的细绣帕子,终于鼓起勇气,踏上了去往丘府的路。

小地主与大地主的差距有多大

丘府高大的门楼压得人喘不过气,朱漆大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着冷光,门旁石狮子威猛得令人生畏。门房通报后,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出来引她进去。

绕过雕着“百鸟朝凤”的汉白玉大影壁,穿过几重花木掩映、回廊曲折的庭院,才来到一座轩敞的花厅。厅内楠木桌椅泛着幽光,多宝格上陈设着她全然不识的珍奇古玩,连地上铺的毡毯都厚实得踩不出声响。秦月娥只觉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先前乡野间的自在仿佛被这满堂富贵吸了个干净。

“月娥姐姐!”祝小芝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她快步从内室走出,家常穿着依旧锦绣生辉。她热情地拉着秦月娥的手坐下,吩咐小蝶:“快,把前儿得的新茶沏来,果子点心也拣好的上!”

丫鬟们鱼贯而入,捧上细瓷盖碗,摆满各色精巧茶点。祝小芝随意拈起一枚金丝蜜枣,放入秦月娥面前的碟中:“尝尝这个,南边新到的!”秦月娥小心翼翼拿起,那蜜枣小巧玲珑,甜香四溢,她只觉得在丘家这样泼天的富贵面前,自家那点田产屋舍,不过如同田埂上的一粒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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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过两盏,谈了些家常针线,祝小芝放下手中的越窑青瓷茶盏,笑意盈盈地切入正题:“月娥姐姐,你家那粗布我看了,织得极是匀净,粮食也晒得干透。这太皇河上,论起走货的便当、通达四方的商路,没人比得过我们丘家。依我看,往后你家这些出产,不如都交给我们商号代售如何?价钱上定不会亏待乡邻,也省了你们自家操持贩运的辛苦,两下里便宜!”

秦月娥心头一跳,终于明白了少夫人当初码头相助和今日盛情相邀的深意。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觉这提议太大,讷讷道:“少夫人美意,月娥感激不尽……只是,这得回去跟我家守拙,还有公公,商议了才成!”

夕阳熔金,将太皇河面染成一片跃动的赤红。陈守拙在码头早早等候,看到妻子从丘家那艘送她回来的精致小画舫上登岸,立刻迎了上去。夫妻俩并肩走在回家的田埂上,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秦月娥细细讲述了丘府的见闻和祝小芝的提议,末了轻叹一声:“守拙,那丘家的富贵,真真是……开了眼了。咱们这点东西,在人家眼里,怕是不值一提!”

陈守拙沉默地听着,目光掠过自家在夕阳下铺展开的整齐田地,麦苗已泛青意。他握了握妻子的手,声音沉稳:“丘家是丘家,我们是我们。日子是自家的,够吃够用,心就安稳。少夫人那提议,倒也是条路子,省心省力。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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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语气认真,“无论买卖大小,该付的脚钱、该清的账目,我们一分也不能含糊。人穷,志气不能短!”秦月娥看着丈夫被晚霞勾勒得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那份被丘府富贵晃出的不安与渺小感,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脚踏实地的温实。

暮色四合时,他们回到了自家院门前。老父亲陈德全正坐在廊下的小竹椅上,慢悠悠地抽着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只安静眨动的眼睛。听完儿子转述了丘家少夫人的提议,又听了儿媳描述的丘家气象,老人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烟。那淡白的烟雾在晚风里丝丝缕缕地散开,融进薄暮。

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透过烟雾,望向远处丘家高耸的屋脊轮廓,在渐深的夜色里只余下沉默的剪影。半晌,烟锅在鞋底轻轻磕了磕,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丘家那少奶奶是个明白人啊,我们陈村都是小地主,陈村这万亩良田今后就成了丘家的粮仓货仓了!”他苍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给这桩尚在萌芽中的合作,敲下了一枚朴拙而意味深长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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