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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与百花争春,亦不与群芳斗艳,只择一隅清寂——或生于溪头石畔,或立于浅水淤泥,几茎青碧,一簇挺然,便自成一方天地。那是一种洗尽铅华、褪去浮艳的绿,沉静如宋人画中的青彩,又凛然似君子佩于腰间的长剑。
其形,便是最初的禅意。叶片从根际勃然而发,瘦劲峭拔,中脊凸起一道坚毅的棱线,如铮铮铁骨,撑起一身不屈的清气。它不蔓不枝,绝无旁逸斜出的媚态,只一心向上,指向虚空。这线条是如此的干净、利落,仿佛书家笔下那绝无赘笔的一竖,蕴含着全部的生命力与尊严。元代画家善画“清供图”,常以一盆菖蒲置于案头,佐以奇石,那已不仅是点缀,而是将山野的魂魄、流水的清音,一并请入了书斋。在与石为邻的枯寂中,它反而愈发青翠,这便示现着“境随心转”的妙谛——环境越是清寒,生命越是迸发出内在的光华。
其性,更是禅者之风的写照。它爱那清洌的泉水,却无需肥沃的土壤;它喜那湿润的空气,却偏偏生于坚硬的石上。古人养护菖蒲,有“添水不换水”的诀窍,求其积久滋养的温润;有“见天不见日”的讲究,慕其得遇光明却不受曝晒的中和。这份“忍苦寒,安淡泊,伍清泉,侣白石”的习性,不正是修行人所追求的清俭自持、随缘任运么?它不与外界竞逐,只向内里用功,于是能“不假日色,不资寸土”,独自涵养出一股“淡”与“寂”的气质。这“淡”,是欲望的减法;这“寂”,是喧嚣的沉淀。在它的身边,再浮躁的心,似乎也能被那一片沉静的碧色所浸润,渐渐安稳下来。

其神,早已融入东方美学的血脉,成为文人心灵的慰藉。屈原行吟江畔,便已“纫秋兰以为佩”,这香草美人,自是清洁精神的象征。而在后世文人的笔下、画中,菖蒲更成了他们书斋里的山水,案头上的桃源。于方寸之间供养一盆菖蒲,是对归隐山林的一种精神代偿,更是对理想人格的日日观想。他们在这小小的绿色生命上,看到了自己所向往的——不为物役,不趋时好,保持着精神的独立与完整。
菖蒲之美,是“无用之用”的美学极致。它不结果实,不提供荫蔽,其价值全然在于那卓然不群的姿态与沁人心脾的清气。这正契合了禅宗“直指本心”的智慧——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外在的功用与标签,而在于自身存在的本来面目。赏蒲,便是一场无声的参禅。你凝视它,仿佛能听见山涧的水声,感受到林间的微风;你照料它,是在这烦嚣的俗世中,为心灵留存一份专注与虔诚。
夜深人静时,独对案头那盆青葱的菖蒲,仿佛能与之对话。它不语,却告诉你何为“安住”;它不动,却向你示现何为“坚韧”。那一抹清寂的碧色,如同一帖清凉散,镇熄心头的焦灼;又如一缕幽微的檀香,将生命的禅意,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