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宫殿是摩尔工匠将对真主的信仰转化成几何美学的精工细雕,那么衔接宫殿的花园则是摩尔工匠将古兰经的天堂(Jannah)搬到现世的具体实践。
正如洛尔迦在《梦游人谣(Romance sonámbulo)》中的低吟:
绿啊,我多么爱你这绿色。
绿的风,绿的树枝。
他笔下的安达卢西亚,正藏着阿尔罕布拉宫最隐秘的密码——那些在石榴树下摇曳的光斑,在睡莲池面碎成星子的月光,就是摩尔工匠用石头与水写就的天堂指南。
当公元711年,摩尔人跨过直布罗陀海峡,将伊比利亚半岛变为“安达卢斯”(Al-Andalus)。他们带来的不仅是《古兰经》的诵读声,还有对“天堂”的具象化想象——《古兰经》中描述的天园:“有河流贯穿其中,果实累累,美丽异常”,这种对永恒乐园的向往,最终在阿尔罕布拉宫的园林中得以实现。
伊斯兰园林的核心是天堂镜像,而实现这一理想的关键,在于对“水、植物、几何”三大元素的极致掌控。在干旱的地中海气候中,水是最珍贵的造园材料。阿尔罕布拉宫的水源来自内华达山脉的融雪,通过地下陶管引入宫墙,形成遍布全园的“水网络”:从主宫殿的“狮子庭院”(Patio de los Leones)中十二头石狮托举的喷泉,到Generalife夏宫里蜿蜒的“水之径”(Camino del Agua),再到Partal花园(Jardines del Partal)中倒映着拱廊的静水池,水始终是空间的灵魂。
Partal花园(Jardines del Partal)中倒映着拱廊的静水池
阿尔罕布拉宫有多处园林,散布在宫殿群间,其中最著名是两个:
一、帕塔尔(Partal)花园
帕塔尔花园(Jardines de Partal)位于阿尔罕布拉宫核心区,紧邻纳塞瑞斯王宫,是宫殿建筑群中最古老的园林遗迹之一。其名“Partal”源于阿拉伯语“portico”(柱廊),指向花园内标志性的拱廊建筑:贵妇塔(Torre de las Damas)。14世纪纳斯里德王朝时期,这里曾是摩尔贵族的聚居区,遍布宫殿、宅邸与清真寺。如今仅存贵妇塔(Torre de las Damas)和米拉塔(Mihrab Tower),一座小型祈祷室遗址(现为开放式遗迹),位于贵妇塔东侧。其功能原为贵族私人礼拜空间,基督教时期逐渐废弃。
米拉塔(Mihrab Tower)
帕塔尔花园的设计堪称“小中见大”的典范。贵妇塔的九座拱廊沿矩形水池而建,每座拱券的蜂巢状穹顶(mocárabe)上饰以几何纹样,与池中倒映的天空、山影形成虚实相生的画面。水池边遍植柏树、橄榄与夹竹桃,它们的枝叶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与拱廊的几何线条交织成复杂的装饰图案——这正是伊斯兰园林“以有限显无限”的智慧:有限的植物与建筑,通过光影与倒影的延展,暗示着天堂的广阔无垠。
另外一个莲池
当坐在花园的高处,俯瞰Partal花园及远处的阿尔巴辛取,有一种现实与幻境、人间与天堂折叠在一起的感觉。正如一首诗中描绘的:“拱门的阴影里,时间是静止的/水在石上写诗,风在叶间盖章”,这种对瞬间永恒的捕捉,恰是阿尔罕布拉宫园林最本质的艺术追求。

二、轩尼洛里菲(Generalife)花园
如果说Partal花园是天堂的序章,那么轩尼洛里菲(Generalife)花园(意为“建筑师的花园”,或者更富诗意的“静思者的天堂”),则是天堂的全景图。这座位于阿尔罕布拉宫太阳丘(Cerro del Sol)斜坡上的夏宫,通过一条“水之径”与主宫相连,形成“山-园-宫”的立体空间序列。它的设计更强调与自然的对话:依地势起伏的台地、顺着坡向流淌的水渠、随季节变换的植物,共同构成了一部活的自然教科书。
去轩尼洛里菲(Generalife)花园,必须从Partal花园返回到入口处,然后沿着“Y”字形的分叉,走向另外一个绿荫掩映的小径。
Generalife的核心是“三座大花园”:底部的空中花园,柏树中庭(Patio de los Cipreses)和水渠中庭(Patio de la Acequia)。
空中花园从太阳丘(Corre del Sol)延伸至皇室男孩街(camino del Rey Chico)。空中花园里,包括简单的菜园,番石榴或是修剪整齐的桃金娘丛及百年老翠柏,还有那中间带着喷泉的长长的水池,水池里盛开的睡莲。睡莲在古兰经象征“超越世俗的纯净”;花朵昼夜闭合,象征“时间的永恒”;叶片上的露珠,则被穆斯林视为“天使的眼泪”,所以花园水池里遍布睡莲。
按时令种植的花儿
柏树中庭(Patio de los Cipreses),这个中庭的中央是个大水池,池塘四周由紫薇包围。大池塘中还有用石头砌起来的两个小池塘,池塘四周依然是细细的喷泉。这个中庭的名字来自于阳台的老柏树,其中最著名的是苏丹娜柏树(Ciprés de la Sultana)。根据传说,伯哈弟(Boabdil)的妻子苏丹娜经常在此幽会阿本瑟拉黑斯家的一位骑士,因此导致了这个阿本瑟拉黑斯贵族部落最终被割喉而死,见本人前文描写的“阿本瑟拉黑斯”宫。
沿着带有门廊和两只以格拉纳达釉陶做的狮子的19世纪建的大石头楼梯,你就会看到花园里最让人惊艳的楼梯:水道楼梯。
这个水道楼梯因为它古老和独创性而格外让人难忘。它是这些花园中最古老的楼梯(在穆斯林时期就已经存在了)。楼梯分为三段,每段都有喷泉和扶手,而扶手就是水渠,水沿着扶手潺潺流下。楼梯周围环绕着月桂,月桂的树冠相连,形成了一个拱顶。天气晴朗的时候,阳光透过这个月桂树的拱顶照射进来,光斑在楼梯和流水间跳动,营造出极致的、属于尘世的天堂体验。
沿着水道楼梯,就来到了水渠中庭(Patio de la Acequia)。
水渠中庭(Patio de la Acequia),长48.70米,宽12.80,是轩尼洛里菲(Generalife)最著名的庭院。它的建筑和花园的外观自阿拉伯时期起,已有所改变。水渠指中间那条贯穿庭院南北的水池,它将水从阿尔罕布拉渠道带起并以纵向分开。水渠周围有几个小喷泉, 在水渠中央规律地向上喷涌,特别要注意,这里的所有喷泉都经过精心的计算,使得喷泉以水珠连线的方式落下。阳光正好的话,可以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彩虹。水渠两侧各有一石盆,流水轻盈地落入下方石槽。中庭的其余部分则依时令种植最应景的不同植物物种点缀,而常年生长的则是番石榴树,橘子树,柏树和蔷薇。
最令人心动的招牌景致
与水的灵动相映成趣的,是建筑那沉静而精准的几何之美。在中庭的北部是一个两层楼的建筑,它是1494年建成的。门廊有五个拱门,其中三个装饰的拱门以蜂巢柱首的柱支撑。在里面有许多房间,在正面墙壁上有三个拱门。中间拱门引至瞭望塔(大约建于1319年),站在瞭望台可观赏到整个花园及达洛河谷,它的大厅是一个交错图案的露台。这景色绝非偶然,是设计者有意将两处风景串联起来,让夏宫与主宫在视觉上彼此呼应,在精神上相互归属。
阿尔罕布拉宫的园林是摩尔园林艺术的典范,它完美诠释了伊斯兰天堂花园的核心理念。它内向而封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构筑出一个纯粹安宁的绿洲世界。水,作为生命与纯净的象征,不仅是视觉与听觉的享受,更是灵魂的清凉慰藉。几何图案的严谨布局则象征着宇宙的秩序与和谐,令人心绪安宁。花园里弥漫着花香、果树的芬芳,流水叮咚如天然乐章,光影在柱廊间游移变幻。
除此以外,还有散落于各个角落的其他花园和建筑,看看照片吧:
整个阿尔罕布拉宫,一步一景,“它不讲述征服,而是展示征服;不哀悼消逝,而是让消逝在流水中永恒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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