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吴昌硕临《张迁碑》的技法创新
《张迁碑》全称为《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亦称《张迁表颂》,汉灵帝中平三年(公元186年)立碑于山东东平县。现陈列于山东泰山岱庙碑廊。碑高2.92米,宽1.07米。
1. 以篆入隶,重构笔法体系
中锋圆笔替代方折波磔:吴昌硕摒弃原碑“蚕头燕尾”的典型隶书波磔,改用篆书“屋漏痕”“锥画沙”的中锋圆笔,线条凝练如铁铸,如“君”字横画藏锋含蓄,收笔自然回护,消解隶书装饰性,强化金石气。
绞转与裹锋的肌理创造:通过羊毫的“绞转”技法,制造线条表面的斑驳肌理(如“幕”字竖画),模拟碑刻风化痕迹,形成“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墨韵效果,突破汉隶光洁的审美范式。
2. 结体改造:从扁方到纵势
左低右高的梯形斜势:原碑结体方正平直(如“帝”字重心下移),吴昌硕则强化欹侧,将字形拉长取纵势(如晚年《奉爵称寿联》),字势如“奔雷坠石”,动态感取代汉隶的庄重。
空间疏密对比的夸张:压缩字内空间,同时拉长主笔,形成“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视觉张力,呼应其绘画构图理念。
3. 章法布局:茂密中的节奏突破
字距紧压与行气贯通:原碑章法疏朗规整,吴昌硕临作却字距密不透风,行距压缩,通过墨色枯润变化(如《节临张迁碑》浓墨涨墨与飞白交替)制造节奏,如“万马奔腾”的磅礴气势。
二、与原碑的对比:从“形似”到“气韵再造”
对比《张迁碑》原碑与吴昌硕临本
《张迁碑》 笔法: 方笔为主,波磔分明,线条刚健

《张迁碑》 结体: 方正外紧,重心下移
《张迁碑》 章法: 行列规整,疏朗均衡
《张迁碑》 审美特质: 朴拙雄强,庙堂庄严
吴昌硕临本 笔法: 篆籀圆笔,藏锋涩进,线条苍涩如“锥画沙”
吴昌硕临本 结体: 纵长欹侧,左低右高梯形结构
吴昌硕临本 章法 : 字距密实,行气连绵,墨色对比强烈
吴昌硕临本 审美特质 : 野逸奔放,金石大写意
碑额临写的颠覆性创新:原碑额12字扁方紧密,类缪篆装饰风格;吴昌硕改写为长方篆隶体,字字独立,以圆笔替代方折(如“张”字弧线如青铜器铭文),赋予碑额流动感。
三、“临出自我”的核心策略:借古开今的创作观
1. “临气不临形”的方法论吴昌硕主张捕捉原碑的“金石气韵”而非形似。其77岁所作《西泠印社观乐楼碑记》虽取法《张迁碑》,却融入《石鼓文》的浑厚与《祀三公山碑》的奇崛,以篆书笔意写隶书,形成“篆隶一体”的破体书风。
2. 诗书画印的综合修养转化
以画入书:将大写意绘画的酣畅笔法注入书法,如《风波尘土五言联》中“尘”字飞白如泼墨,墨色淋漓似山水画皴擦。
以印筑线:篆刻的刀法趣味影响书法线条,转折如刀凿,崩裂感强化金石味。
3. “熟后生”的辩证思维晚年刻意追求生拙感:部首错位,打破匀称;用笔“战掣颤抖”,以“不工”反叛程式化熟练,实现返璞归真。
四、对当代书法学习的启示
1. 专精与博取的辩证实践
深耕核心范本:吴昌硕数十年专攻《石鼓文》,奠定笔法根基,启示学者需长期精研一碑(如《张迁碑》),避免泛临。
跨书体融合:将篆书圆劲、隶书波势、行草连贯性互参(如“强抱篆籀作狂草”),拓展表现维度。
2. 材料与技法的共生实验
吴昌硕依纸性调整笔法:生宣上疾书求飞白,皮纸上涩笔仿金石。当代创作可探索不同纸张(麻纸、绢帛)与墨法(宿墨、涨墨)的互动。
3. 从“入古”到“我法”的跨越临摹需经历三阶段:
筑基期:精准把握原碑技法(如《张迁碑》方笔与结构);
融通期:注入个人修养(如诗文意境、篆刻空间感);
变法期:主动“制造矛盾”(如欹侧、破锋),在传统框架中寻找现代性表达。
吴昌硕临古的终极启示:临摹非复制,而是以经典为镜,照见自我。其言“一日有一日之境界”,正是对“入古愈深,出新愈奇”的践行——在《张迁碑》的方严中,他掘出篆籀的浑圆、金文的奇崛、行草的奔流,终以“金石大写意”铸就了晚清碑学的巅峰回响。当代书者当以此为鉴:技法的深度是土壤,个性的觉醒才是破土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