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文

我曾在奉军行伍,军阀混战年间,有三件事印象深刻,现写出来供政协文史办参考。由于我已年逾八十,记忆力衰退,许多细节遗忘了。这段经历的回忆,难免有错误之处,请历史学家、知情人士,不吝珠玉,给予纠正,以重更实,不胜感盼之至。

一、多伦战役

1925年6月末,我们东北军骑兵第十四师第七旅旅长王永清,率本旅部队正在京北昌平地区与南口敌军对峙期间,接到师长穆春命令,本旅即日沿潮白河出古北口,经隆化、围场、锥子山、御道口,进攻多伦之敌。7月上旬,到达多伦附近,侦察敌情之后,立即驱逐守军的前进部队,展开攻城战斗。在察东镇守使王镇淮指挥下,城内敌军顽强抵抗,但在我军猛攻之下,敌势不支,竟在日暮前弃城向南逃去。遗弃大量军需物资,扔在城内的伤病人员也不在少数。我军穿城而过,追至日暮,停追宿营。翌日拂晓,继续跟踪追击溃退之敌。天明后,追到多伦—沽源之间、横恒东西的一条漫长的丘陵地带,发现敌军已经占领,早就构筑了工事企图阻止我军的追击。

我旅正在侦察敌情和地形的时候,我们第六方面军团所属的热河步兵第四十旅旅长姜向春,率领该旅部队来到前线。经过两位旅长协商之后,决定步兵四十旅担任正面攻击,骑兵第七旅担任攻击敌军侧翼和迁迴敌后的任务。各部队部署完了,立即开始进攻。时间不大,我军中央步兵攻击的枪声突然停止退下来向东北逃去。我们骑兵旅不明真象也向多伦背进,事后得知因姜旅步兵正面的一个步兵营通敌哗变,以致全旅溃退。骑七旅到达多伦城区没有停止,继续向御道口退去,到达御道口时,就被第六方面军团长吴俊升截住啦。当时命令旅长王永清整顿部队后,就在原地露营,限翌日夺回多伦,歼灭敌军,再听后命。我旅于翌日拂晓出发,逼近多伦城区时,将部队展开,准备进攻。敌见我军卷土重来,立即弃城逃走,城内大街小巷遗弃的轻重车辆以及军需物资充满街道,马仰车翻,狼狈已极。我军跟踪追击遇见王镇淮所乘的汽车,陷在大沙滩里,王弃车骑马逃走,几乎被我军生擒。追击两日,敌已远飏。据百姓云,国民军已向张家口西部地区逃去。

此时,我旅又奉上级命令,速到万全县集结待命。在向万全行军途中,听到不少流言,说奉军攻打多伦国民军的时候,有些官兵掠夺商民的财物,喇嘛庙东西两仓的鞍马,几乎全被换走。为此章嘉活佛代表喇嘛和民众,亲去奉天告状……我们官兵听到这些流言,以致军心惶惶,人人自危,担心此次到张家口,可能凶多吉少。九月初我旅到达万全,集结后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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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郭松龄倒戈反奉

1925年11月下旬,驻在奉天省辽源(郑家电)地区的东北陆军骑兵第十四师师长穆春,奉东北军总司令张作霖的命令,率全师进驻热河省赤峰地区集结待命,以作驱逐冯玉祥西北军的准备。

十四师有两个骑兵旅,第一旅旅长徐永和,辖骑兵第五、第六两个骑兵团;第五团长于凤林、第六团长王德栋,第七旅旅长王永清,辖第三、二十五两个骑兵团,第三团长高恒山,第二十五团长郭宝山(蒙古族),该团官兵几乎全是蒙古人,战斗力极强。各团到辽源集合后,在师长穆春率领下,立即向赤峰出动。12月初,到达赤峰集结待命。12月4日,接到张作霖急电,得知郭松龄率兵倒戈反奉。它们已从滦州地区冲出山海关外,沿京奉铁路两侧,正在万家屯车站与吉军第十五师交战中。电文命令骑兵第十四师,星夜驰赴锦西、高桥增援。师长奉令后,立即命令徐永和骑一旅为前进部队,星夜向锦西、高桥一带前进,师部同王永清的骑兵第七旅跟进于12月7日午后到达锦西虹螺,立即在该地布防。由于天寒地冻,构筑工事十分困难。当日午后十时许,吉军第十五师队伍,已从高桥南海滩一带溃退下来。到达虹螺岘情况紧急构筑阵地困难,因此继续向东撤退。我们第十四师也不得不撒出阵地向新民前进。到达新民后,在高台子附近停止待命,稍加休息,即奉命越过铁路南侧,向辽中县的老达房前进。负责保护我军左翼部队作战的安全,伺机从右侧背后包围敌军充分发挥骑兵的威力。

此时,张作霖颁布赏格,号召生擒郭松龄者,给奖金二十万元,以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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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奉军经历过的三件事

我们十四师于12月22日下午到达老达房。翌日拂晓,袭击了白旗堡车站,烧毁部军弹药车两辆,破坏一段铁路,尔后又回到老达房宿营。24日,师部计划继续袭击柳条沟车站,命令骑兵第七旅为先遣部队。旅长王永清命令骑兵第二十五团为前卫,因走错路,来到苏家窝堡附近,突然发现敌情,团长郭宝山立即指挥部队向当面之敌进攻,并以迫击炮轰炸,敌势不支,交枪投降。这支敌军,原来是郭松龄的卫队,是用教导队的学兵编成的,没有战斗经验,因此很快就被打垮,结束了战斗。搜索战场时,发现被迫击炮弹炸死的几具尸体,据俘虏说,其中有老外交家林长民在内,尸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无法辨认。后经师长下令,火化后,就地掩埋了。另据被俘的卫士说,郭松龄、韩淑秀和饶汉祥(曾当过黎元洪总统的秘书长)等人,已经坐大车向南逃去。王旅长立即命令郭宝山团长率队向辽阳方向追去。王旅长说,如果郭松龄真往南跑了,郭团长一定能够追上。旅部可以在此休息,以便给师长写报告。此时旅长的一个随从兵,听到一位村妇说,她家菜窖里进去两个人,其中有个女的。王旅长得知这个情况,立即带着副官和随从兵来到窖口,向里喊话,叫他们快出来,否则就要往窖里开枪啦。此时郭松龄夫妇,觉得已经藏不住了,只好上来。王旅长当时给郭松龄敬个礼,并说请军长和夫人到屋里坐一坐吧,郭说可以,于是走进屋子里坐在炕沿上。穆师长接到郭松龄夫妇被生擒的报告,于下午三时迅速来到苏家窝堡。因不便与郭见面,随即召集王旅长和高团长以及师部参谋处长萧兆麟上校共同商议怎样处理。萧处长的意见是回到老达房。因为烧锅的院墙高,四面还有炮楼,容易警戒,是最安全的,师长采纳了这个意见,立即把郭松龄夫妇交给高团长负责,用大车拉到老达房烧锅院内,交给师部。下午五时,师长率领师部回到老达房绕锅,随后高团长也押解郭松龄夫妇来到烧锅院内。经师部安排,把郭松龄夫妇安置在饶锅经理住的房间里,师长派萧处长招待。同时还派一个连在烧锅内外守卫。师长立即往沈阳打电话,把郭松龄夫妇被擒的情况报告张作霖,并请示怎样处理。张作霖回复说,等一会儿再说吧。约过一小时,大帅府挂来电话,张作霖告诉穆师长,即刻把郭的脚后根的两条大筋割断,以防逃跑,明早派人去接。给你们二十万元赏金,可以派人来领。当日夜间,负责看守郭松龄夫妇的是高恒山团长和第一营长刘辅廷,当时我是第一营部司书上士,出于好奇的心理,晚饭后到郭松龄住的房间门外,隔着门帘听郭松龄说些什么从门帘缝隙看到商团长和刘营长都坐在椅上,郭松龄头朝下躺在炕上,韩淑秀坐在郭的身旁。她说郭松龄此次倒戈反率,目的是为了清除张大帅身边的坏人(指杨宇霆)而采取了“兵谏”,以清君。但张大帅待人,一贯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心毒手狠。我们此次被擒,不会得到他的饶恕,难免遭杀害!但是张少帅与郭军长相处多年感情深厚,他一定能够在大帅面前为我们讲情,饶恕我们一死。韩说到这里,郭松龄便训斥韩淑秀别作妄想啦。我听到这儿,觉得郭韩二人的下场,将是可怕的,不忍再听下去,于是退出门外,回到宿营地睡了。

12月25日天亮后,第七旅全部队伍正在老达房街上集合待命出发之际,突然看见从东开来五辆大汽车和一辆轿车,驶向烧锅院里,从车上下来的人员,为首的是张作霖的副官高金山上校,他带领十二名卫士和三十名卫队,是张大帅派来押解郭松龄夫妇去奉天的。时间不大,就见几名卫士抬着绳捆二臂、腿锭“木狗”的郭松龄夫妇被抬上大汽车,并立即开车,离开老达房,向沈阳驰去。后来听说汽车走不多远(约五、六里),就在途中将郭韩二人枪决,并将尸体运回奉天,在小河沿示众三日。见之者无不为之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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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家口事件

1926年8月下旬,东北陆军骑兵第十四师第七旅,在张(作霖)、吴(佩俘)联合反冯(玉祥)的战争中,先后两次攻下多伦。在作战期间,有不守军纪的官兵,侵犯了当地商民和喇嘛僧众的利益,被喇嘛庙章嘉活佛在奉天张大帅面前控告,说了师长穆春一些坏话。控告时黑龙江督军吴俊升在场。张大帅在盛怒之下,立即命令三、四方面军团长张学良将军去张家口查实处理,对罪证确凿的官兵,要依据军法严惩不贷,以平民愤,而肃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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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张学良将军带随行人员和卫队乘专车来到张家口(专车停在车站)。立即命令师长穆春将在多伦作战的部队调进张家口听候训示。第七旅旅长王永清接到师长命令后,于9月初率本旅全体官兵从万全县出发,当日午前九时许,进入张家口市内。遵照指示,到旧督办公署院内待命。我们部队到达指定地点后,将马匹留在院外,派牵马兵看管,士兵由司务长指挥,在院内架枪后,全部退到院外就地休息,不准任意行动。全师各级军官佐(除司务长外),由师参谋长刘少将率领到张家口车站张军团长专车前,面向专车,整齐肃立,听候军团长训话。时间不大,穆师长从专车上下来(身后跟随一名持枪的卫士),走到军官队伍面前接受敬礼后,开始讲话。首先说:各位暂时把佩带的手枪摘下来,放在自己的脚旁,少帅训话时要注意听,不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或者提出任何问题。刚说到这里,突然在专车东方月台上一座凉亭附近响了一下枪声,是少帅卫士要缴十四师某随从兵佩带的手枪引起的。穆师长立刻被卫士推上专车,接着少帅卫队也开枪啦,向军官队伍扫射。军官队伍大乱,四处奔逃,有的拣起手枪还击,有的只顾逃命,向警戒线外逃去,也有的到专车底下躲避枪弹。总之,当时的混乱情况是不难想象的。少帅卫队向军官队伍开枪,当时伤亡有一百多人,受伤者送医院抢救治疗,死亡者集体火化掩理,逃出者没有追究。

我当时是骑七旅三团一营营部司书上士,不在车站现场,这段情况是我的一位同事骑七旅司令部的上尉副官李甡生以后与我见面时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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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当车站枪声大作时,在旧督办公署院外的士兵(约三千多人),一哄而起,跳进院内抢出枪枝,骑上战马,向山上四处奔逃。当时的混乱状况,实在难以描述。今日思之,犹觉心悸!总之满山遍野都是争取活命的溃逃者。溃散逃亡的士兵,经过热河省逃回东北,有的拉帮结伙变为土匪,有的抛弃或卖掉枪枝弹逃回家去。我和我的牵马勤务兵越过两座高山,马已累得通身是汗,口吐白沫,我抵得把马鞍上驮的办公用品以及毛毯等物全都扔了。此时遥望山口外边不远,就是京张铁路,如果从这个山口出去,顺着铁路向宣化跑,人马既可省些力气,又可避免穿山越岭迷失方向。想到这里,刚往山口奔时,突然从一片尚未收割的谷地里响起枪声,才知此路不通。时间不大,还听到了炮声。猜测山口的伏兵,田地里架设的电话线,以及追击的炮声,可能都是预先准备的,以防兵变。最初同我一起逃跑的,只有同在一个营里的四名战友。一位准尉司务长、两名老班长,一名给我带马的青年勤务兵。我提议跳下山崖,顺着山沟跑,寻找一个住处,休息休息。问问往昌平县十三陵去的道路,然后就奔十三陵,那里设法换上便衣,乘火车各回自己的老家,听听风声再做打算。他们都同意我的主张,立即奔到山崖,连人带马跳到五米多深的崖下,人马都未摔伤。于是向东南、顺着山沟继续逃跑。随后又陆续聚集四十多人,都是本旅其他团营连的官兵,其中有一名素不相识的少校营长,我们是搭伴走,谁也不能管谁。当天傍晚时候,跑到仅有几户人家的小村中,分散投宿居民的家里。人们自觉地老老实实地听从主人的安排,给什么就吃什么,不敢骚扰,害怕露出马脚。就这样晓行夜宿,跑了三天三夜,终于来到我们曾与西北军作过战的地方–京北昌平县城附近的十三陵内,突然又发生缴枪、拉帮结伙的举动。我见形势不好立即率领和我同营的四位战友(我们有大小五枝枪)溜出去,躲在就近的一个村庄里,等到天黑,来到十三陵外靠山边的一个小村—阎家店一家居民的家里,向主人说明,我们是去通县办事的,想在府上打扰一宿,明早天亮就走。主人很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屋里,安排我们食宿。经谈话了解主人姓阎,是本村小学教师,人极和善。晚饭后,我就把真情实话对他讲了,请他帮忙为我们找点旧衣服,让我们换下军服,另外再帮助我们一点路费,使我们回到自己的家乡与家人团聚。我们说:“这个恩情,我们不会忘记的。我们请愿把所有的枪械和鞍马都送给你,由你随便处理。我们发誓,日后绝不来找后账,如果食言,天地不容!”阎老师慷慨客应表示,一定尽力帮助我们解决回家问题。时间不长,他把衣服和路费,送到我们面前,我们真是喜出望外,热泪盈眶。

翌日早饭后,我们去北京,乘火车到东北各自的家乡,与家人团聚。阎老师的恩情,我至今未忘。

师长穆春和旅长徐永和的下场不详。旅长王永清被关押在沈阳第一模范监狱。住优待号监房。张作霖就任北京政府陆海大元帅时,王被授与少将侍从武官。选自《吉林市文史资料 第9辑 江城话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