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南朗已经出版的一村一书

笔者正在印刷的《中山疍民:珠江横门口最后的“渔歌”》。

为南朗濠涌书稿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窗外正下着多情的雨,心底一块大石落下。

时针指向凌晨,我没有多少睡意,又是一个不眠夜,这样的夜晚陪伴了乡土调查的全过程。

因为公务缠身,我的调查书写都在下班时间和周末假期完成。

恰在此时,中共中央宣传部、农业农村部、教育部、文化和旅游部、广电总局、中国文联、中国作协等七部门联合印发了《文艺赋美乡村工作方案(20252027年)》。

文艺赋美乡村精准击中了我,这不就是自己乡村书写以来孜孜以求的理想吗?!

脑海里回放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涌现出许多感慨,不得不说,在别人的家乡打捞共同记忆,是一场精神长征。

践诺

像是冥冥中的一场缘分,十年前,跟着担任第一书记的同事吴飞雄走进孙中山祖居村南朗左步,看到一个名人辈出、宗族文化厚重的古村落,联想起另一个孙中山祖居村冲口、孙中山的家乡翠亨村、孙中山外婆村庄崖口,就对孕育了一代伟人孙中山的南朗大地生出探究愿望。随后,与时任南朗镇党委委员、宣传委员欧嘉喜(现任南朗街道党工委委员),中山日报社原总编辑、中山市作家协会原主席郑万里一道,碰撞出为左步和崖口立传的想法,后来形成采写中山市翠亨新区(南朗街道)美丽乡村系列丛书狂想,计划采用纪实文学笔法,以一村一书的形式,为南朗每一个村(社区)立传,后来吸引中山市作家协会主席黄廉捷加盟。

南朗一村一书三名主创人员之郑万里

南朗一村一书三名主创人员之黄廉捷。

南朗一村一书三名主创人员之程明盛。

不得不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文化工程。一个村小到几百上千人,多的也只有几千人,如何撑起一部书二十多万字的厚度!毕竟,一个村子发生的事,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以入史。

所幸,村庄走过的时代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时代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从这个意义上说,写一个村也是在写一个时代,这是乡村书写的底气。

写南朗濠涌之前,我已出版《出伶仃洋:崖口村人文镜像》《客家魂:广东白企村人文图谱》《那海那村那人:广东冲口村的前世今生》,正在出版《中山疍民:珠江横门口最后的渔歌》。我和郑万里、黄廉捷携手,已经完成左步、崖口、华照、白企、翠亨、榄边、冲口7个村的纪实文学作品出版,正在出版关塘、横门、泮沙、南朗、濠涌(东濠涌)5个村的书,剩下大车、马安、龙穴3个村的书正在创作。也许,2026年能完成南朗一村一书文化工程。

回顾刚刚完成的南朗濠涌调研书写,以文字和图片向一个耕读传家的族群致敬,是我对这个村许下的诺言,也是一村一诺的一部分。

我生在一个文化相对贫瘠的江汉平原村庄,村里没有祠堂庙宇,没有族谱村志,平庸得乏善可陈,我和村里人一样,从小被老师和家长激励着鲤鱼跳龙门,在别人的家乡追逐人生梦想。在这个村庄,我留下纪实文学作品《大国空村》,在一个小村庄看见了大中国。

麻雀南飞之后,到了广东珠三角,伶仃洋畔,发现这里毗邻港澳,向海而生,得开放风气之先,即使在旧时代,都孕育不少世家大族,走出许多影响中国近现代史的人物。

走过许多珠三角村庄,不少是侨村,似乎每个家族都有华人华侨和港澳台同胞,偶有农村朋友一段时间不见,问起来知道移居境外了。

这样多元文化下成长起来的村庄,以深厚的文化积淀,孕育出许多令人骄傲的人才。

“文艺赋美乡村”中山实验:南朗“一村一书”工程行程过半

在我看来,这样的岭南村庄都可以入史,只是需要跨时空的文化挖掘。

叩门

第一次对南朗濠涌村产生强烈的创作冲动,因为这里是南朗开村最早的村,比香山建县历史还长68年,追溯该村历史,也是在追溯南朗历史乃至中山历史。

941年历史的南朗濠涌牌坊。

就像过去打捞乡村记忆一样,我得在脑海里构架一个村庄的文化轮廓,带着问题和思考跟村里人交流,绝不能简单用你说我记的口述史方式进行实录,我知道,缺少考证的口述可能带来许多惊喜,也常常充满谬误,细究起来漏洞百出,甚至自相矛盾,难以成为信史。

2017年跟着南朗濠涌第一书记吴飞雄走进这个村,我曾借着课题调查的机会,跟村干部和村民广泛交流,对这个村并不陌生。

决定写作《岭南进士村:900年古村南朗濠涌的文化密码》(编辑建议用《岭南进士村:千年古村南朗濠涌的文化密码》)之前,我用一个月时间广泛查阅资料,深度阅读,整理出10万字左右的笔记,梳理出有价值的人和事,与村干部商量逐个交流。

所幸,调研濠涌之前,一些交流对象读过我采写的纪实文学作品《出伶仃洋:崖口村人文镜像》《客家魂:广东白企村人文图谱》《那海那村那人:广东冲口村的前世今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需要交流什么。

只是,跟扎根本乡本土的调研不同,在别人的村庄寻找共同记忆,缺少共同追忆的情感基础,面对我刨根究底的问题,不少交流对象难免生出这样的疑问:你问这么细干什么?这样的时候,需要取得对方信任。

跟烹制乡村宴席的乡村厨师严文康和严沛豪交流前,我多方了解得知,在村里开B仔大排档的严沛森是严文康的侄子,严沛森的父亲严文科是中国名厨,曾在海港餐饮集团任高管,以自己称谓创立了科哥鲍鱼品牌,两对父子厨艺了得,并非草莽生长,由此打破了对乡村厨师和大排档的固有认知,交流提纲有了纵横感,获取的信息更有深度。

跟开办爱琴海六号餐厅和铭濠休闲会所、计划将爱琴海搬进村里的严锦霞交流,跟着她走进厨房,看到她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孩子在烹制千层糕,好奇心驱使我停下来,记录下孩子制作千层糕的全过程,当晚将照片和视频发给她,请孩子将千层糕制作过程描述出来,不一会,严锦霞发来孩子整理的配方和制作流程,感受到家庭熏陶下孩子对烹饪的热爱。当晚,我制作视频《童版千层糕》在自媒体号作家楚夫发布,给对方带来惊喜,也带来更多后续交流。

挖井

许多时候,乡土调查看似大海捞针,实则是顺藤摸瓜。

决定采写严伯芬,因为村民众口一词,严伯芬曾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跟胡适是朋友,他的两个孙子很厉害。追问细节,都说不清楚。于是,我找到严伯芬的曾孙,开始一场家族总动员。他跟移居美国的叔叔越洋联系,跟在香港、珠海、番禺等地的亲人反复寻找,到市档案馆查到严伯芬担任中山县前两届政协委员的档案,前后用了几个月时间翻箱倒柜,终于全景式展开了一个家族的历史,《书香世家》《与新中国同行》《香港天才设计师严迅奇》《香港严家双骄》合成一章,以一个家族的历史诠释了诗礼传家的精髓。

中山南朗街道地图。

调研南朗村庄十年,对古丰阜湖的印象长期停留在物理层面,知道这里曾是大海的一部分,沧海桑田,而今地下埋藏着大量蚝壳,泥土翻转过来,白花花一片蚝壳。

这一次,深度解读濠涌《严氏族谱》,惊喜地发现,除记录男性外,该族谱还详细记录了妻妾家乡村庄、封号、生卒年月、墓地位置、子女信息,甚至记录了女儿的婚姻对象地名姓名,还原了宋元明清时期女子的人生,也为亲家留下宝贵线索。借助这些记录,将这些记录与周边村族谱交互印证,打开了丰阜湖畔亲族关系图,看到了古丰阜湖开发的轨迹,留意到南朗早期移民选择了古丰阜湖北面和西面背山面海之地,丰阜湖南边开发相对较晚。尤其值得欣喜的是,借助这份族谱的记录,将南朗建村较早的南塘、麻子等村庄历史向前推进了几十年甚至过百年。

调研冲口写作《那海那村那人:广东冲口村的前世今生》时,曾记录了面积573.8亩的禾安围的传说,被告知禾安是郑廷容的儿媳,在郑廷容围垦屡次失败后,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围垦成功,家人将这片围垦命名为禾安围。

这一次,通过濠涌和茶东族谱查到濠涌十七世晴山公康熙五十五年(1716)督造潮田的记录,知道这次督造潮田比围垦禾安围影响大得多,引发一场官司惊动时任两广巡抚法海,清道光版《香山县志》留下记载。综合多方记录,证实围垦丰阜湖区时首次尝试彻底阻断海水的正是濠涌严氏十七世晴山公。与禾安围围垦时禾安一言惊醒梦中人版本相近的是,晴山公彻底阻断海水时,一言惊醒梦中人的是其夫人崖口谭氏,谭氏现场考察后建议,放弃部分滩涂面积,退至涌口村管辖的上岐山筑堤,合龙日期定在一年中潮水最小的农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成功合龙的堤基位置,就是现在冲口门村民出入的交通要道。

此外,1808年创建云衢书院,南朗村程以诚与崖口谭谈、濠涌严会海(进士严天召继子)呈请福制府,拨涌口门九窦鱼利为书院膏火。由此形成一篇记录丰阜湖历史的文章《丰阜湖吃螃蟹者》。

我知道,要比别人看得更深,看得更远,自己必须扮演文化挖井人,板凳坐得十年冷,像苦行僧一样孤独前行,在看似平静的土地上掘一口深井,奉献历史的甘泉。

                                                                                                  2025-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