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人是一支生活在东欧、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古代游牧民族。在公元4世纪西迁到欧洲东部。其起源存在长期争议。尽管传统观点认为匈人与早期在蒙古草原建立帝国的匈奴存在关联。但二者在时间与空间上的断裂，以及缺乏直接考古和历史证据，使这一假说始终缺乏实证支持。2025年2月24日，《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在线发表了一项题为Ancient genomes reveal trans-Eurasian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European Huns and the Xiongnu Empire（古代基因组揭示了欧洲匈人和亚洲匈奴之间的横跨欧亚大陆的联系）的古基因组研究，来自德国马克斯・普朗克进化人类学研究所的Guido Alberto Gnecchi-Ruscone和匈牙利厄特沃什・罗兰大学考古研究所的Zsófia Rácz为共同第一作者，通过分析欧亚草原与喀尔巴阡盆地古代个体的基因组数据，为我们揭开了这段历史的神秘面纱，揭示了欧洲匈人与亚洲匈奴之间跨越欧亚大陆的深刻联系。
论文链接：
https:///10.1073/pnas.2418485122
01
样本信息
新测序个体对应的考古遗址地理位置
研究团队深入分析了370个个体的基因组，这些个体来自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6世纪期间的蒙古高原、中亚地区和喀尔巴阡盆地。其中35个个体为新测序数据，其余为喀尔巴阡盆地4世纪末至6世纪末、东欧亚草原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世纪以及中亚草原2至6世纪的已发表的数据。
02
研究结论
1.喀尔巴阡盆地匈人时期人群的遗传成分呈现高度多样化
研究人员首先对样本进行PCA人群结构分析，结果表明，欧洲匈奴并非单一族群，而是包含两类人群——多数为本地西欧亚血统，少数东部类型墓葬个体携带显著的东亚血统，这一东亚血统与匈奴帝国的遗传谱系直接关联。接下来，研究人员通过ADMIXTURE模型量化了祖先来源比例，结果表明，东部类型墓葬个体（如PTL013、MSG-1）的祖先成分主要为东北亚血统（ANA），与匈奴精英个体（如TAK002、DA39）高度相似。其他欧洲匈奴个体（如HDB001）则显示中亚草原血统（如斯基泰人）与高加索血统混合，表明匈奴社会包含多族群来源，如中亚游牧部落、本地附属族群等。
这表明，喀尔巴阡盆地的人群拥有多种遗传成分，血统来源包括东亚、中亚和欧洲，还可以追溯至东萨尔马提亚人和高加索人。即使是与草原文化相关的墓葬个体，也展现出多种血统混合的特征，并且他们在迁入喀尔巴阡盆地后与携带欧洲血统的人群之间发生了进一步的基因交流。这表明匈人是一个多源混合的群体，其形成过程融合了多个不同地区人群的遗传成分。
（A）PCA主成分分析图
（B）ADMIXTURE祖先成分模型图
名词解释：“精英个体”是指在社会中具有较高政治地位、经济实力或社会影响力的群体成员，其身份通常通过高等级墓葬、稀有随葬品、独特遗传成分等确认，是迁徙与文化交流的核心载体。
2.匈人的迁徙模式与阿瓦尔人的不同
研究人员使用 DATES v.753 软件分析发现，匈人群体的基因混合发生于多个时期，而非单一时间点，其西迁欧洲的过程持续数百年。不同群体的混合迹象出现于不同历史阶段，且血统成分差异显著，表明匈人由多种血统融合而成，在西迁中汇聚了多个携带独特遗传成分的草原部落，其迁徙过程并非如阿瓦尔人般的单一事件，而是多群体在不同时期逐步西迁、融合互动的漫长过程。
知识拓展：匈人和阿瓦尔人都是在公元5世纪-9之间存在从欧亚中部草原迁徙到达喀尔巴阡盆地事件的游牧民族。以往研究表明，阿瓦尔人在6世纪迁徙到欧洲中部和东部，他们很可能来自蒙古，是在柔然汗国灭亡后，遭受打击而迅速迁徙到欧洲的，其迁徙模式相对迅速和单一(Gnecchi-Ruscone et al., 2022)。论文链接：https:///10.1016/j.cell.2022.03.007
不同群体遗传混合时间与遗传主成分关系的散点图
3.匈人精英个体与匈奴精英个体之间存在直接的遗传联系
研究人员使用“共享共同祖先DNA片段”（IBD）技术分析了欧亚草原东部的古代个体基因组，发现来自戈尔莫德2号（DA39）和塔希利特因霍特戈尔（TAK002）两座皇家墓葬的个体，以及位于二两者之间的阿特辛阿姆（ATS001）地方精英墓葬个体，彼此之间均共享长度超过20 cM的IBD片段。表明他们之间存在较近的亲缘关系，揭示了匈奴精英群体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
此外，匈奴精英个体（TAK002、DA39）通过中亚草原的孤立墓葬（如Aktobe/Kurayly、Halvay）与欧洲匈奴东部类型墓葬个体（MSG-1、NEP2）形成连续遗传链，反映出从蒙古草原经中亚至欧洲的人口迁徙路径。相比之下，天山山脉的“匈奴”群体与欧洲匈奴之间无显著IBD共享，说明他们可能属于不同的族群，这一结果也印证了天山文化与欧洲匈奴文化差异较大的考古发现。
通过IBD片段长度估算，早期在蒙古草原建立帝国的亚洲匈奴与欧洲匈奴的遗传分化时间约为500年前，与历史记载的匈奴西迁时间（约公元5世纪）相吻合，支持“欧洲匈奴部分源自匈奴后裔”的假说。
综上，至少在匈人精英群体中，存在与欧洲匈奴的遗传联系，表明匈奴帝国瓦解后，部分匈奴精英阶层可能向西迁徙到达欧洲，并在喀尔巴阡盆地建立了自己的势力。
知识拓展：IBD片段（Identity by Descent）是指两个或多个个体从共同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相同的DNA序列，用于判断亲缘关系和人群之间的历史联系；共享的IBD片段越长，说明共同祖先越近，片段越短则表示祖先更久远。
群体内与群体间的IBD共享图：
（A）不同地区个体间 IBD 共享情况
（B）地图展示喀尔巴阡盆地（顶部）和蒙古草原（底部）区域内的 IBD 共享情况
跨欧亚大陆的IBD网络图：
（A）以IBD片段长度（>8 cM和>20 cM）构建的遗传联系网络
（B）跨欧亚IBD片段长度>20 cM的地理分布图
名词解释：“孤立墓葬” 是指在考古遗址中单独存在、不与其他墓葬形成密集墓群的墓葬形式。部分孤立墓葬的规格较高，随葬品奢华，暗示墓主的社会身份标识为精英或领袖，反映少数统治阶层的存在。
作者见解：
这项研究不仅为欧洲匈人与亚洲匈奴之间的基因联系带来了有力证据，更让我们看到，匈人作为一个基因和文化都高度多元的群体，其迁徙与混血的过程，远比我们想象的“一次性长途迁徙”要复杂得多。这一发现不仅重塑了我们对匈人起源的理解，也为探究古代游牧民族的迁徙与文化互动打开了新的窗口。通过这项研究，我们得以追踪古代游牧民族在欧亚大陆上的流动、交流与融合轨迹，为理解人类历史的复杂图景提供了关键的科学依据。
本文作者周月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2024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DNA遗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