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01背景和人物介绍

02《季札观周乐》详解:从礼乐评鉴到《诗经》经典篇目析读

03《诗经》介绍

04证解“孔子删诗”的重要文献

05原文及译注

01背景和人物介绍

季札观周乐发生于鲁襄公二十九年(公元前 544 年)。

事件背景:春秋时期,各国交往频繁,吴国在寿梦的带领下逐渐崛起,开始与楚国争霸,并且对中原的礼仪和文化十分崇敬。吴国公子季札天资聪慧,潜心儒学,饱阅群籍,对中原礼仪文化尤为向往。鲁国是周公后裔,先代典章制度保存较为完整,讲究礼乐,周朝的典籍文物乐舞等都有较完备的保存。公元前 544 年,吴王夷昧即位后,派遣季札出访各国,以谋求友好并提升吴国在中原的影响力。季札到访鲁国,请求观赏周王室的音乐歌舞,于是有了季札观周乐之事。

苏州泰伯庙里的季札像

季札(前 576    485 年),姬姓,又称公子札,是春秋时期吴国贵族,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文艺评论家,被尊称为 “至德第三人,与孔子并称 “南季北孔。 司马迁对季札赞誉有加,说:延陵季子之仁心,慕义无穷,见微而知清浊,何其闳览博物君子也!”

聘问中原:公元前 544 年,季札受吴王余祭之命,出访中原鲁国、齐国、郑国、卫国、晋国。在鲁国,他请求观赏周乐,并对每一首乐曲、每一支舞蹈都进行了精准点评,展现出深厚的礼乐修养。在齐国,他劝谏晏婴 “速纳邑与政,晏婴听从后在栾、高二氏相攻杀的祸难中得以幸免。在郑国,他预言郑国政权将落入子产手中,并劝诫子产 “子为政,慎之以礼。在晋国,他预言其政权将落入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三族,后来果然应验。

墓葬:季札死后葬于延陵。相传孔子曾手书碑文 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后人称之为十字碑。今季子墓位于江苏省江阴市申港镇西南隅的申港中学内,墓墩高 4 米,面积 2694 平方米。

十字碑亭

季札挂剑季札让国是其生平中著名的典故,具体过程如下:

季札挂剑:“季札挂剑”的故事流传颇广。季札初次出使(中原)时,向北拜访徐国国君。徐君十分喜爱季札的佩剑,(但)嘴上不敢明说。季札心里明白他的想法,由于(自己)还要出使大国(需佩戴宝剑作为礼仪象征),所以没有当即献上。等他完成使命返回,途经徐国时,徐君已经去世。于是季札解下自己的宝剑,将其悬挂在徐君坟墓旁的树上才离开。随从的人说:’徐君已经死了,(这剑)还给谁呢?’季札说:’不能这么说,当初我心里已经许诺把剑送给他,怎么能因为他死了就违背我的心意呢!’

(——原文见《史记吴太伯世家》:“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回还至徐,徐君已死。于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

挂剑台

季札让国:季札是吴王寿梦的第四子,自幼饱阅群籍、课习礼乐,明礼仪,有德行,才智过人,颇受吴王寿梦器重。寿梦临终前想传位于他,他以 “废长立少” 有违礼制为由拒绝。

苏州的泰伯庙

诸樊、余祭、夷昧和季子,是同母所生的四兄弟。季子年幼却很有才能,兄长们都喜爱他,一同想立他为国君。诸樊继位后,欲让位给季札,季札仍推辞。诸樊嘱其弟余祭、余眛不要传位给儿子,而传位给弟弟,兄弟依次做国君,这样就能把君位最终交给季子。余眛去世前,欲将君位授予季札,他再次坚辞不受,后离开都城,归于封邑延陵。余眛之子僚继位后,诸樊之子公子光(阖闾)派专诸刺杀僚夺位,然后把君位交给季子。季子不接受,说:“你杀了我的国君,如果我接受你给的君位,这就表明我和你一起参与了篡夺。你杀了我的兄长,我又杀你,这样父子兄弟相互残杀,一辈子没完没了。” 于是季子离开国都,到了延陵,终身没有再进入吴国都城。。

——详情见《古文观止》第48篇《吴子使季札来聘》

鲁襄公:鲁国第二十二任君主,姬姓,名午。他在位期间,鲁国相对稳定,且注重与各国交往,秉持周礼。季札访鲁时,鲁襄公以高规格礼仪接待,陪同季札到宗庙拜见先王,并安排其观看周乐演奏,为季札观周乐提供了条件。

晏婴: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季札访齐时,与晏婴相友善,劝其纳邑与政以免祸,晏婴听从了他的建议,在栾、高氏互相攻杀的祸难中得以幸免。

02《季札观周乐》详解:从礼乐评鉴到《诗经》经典篇目析读

现代人听音乐大多是放松身心,娱乐消遣,而中国古代对音乐的要求远远不是如此。《礼记·乐记》有云: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音乐的创制是教百姓明善恶,平好恶,回归人之本性善的。那么反过来,通过听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音乐,也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民的教养,更有甚者,还可听出一个国家的治乱存亡。

现在大多认为,音乐是一种艺术形式。艺术固然有自己的形式规律和评判标准,但艺术的价值却不独立存在,的统一才是古人推崇的,就是所谓德艺双馨。从艺术形式中,可以看出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的德行。“观乐”,是“观风”的一部分,就是从一个国家或地区流行的音乐,来观这个国家或地区的人们的德行,甚至判断兴亡。

今天我们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就是关于音乐中反映的民风国情。吴公子季札访问鲁国,请求观赏周乐。周乐原本是周朝王室的乐舞,因为鲁国是周公的封地,周成王曾赐给鲁国以天子之乐,所以在鲁国可以欣赏到周乐。 鲁国乐师为季札演奏了十五国风和雅、颂各部分乐歌,在这场蔚为大观的演出中,季札以卓绝的见识,透析到礼教之乐的深远蕴涵,留给后人一段段精彩的点评。

季札观周乐时孔子尚幼(约七八岁),后来孔子对当时已流行的《诗》(即《诗经》)进行了整理,使其更适合儒家’诗教’需求,这部典籍在春秋时期被称为《诗》或《诗三百》。

下面,我们就跟随季札一起,来欣赏这场听觉上的周乐盛宴。

第一段

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

译文:吴国公子季札前来鲁国访问,请求观赏周天子的音乐舞蹈。鲁襄公让乐工为他演唱《周南》《召南》。他说:“美好啊!开始奠定基础了,还没有完成,然而百姓勤劳而没有怨恨。”

《周南》《召南》为二南,产生于周初王畿南部(今陕西、河南),是《诗经》教化的开端。季札以始基之矣肯定其作为王道根基的意义,勤而不怨则点明百姓对初创劳役的包容,暗含对周德教化的认可。 

《周南》代表篇目:《关雎》(节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译诗: 

关雎鸟关关和鸣,栖居河中沙洲。

娴静美好的女子,是君子的好配偶。 

长短不齐的荇菜,忽左忽右采撷忙。

娴静美好的女子,日日夜夜把她想。 

解说点评: 

诗以雎鸠比兴,咏唱克制的爱恋,情感“乐而不淫”,正合季札“勤而不怨”的温和基调,体现周初礼教对情感的规范,被视为“王化之基”。 

《召南》代表篇目:《鹊巢》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译诗: 

喜鹊筑好巢,鸠鸟来居住。这位姑娘出嫁,百辆大车迎娶。 

喜鹊筑好巢,鸠鸟来栖息。这位姑娘出嫁,百辆大车护送。 

以“鹊巢鸠居”喻婚嫁,描绘贵族婚礼的秩序感,暗含周初“礼以正俗”的教化成果,呼应季札“始基之矣”的评价。 

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9)。是其《卫风》乎?

译文:乐工为他演唱《邶风》《鄘风》《卫风》,季札说:美好啊,深厚啊!哀愁而不窘迫。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样。这恐怕就是《卫风》吧? 

邶、鄘、卫本为三国,后并入卫国,三地民歌风格相近。季札以忧而不困评其忧思深广却不失韧性,与卫康叔、武公的德政传统相关,因卫国曾历战乱(如懿公好鹤亡国),但诗中仍存治国理想。 

《邶风》代表篇目:《击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译诗:

战鼓擂得镗镗响,官兵踊跃练刀枪。

别人修路筑城墙,我独从军到南方。

跟随将军孙子仲,调停纠纷陈与宋。

常驻边地不能归,留守南方真苦痛!

住哪儿啊歇何方?马儿丢失何处藏?

到哪儿啊找我马?丛林深处大树旁。

“死生永远不分离”,对你誓言记心里。

我曾紧紧握你手,和你到老在一起。

可叹相隔太遥远,不让我们重相见!

可叹别离太长久,不让我们守誓言!

诗写征夫思归,“执子之手”的誓言与征战流离形成反差,忧愤深挚却未失血性,体现“忧而不困”的卫地民风。 

《鄘风》代表篇目:《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译诗:

请看老鼠还有皮,这人行为没威仪。

既然行为没威仪,为何还不死掉呢?

请看老鼠还有齿,这人行为没节止。

既然行为没节止,还等什么不去死?

请看老鼠还有体,这人行为不守礼。

既然行为不守礼,那就快死何迟疑?

以鼠喻无礼之人,言辞犀利却不失理性批判,暗合卫国对礼教崩坏的忧虑,与季札“渊乎”(深厚)的评价呼应。 

卫风》代表篇目:《氓》(节选):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译诗: 

农家小伙笑嘻嘻,抱布换丝来见我。不是真来换丝,是来与我商量婚事。 

曾想与你白头偕老,到老反使我怨恨。淇水虽宽有岸,沼泽虽阔有边。 

弃妇自叙婚姻悲剧,“忧”于命运不公却以“淇则有岸”自勉,哀而不伤,正合季札“忧而不困”的评断,展现卫地民风的韧性。 

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 

译文:乐工演唱《王风》,季札说:美好啊!忧虑而不恐惧,这是周室东迁后的音乐吧? 

《王风》为东周洛邑民歌。周平王东迁后,王室衰微,诗多含忧思(如黍离之悲),但季札以思而不惧肯定其未失宗周遗风,暗含对周文化生命力的认可。 

《王风》代表篇目:《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译诗:

看那小米满田畴,高粱抽苗绿油油。

远行在即难迈步,无尽愁思闷心头。

知心人说我心烦忧,局外人当我啥要求。

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是谁害我离家走!

看那小米满田畴,高粱穗儿垂下头。

远行在即难迈步,心中难受像醉酒。

知心人说我心烦忧,局外人当我啥要求。

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是谁害我离家走!

看那小米满田畴,高粱结实不胜收。

远行在即难迈步,心如噎住真难受。

知心人说我心烦忧,局外人当我啥要求。

高高在上的老天爷,是谁害我离家走!

这是诗人抒写自己在迁都时难舍家园的诗。《毛诗序》认为是周大夫慨叹西周沦亡之作,但诗中并无凭吊故国之意,似不可信。

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 

译文:乐工演唱《郑风》,季札说:美好啊!但琐碎太过分,百姓不能忍受,恐怕要先灭亡吧? 

郑国地处中原,民俗活泼,《郑风》多写男女情爱(如《溱洧》),细节刻画细腻。季札以其细已甚批评其过度关注私情,暗含对礼崩乐坏的忧虑,预言郑国因政繁苛细而先亡(后郑于前375年为韩所灭)。

《郑风》代表篇目:《子衿》  

这是一位女子思念情人的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译诗:

你的衣领色青青,我心惦记总不停。

纵然我没去找你,怎么不给我音讯?

你的佩带色青青,我心思念总不停。

纵然我没去找你,怎么不来真扫兴!

独自徘徊影随形,城门楼上久久等。

只有一天没见面,好像隔了三月整!

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 

译文:乐工演唱《齐风》,季札说:美好啊,宏大啊!这是大国的音乐!作为东海表率,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不可限量。 

齐为太公姜尚封地,乐风宏大开阔。季札以泱泱乎赞其气象,因齐国濒临东海,地势广阔,诗风多显雄健(如《观海》),预言其国未可量,与后来齐桓公称霸的历史走向呼应。 

《齐风》代表篇目:《鸡鸣》 (节选)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译诗: 

公鸡已鸣,朝堂已满臣。

不是鸡叫,是苍蝇嗡嗡声。  

东方已亮,朝堂已盛明。

不是东方亮,是月亮的光芒。    

诗以夫妻对话写勤政,语言诙谐却暗含治国深意,风格刚健明快,体现齐风“泱泱乎”的大国气象,与太公“尊贤尚功”的治国传统相合。 

第二段

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 

译文:乐工演唱《豳风》,季札说:美好啊,坦荡啊!欢乐而不过度,这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 

为什么季札看完《诗经》乐舞后说 “观止矣”?——详解《古文观止》第28篇《季札观周礼》:被低估的礼乐审美课

《豳风》产生于豳地(今陕西旬邑),多写农事。周公曾东征平叛,诗中乐而不淫的坦荡风格,被季札认为与周公东征时安抚民心的德政相关,体现周代农耕文明的厚重。 

《豳风》代表篇目:《七月》(节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

同我妇子,馌彼南亩。 

译诗: 

七月火星西沉,九月颁赐寒衣。

十一月北风呼啸,十二月寒气凛冽。 

正月修农具,二月下地耕。

带着妻子儿女,送饭到南田。 

诗以月令为序,详述农耕生活,虽辛劳却充满秩序感,“乐而不淫”的劳作之欢,正合季札“荡乎”(坦荡)的评价,是周代农事诗的巅峰。 

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 

译文:乐工演唱《秦风》,季札说:这就是夏声(华夏正声)。能发夏声则宏大,宏大之极,是周室旧地的音乐吧? 

秦地原为周室旧都,《秦风》音调高亢,气势磅礴(如《无衣》)。季札以夏声称之,因秦承周文化,诗风刚健宏大,象征周文化在西陲的延续,暗含对秦未来崛起的预见。 

秦风》代表篇目:《蒹葭》  (节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译诗: 

芦苇苍苍,白露成霜。

所思的那人,在水的对岸。 

逆流追寻她,道路险阻漫长。

顺流追寻她,仿佛在水中央。 

诗以芦苇起兴,写对“伊人”的追寻,意境缥缈而情感执着,虽属情诗,却因格调高远被赞“夏声”,体现秦地民风的刚柔并济,印证季札“大之至也”的评价。 

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 

译文:乐工演唱《魏风》,季札说:美好啊,抑扬婉转啊!粗犷而婉约,急促而易于行腔。如果用德行加以辅助,就是贤明的君主了 

魏国为小国(今山西芮城),《魏风》多反映民生疾苦(如《伐檀》),风格质朴而婉转。季札以大而婉评其虽地域狭小,却有宏大情怀,险而易行指其音调急促却流畅,暗含对小国德政的期许。 

《魏风》代表篇目:《伐檀》(节选):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译诗: 

叮叮当当伐檀树,置放河岸滩。河水清清起波澜。 

不耕种不收割,为何取禾三百捆?

不打猎不捕兽,为何庭院挂貉肉? 

诗以伐檀工人的质问,讽刺贵族不劳而获,语言刚健(“大”)却以“河水清涟”起兴(“婉”),正合季札“大而婉”的评价,是古代民谣批判精神的典范。 

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 

译诗:乐工演唱《唐风》,季札说:思虑深远啊!大概有陶唐氏(尧)的遗民吧?要不是这样,为什么忧思如此深远呢?不是盛德之人的后裔,谁能像这样? 

唐为尧的故地(今山西太原),《唐风》多含忧思(如《鸨羽》)。季札以思深评其继承尧的德政传统,诗中对民生艰难的忧虑(如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体现陶唐氏遗民对仁政的追慕。

《唐风》代表篇目:《鸨羽》(节选):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

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 

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译诗: 

鸨鸟振翅肃肃响,栖落丛生柞树。

王室差事无休止,无法耕种稷黍。 

父母靠谁赡养?悠悠苍天啊,何时能归故乡? 

征夫哀叹徭役繁重,“思深”于民生之苦,与尧“爱民如子”的传统呼应,印证季札“陶唐氏遗民”的判断,忧思深远而不失仁心。 

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 自《郐》以下无讥焉。

译文:乐工演唱《陈风》,季札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长久吗? 从《郐风》以下就没有评论了。

陈国后期君主荒淫(如陈灵公与夏姬私通),《陈风》多涉艳情(如《株林》),风格靡丽。季札以国无主直指其政治腐败,预言陈国将亡(前478年为楚所灭),体现以乐观政的深刻洞察力。 

《陈风》代表篇目:《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译诗:

月儿出来亮皎皎,月下美人更俊俏。

体态苗条姗姗来,惹人相思我心焦!

月儿出来多光耀,月下美人更姣好。

婀娜多姿姗姗来,惹人相思心烦恼!

月儿出来光普照,月下美人更美好。

体态轻盈姗姗来,惹人相思心烦躁!

这是一首月下怀人的诗。这首诗的特点是反复咏叹,通篇句句押韵。由于用词变化,所以句法虽复叠而不显单调。诗大约是用陈国方言写的,故所用词语在《诗经》中多不经见。全诗只有“月”、“人”、“心”三个名词和“出”一个动词,其余除“兮”外都是形容词。隐约地描绘出月下美人的风姿和诗人劳心幽思的形象。诗重视声韵效果,读起来动人悦耳。被后人推为三百篇中情诗的杰作。

《郐》代表篇目:《羔裘》

羔裘逍遥,狐裘以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

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译诗:

穿着羊羔皮袄去逍遥,穿着狐皮袍子去坐朝。

怎不叫人为你费思虑?忧心忡忡整日把心操。

穿着羊羔皮袄去游逛,穿着狐皮袍子去朝堂。

怎不叫人为你费思虑?想起国家时时心忧伤。

羊羔皮袄色泽如脂膏,太阳一照闪闪金光耀。

怎不叫人为你费思虑?心事沉沉无法全忘掉。

这首诗可能是讽刺桧国国君奢侈怠政之作。诗人通过描述国君穿着华丽的羔裘、狐裘逍遥游逛,不理朝政,表达了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对国君的不满,从侧面反映了当时桧国的政治状况和社会现实。

第三段

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 

译文:乐工演唱《小雅》,季札说:美好啊!忧愁而无二心,怨恨而不形于言语。这是周德衰微时的音乐吧? 

《小雅》多为贵族宴饮、讽谏之诗。周德衰微时,诗人虽忧国忧民(如《采薇》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却仍守臣节,怨而不言体现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季札以此叹周室衰而未绝的文化韧性。 

《小雅》代表篇目:《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译诗:

鹿儿呦呦叫不停,唤来同伴吃野苹。

我有满座好宾客,席上弹瑟又吹笙。

吹笙按簧声和声,捧上礼物竹筐盛。

诸位宾朋喜爱我,教我道理最欢迎。

鹿儿呦呦叫不停,呼吃青蒿结伴行。

我有满座好宾客,品德高尚有美名。

待人宽厚不刻薄,君子学习好典型。

我有美酒敬一杯,宾客欢宴喜盈盈。

鹿儿呦呦叫不停,唤来同伴吃野芩。

我有满座好宾客,席上弹瑟又奏琴。

琴瑟齐奏声和鸣,酒酣耳热座生春。

我有美酒敬一杯,借此娱乐诸贵宾。

这是贵族宴会宾客的诗。诗的写作年代,过去有的说是周成王时,有的说是康王时,均无确据。也有人认为不是产生在成、康的盛世,而是“周衰之作”,即东周以前的作品。《鲁诗》的一派还说这首诗刺“在位之人不仁”,但从诗的内容看来,似无美或刺之意,只是反映当时贵族宴会宾客的一般情况而已。

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译文:乐工演唱《大雅》,季札说:宽广啊,和美融洽啊!抑扬曲折而本体刚劲,这是文王的德行吧? 

《大雅》多为周族史诗(如《文王》),歌颂先祖功业。季札以广哉赞其格局宏大,曲而有直体指其韵律婉转却不失刚健,与文王刚柔并济的德政相合,视为周王朝的精神象征。 

《大雅》代表篇目:《文王》(节选)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

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译诗: 

文王神灵在上,光辉照耀苍天。

周虽是古老邦国,承受天命气象一新。 

勤勉的文王,美誉流传不息。

赐福于周,子孙永继。 

诗颂文王德政,“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一句道尽周王朝的合法性根基,韵律庄严(“曲”)而主旨刚健(“直体”),完全符合季札对《大雅》“文王之德”的评断,是西周史诗的巅峰之作。 

第四段

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译文:

为他演唱《颂》,公子札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放肆,委婉而不卑下,紧密而不局促,悠远而不散漫,变化而不过分,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度,用取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予而不损耗,吸收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协调,八风和谐,节拍有一定的尺度,乐器有一定的次序,这是有盛德的人共同具有的。”译诗:乐工演唱《颂》,季札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放肆,委婉而不卑下……这是有盛德者共同的特点。 

《颂》为宗庙祭祀乐,内容歌颂先祖(如《清庙》),风格庄严肃穆。季札以十二组对立统一的审美标准(如哀而不愁,乐而不荒),道尽《颂》德乐合一的本质,即艺术与道德的终极融合,视为周乐的最高境界。 

《周颂》代表篇目:《清庙》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

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译诗: 

啊,庄严清静的宗庙,助祭庄重恭敬。

众多贤士济济一堂,秉持文王美德。 

遥对文王在天英灵,急速奔走在庙中。

光明伟大的功业,人们永不厌倦。 

诗用于祭祀文王,语言简约(“直而不倨”)、节奏凝重(“曲而不屈”),完全符合季札对《颂》的审美标准,展现周代“盛德与乐相融”的终极追求,是宗庙乐舞的典范。 

第五段

见舞《象箾》、《南籥》者(1),曰:美哉,犹有憾(2)见舞《大武》者(3),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4),曰:圣人之弘也(5)。而犹有惭德(6),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7),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8),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9),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10)。观止矣(11)。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译文:

看到跳《象箾》、《南籥》舞,公子札说:“美好啊!但还有些遗憾。”看到跳《大武》舞,他说:“美好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吧!”看到跳《韶濩》舞,他说:“像圣人那样的伟大,尚且还有缺点,当圣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舞,他说:“美好啊!勤劳而不自居有德,不是禹,谁能够办到?”看到跳《韶箾》舞,他说:“功德到达极点了,伟大啊,像苍天无不覆盖,像大地无不承载。这样盛大的德行,不能再比它有所增加了。观赏就到这里吧!如果还有其他音乐舞蹈,我不敢再请求了。”

《象箾》与《南籥》(组合舞蹈)

1.《象箾》(shuò),周代武舞,用于表现周文王时期的武功。“象” 意为 “象征” 指竹竿类道具,舞蹈通过模拟兵器动作展现战争场景。舞者手持竹竿(箾),动作刚健有力,配合鼓乐,呈现军事训练或作战的姿态,象征文王伐纣前的准备。

季札评价:“美哉,犹有憾。” 认为舞蹈虽展现了武功之美,但文王最终未完成灭商大业(由武王完成),故留有遗憾,暗含对 “仁德未全” 的惋惜。

2.《南籥》(yuè),周代文舞,与《象箾》配套,表现文王的文德教化。“南” 指南方乐调,” 是一种竹制管乐器(类似排箫)。舞者手持籥和雉羽,动作舒缓优雅,以音乐和舞姿象征文王通过德政收服民心,与《象箾》的 “” 形成对比。

季札评价:与《象箾》合评,强调其虽美,但文王未完全实现天下统一,故 “犹有憾,体现对 “文武兼备” 理想的追求。

3.《大武》,西周初年创作的武舞,用于祭祀周武王,表现武王伐纣、建立周朝的功绩。据《礼记乐记》记载,《大武》分六段,对应武王灭商的六个阶段。舞者身着战甲,手持干(盾)、戈等兵器,动作威武雄壮,模拟战争场面(如 “北出”“灭商”“分封建制” 等情节)。音乐激昂,配合唱词歌颂武王的武功,是周代礼乐制度中 “武舞” 的代表。

季札评价:“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 赞叹舞蹈完美呈现了周朝鼎盛时期的武功,认为周的兴盛正源于武王的功业,表达对周初强盛的认同。

4.《韶濩》(sháo hù

又称《大濩》,商代乐舞,用于祭祀商汤,纪念其推翻夏桀、建立商朝的仁德之举。“韶” 意为 “美好”  “德泽广布。舞者动作庄重肃穆,可能以 “羽舞(持羽毛道具)为主,象征商汤以仁德治天下。音乐舒缓,强调 “德政” 而非武力,与《大武》的 “” 形成对比。

季札评价:“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 认为商汤虽为圣人,其德政宏大,但仍对伐桀之事(以下犯上)心存愧疚,体现 “圣人” 也需面对道德困境,暗含对 “仁德与权力矛盾” 的思考。

5.《大夏》(dà xià

夏代乐舞,用于祭祀夏禹,表现其治水的功绩。“夏” 即夏朝,大夏” 意为 “伟大的夏禹

舞者头戴皮帽,身着粗布短衣,手持乐器 “,动作模拟治水时的劳动场景(如疏浚、搬运),风格质朴粗犷。音乐节奏明快,展现先民与自然抗争的艰辛与团结。

季札评价:“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 称赞舞蹈体现了禹 “勤劳而不自居功德” 的品质,认为只有禹这样的圣王才能成就如此伟业,强调 “无私奉献” 的德政高度。

6.《韶箾》(sháo xiāo

又称《箫韶》《大韶》,传说为舜创作的乐舞,是中国古代乐舞的巅峰之作,用于祭祀舜的仁德。“韶” 意为 “和谐” 指用排箫等乐器伴奏。舞者动作轻盈优雅,以 “文舞” 为主,可能手持羽毛或彩带,象征舜以文德感化天下。音乐 “八音和谐,据《尚书》记载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展现天人合一的境界。

季札评价:“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 观止矣。” 认为《韶箾》完美体现了 “德政” 的最高境界,如同天地包容万物,无需再添加任何修饰,是 “尽善尽美” 的典范,故言 “观止矣(观赏至此已达极致)。

季札对六种舞蹈的评价,本质是通过 “” 审视 “:重 “文德”  “武功:对《韶箾》《大夏》的推崇,体现对 “仁德治世” 的理想追求,而非单纯依赖武力。强调 “圣人之难:对《韶濩》的评价揭示了权力与道德的矛盾,认为即便圣人也需在历史选择中权衡。以 “”  “:通过乐舞的形式与内涵,映射王朝的兴衰逻辑,最终以《韶箾》为 “德政” 的终极象征,反映了儒家 “礼乐治国的核心理念。

这些舞蹈不仅是艺术形式,更是周代礼乐制度中 “德政” 的具象化表达,季札的评价则成为中国古代美学与政治哲学的经典范例。

季札通过乐舞评鉴,将《诗经》各部分与政治、历史、道德深度绑定。以乐观政:从《郑风》的预言郑国先亡,从《齐风》的泱泱预见齐国崛起,展现春秋时期乐与政通的传统。 

以乐理德:对《颂》中和之美的推崇,奠定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核心,影响中国美学两千余年。所选篇目(如《关雎》《氓》《七月》)均因季札的评价而成为后世理解周代礼乐文明的活态标本,印证观乐知德的文化智慧。

03《诗经》介绍

《诗经》是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录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约公元前 11 世纪至前 6 世纪)的诗歌作品,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其内容丰富,涵盖了劳动、爱情、战争、礼仪、祭祀等社会生活各方面,是研究周代政治、经济、文化及民俗的重要文献。全书按音乐性质分为 “”“”“” 三类,其中 “国风” 体现各地民俗风情,” 反映宫廷正乐,” 则为宗庙祭祀乐章,共同构成了周代礼乐文化的核心载体。以下是具体分类及篇目情况:

十五国风(共 160 篇)

周南:11 ,主要位于今陕西、河南之间,多为周初王畿南部的民歌,风格温和典雅,如《关雎》《芣苢》等,展现了周初的婚姻、农事生活。

召南:14 ,位于今河南、湖北之间,内容涉及女性生活、婚姻礼仪等,如《鹊巢》《采蘩》,体现南方民俗与周文化的融合。

邶风:19 ,地处今河南,多反映卫国(邶曾为卫地)的民生与情感,如《击鼓》写征夫之愁,《凯风》颂母爱之深。

墉风:10 ,位于今河南,风格与邶风相近,多涉婚恋与社会生活,如《相鼠》以犀利笔触讽刺无礼之人。

卫风:10 ,在今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内容丰富,既有《氓》这样的弃妇悲歌,也有《木瓜》中的真挚情谊,体现卫地民风的多元。

王风:10 ,属今河南,为东周洛邑民歌,多含周室东迁后的忧思,如《黍离》借禾黍抒发亡国之痛。

郑风:21 ,位于今河南,民俗活泼,多写男女情爱,如《溱洧》描绘上巳节嬉游场景,却因 “其细已甚” 被季札预言 “先亡

齐风:11 ,在今山东东北部,乐风宏大,如《鸡鸣》以诙谐笔调写勤政,体现齐地 “泱泱大风” 的大国气象。

豳风:,地处今陕西,多写农事,如《七月》详述农耕生活,被季札赞为 “乐而不淫,展现周代农耕文明的厚重。

秦风:10 ,位于今陕西,音调高亢,如《无衣》歌颂同仇敌忾的豪情,被季札称为 “夏声,象征周文化在西陲的延续。

魏风:,在今山西,多反映民生疾苦,如《伐檀》质问不劳而获,风格 “大而婉,兼具粗犷与婉约。

陈风:10 ,位于今河南淮阳、柘城及安徽亳县一带,后期多涉艳情,如《株林》讽刺君主荒淫,被季札评 “国无主,其能久乎

桧风(郐风),属今河南,内容多咏叹世事,如《羔裘》借服饰感慨政治兴衰,篇幅虽短却意韵深远。

唐风:12 ,在今山西,多含忧思,如《鸨羽》叹徭役繁重,季札以 “思深哉” 评其承陶唐氏遗风。

曹风:,位于今山东,风格质朴,如《蜉蝣》以朝生暮死的昆虫感慨人生短暂,暗含对时政的忧虑。

雅(共 105 篇)

小雅:74 ,多为宫廷燕飨、讽谏之诗,如《鹿鸣》写宴饮之欢,《采薇》诉征夫之思,风格 “思而不贰,怨而不言,体现周德衰微时的文化韧性。

大雅:31 ,多为周族史诗与政论诗,如《文王》歌颂先祖德政,《生民》叙述周族起源,格局宏大,被季札赞为 “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

颂(共 40 篇)

周颂:31 ,用于周宗庙祭祀,如《清庙》颂文王之德,语言庄严肃穆,符合季札对《颂》直而不倨,曲而不屈” 的审美标准。

鲁颂:,为鲁国宗庙乐歌,如《駉》赞美鲁侯牧马之盛,风格稍显铺陈,体现诸侯对周文化的继承。

商颂:,相传为殷商后裔宋国祭祀先祖之作,如《玄鸟》咏商族起源,气势雄浑,保留了上古部族史诗的特质。

《诗经》以丰富的内容与深邃的思想,不仅成为中国文学的源头活水,更通过 “”“”“” 的音乐分类,展现了周代 “乐与政通的文化理念,对后世文学、美学及政治思想影响深远。

04证解“孔子删诗”的重要文献

孔子作为儒家的至圣先师,一个重要贡献是删诗正乐。对此,文献记载甚确,如《论语·子罕第九》:“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代诗乐一体,因此,正乐亦即正诗,但孔子所正的仅为《雅》《颂》,而没有言及《风》《南》。同时,孔子仅言及而非。而《史记·孔子世家》的记载则更为详细: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子删诗正乐的时间言之凿凿,在鲁哀公十一年(前484年),但是,此前六十年(鲁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年)《左传》中记载季札观乐时,对《风》《雅》《颂》的记载次序与《诗经》大致相同,唯《豳》置于《齐》之后,《秦》置于《魏》之前。古代诗乐一体,可见,季札论乐时列国之风已与《毛诗》基本相似,因此,是否有孔子删诗一说,自唐代孔颖达以来,聚讼纷纭,莫衷一是。

孔子删诗说以及质疑之声的形成也经历了一个演变过程。司马迁虽然没有明言其“删”,但由“三千余篇”,经过“去其重”,终为“三百五篇”,显然已有“删”诗之意。但“删”的内容也明确为“去其重”,也就是说从“三千余篇”到“三百五篇”,信息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明确提出孔子“删诗”的是东汉的王充和汉末魏晋时的项岱。其后的学者多不再说明去其重。可见,删诗说经历了一个踵事增华的过程。

较早对删诗说提出质疑的当数东汉的郑众,质疑的根据便是季札观乐,郑注《周礼·春官·大师》引郑众语曰:

古而自有风、雅、颂之名,故延陵季子观乐于鲁时,孔子尚幼,未定《诗》《书》,而曰“为之歌《邶》《鄘》《卫》”,曰:“是其《卫》风乎”,又为之歌《小雅》《大雅》,又为之歌《颂》。《论语》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时礼乐自诸侯出,颇有谬乱不正,孔子正之。

不难看出,郑众认为,《风》《雅》《颂》在孔子之前已经形成,孔子仅仅是正乐而已,言下之意并没有删诗。虽然早在东汉时郑众即根据季札观乐对孔子删诗说提出了质疑,但是,随着《诗经》经典化过程的强势作用,郑众的质疑被湮没了。因为果真如此,圣人的辉光便销蚀不少。因此,儒者往往以尊圣为旨归,故为曲说,反诬《左传》,以证圣人之不可疑。如宋人王柏云:

吴季札观乐于襄之二十有九年,夫子方八岁,《雅》《颂》正当庞杂之时,左氏载季札之辞皆与今诗合。止举《国风》微有先后尔。使夫子未删之诗果如季札之所称,正不必夫子之删,已如今日之《诗》矣。甚矣!左氏之诬,其诳我哉,自可抚掌一笑于千载之上。

王柏的结论是“左氏之诬,其诳我哉”。但了无论证,根据唯在于夫子删诗的前提不可疑,“使夫子未删之诗果如季札之所称,正不必夫子之删,已如今日之《诗》矣”。如此怀疑,在王柏看来,乃“甚矣”,最终不予证明而仅以“抚掌一笑”置之。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清人皮锡瑞分析甚确:“不以经为孔子手定,而属之他人,经学不明,孔教不尊……故必以经为孔子作,始可以言经学;必知孔子作经以教万世之旨,始可以言经学。”

真正对删诗说提出质疑的是唐人孔颖达。孔颖达认为,根据《左传》中季札观乐的内容,可以正司马迁记载之误。曰:“此为季札歌《诗》,风有十五,国其名,皆与《诗》同,唯其次第异耳。则仲尼以前,篇目先具,其所删削盖亦无多。记传引《诗》亡逸甚少,知本先不多也。《史记·孔子世家》云:’古者诗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取三百五篇。’盖马迁之谬耳。”同样,他在《毛诗正义》中亦有论述,其《诗谱序》疏云:

《史记·孔子世家》云:“古者诗本三千余篇,去其重,取其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是《诗》三百者,孔子定之。如《史记》之言,则孔子之前,诗篇多矣。案《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言古诗三千馀篇,未可信也。

其后的质疑之声渐盛。除少数学者(如邵雍、欧阳修等)之外,大多数人(如朱熹、程大昌、刘克庄、叶适、苏天爵、朱彝尊、崔述、魏源等)都认为孔子删诗说不可信。如宋人程大昌云:“夫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其曰得所者,复其故列云也。既曰复其故列,则非夫子创为此名也。季札观乐在襄之二十九年,夫子反鲁在哀之十一年,却而数之,《六经》之上距季札无虑六十余年。《诗》之布于《南》,于《雅》,于《颂》,于诸国,前乎夫子,其有定因也。”朱彝尊亦云:季札观乐于鲁,所歌《风》诗,无出十三国之外者。又子所雅言,一则曰’《诗三百》,再则曰诵《诗三百》,未必定属删后之言。魏源云:夫子有正《乐》之功,无删《诗》之事。崔述云:吴公子季札来聘,请观于周乐,所歌之《风》,无在今十五国之外者。是十五国之外本无风可采。否则有之而鲁逸之,非孔子删之也。这些观点也普遍为学界所认同。当然,后世学者认为孔子删诗之说不足信的理由还有很多。如清人赵翼在《陔馀丛考》中曾做过这样的统计,《左传》引诗共二百十七条,逸诗不过三条;《国语》引诗凡三十一条,逸诗仅一条。可见逸诗的数量非常少,以此亦可印证孔子“删诗”的可能性不大。方玉润则承认正乐而否认删诗,云:“夫子反鲁在周敬王三十六年、鲁哀公十一年丁巳,时年已六十有九。若云删《诗》,当在此时。乃何以前此言《诗》皆曰’三百’不闻有’三千’说耶?此盖史迁误读正乐为删《诗》云耳。夫曰正乐,必《雅》《颂》诸乐,固各有其所在,不幸岁久年湮,残阙失次。夫子从而正之,俾复旧观,故曰:’各得其所’,非有增删于其际也。奈何后人不察,相沿以至于今,莫不以正乐为删《诗》,何不即《论语》诸文而一细读之也?”

季札观乐的记载虽然被认为是质疑孔子删诗最有力的证据,但持孔子删诗的学者同样可以据此得出不同的结论。如宋人严粲云:“变风迄《豳》,反周之初,世道不终穷也。《齐》《豳》《秦》《魏》《唐》《陈》《桧》《曹》,季札所观,太师乐歌之次第也。今诗之次第,孔子所定也。降《秦》于《唐》,而挈《豳》以终之,盖一经圣人之手,而旨趣深矣。”又有学者认为,即使季札观乐时《诗》的名称次第与现存内容大致相同也不能否认孔子删诗,如宋人李邦直云:古乐存而诗之声可知也。乐亡然后学者惑诗矣。周官大司乐之职已尝谓之六诗,《风》《雅》《颂》,乃其音,而比兴赋乃其体。季札观乐于孔子之前,而有《国风》《雅》《颂》之名,于时诸侯赋诗以相乐者未尝敢歌《颂》,歌《大雅》者,亦为之僭,则古乐未亡之时,《诗》已班然而有次第,岂太师与孔子强分之耶?至孔子之时,新诗复出而多,古诗复杂而乱,多者删之,而乱者正之尔,故曰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也。”李氏认为,孔子所删多为复出的新诗。当然,肯定孔子删诗的学者还从记载季札观乐的《左传》的文献价值方面提出质疑,如杨伯峻先生认为《左传》成书于公元前403年以后,公元前386年之前。亦即《左传》的成书是在孔子去世(前479年)数十年之后,这就存在根据孔子删诗的结果而附会的可能。《左传》的文献价值虽然受到了学者的普遍推崇,但也有质疑之声。如《四库全书总目·春秋左传正义提要》云:《左传》载预断祸福,无不征验,盖不免从后傅合之。

其实,以此为依据对《左传》的质疑存在着内在的矛盾:既然《左传》关于季札观乐乃后人附会,且“预断祸福,无不征验”,但是,何以解释季札观乐论国祚多有失验之处?可见,以此来判定其乃附会之作有失公允。当然,论者认为附会的痕迹便是季札观乐时有关于《韶》乐的记载。但是,《论语》中记载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论语·述而第七》)从孔子所言似乎可以看出,孔子虽然在鲁国曾任过中都宰、司空、大司寇之职,但并没有听闻过《韶》乐。那么,此前的季札在鲁何以得闻《韶》?刘向云: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虽经乎千载,其遗风余烈尚犹不绝。至春秋时,陈公子完奔齐。陈,舜之后,《招乐》存焉。故孔子适齐闻《招》,三月不知肉味。”《左传》中记载陈公子完奔齐是在鲁庄公二十二年(前672年),而孔子至齐则是在36—37岁时(前515—514年),在《韶》乐传至齐国100多年之后。鲁、齐相距甚近,经历这么长时间而鲁国不知似乎不太可能。因此,以此判定很难成立。更何况,《韶》与《招》之间的关系可能比较复杂。虽然《韶》产生于周之前,但是,《韶》作为雅乐的代表,还是为周所继承,因此,孔子对《韶》评价极高,谓其“尽美尽善”。而鲁国又有承祧与维系西周礼乐文明的独特责任。据《礼记》载:“成王以周公为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因此,鲁亦当有此乐。诚如朱熹的学生冯椅所云:

舜之后,封于陈,为之后者,得用先代之乐,自陈敬仲奔齐,而《韶》乐有传。当是时,鲁具四代之乐,然恐不无差舛。《韶》之来最远,而独得其传于今,夫子故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殆谓是欤?季札在鲁观《韶》,虽极称赞,未必如在齐之善,夫子是以学之而忘味之久。

因此,鲁襄公二十九年,鲁无《韶》乐的可能性极小,不足以证明季札观乐乃后人附会之笔。

《左传》季札观乐是一篇了解《诗》形成过程的重要文献,但其详细记载的真实性也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怀疑。如朱熹在回答“季札观乐如何知得如此之审”时说:“此是左氏妆点出来,亦自难信。如闻齐乐而曰’国未可量’,然一再传而为田氏,乌在其为未可量也!此处皆是难信处。”清人刘统勋亦云:闻乐知政,不过于声容之际,得其想象而已,何季札观乐历论不爽分毫,然此犹事后之言。至其聘诸国交纳名卿,料事几先若合符契,语多傅会,左氏所以失诬也。事实上,引《诗》以寄意,在春秋时期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季札观乐时期正是赋《诗》、诵《诗》之风较为盛行的时期。我们认为,《左传》中对于季札观乐的记载尤其详细,很可能与娴熟诗乐的叔孙豹(穆子)有一定的关系。《左传》记载了见叔孙穆子之后随即记载了观乐的过程。因此,季札请观周乐,极可能是在叔孙穆子的陪同下进行的。《左传》的作者可能借助于叔孙穆子的原始材料而成此篇章。清人刘始兴曾有这样的推测:“窃疑左氏云云,盖因鲁史有季札观乐,遂依孔子删定之书附会之。”虽然这是基于孔子删诗不可置疑前提下的推论,但左氏据鲁史已有资料而后撰成季札观乐的过程,这不失为颇近情理的推测。果如此,《左传》中详载季札观乐就不足为奇了。

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有孔子删诗的记载,但这与《左传》季札观乐有些许矛盾,有学者遂以“孔子删诗”反证《左传》关于季札观乐的记载不可靠。这样的理由同样难以成立。因为《史记》中对季札观乐的记载几乎与《左传》一样。如果司马迁对其有疑问就决不会详述其观乐的过程。事实上,比较而言,司马迁记述季札的内容更加详细,而记述孔子的这部分则简单得多。司马迁对季札甚为推敬,在《吴太伯世家》中,围绕季札的行谊占据了约三分之一的篇幅。如果他对《左传》的记载有怀疑,定会认真审视这一内容。否定季札观乐的

论者是站在肯定孔子的立场上,上溯反推《左传》关于季札观乐的文献乃后人附会,这样的论证方式显然不合逻辑。其实,司马迁的两种记载很有可能并不矛盾。因为司马迁所说的孔子将“三千余篇”变成“三百五篇”的途径与方法是“去其重”,极可能是当时流传于列国的《诗》之传本搜集归并,而去除重复。亦即约相当于十种不同的诗集归并一起。因为根据《左传》等文献记载,当时不但中原诸国的诸侯、士卿、史官等都能赋诗、引诗述志,而且远在南方的“蛮夷”之邦楚国的君臣亦能引诗、赋诗。可见,当时有比较统一的读本、教本流行于列国,否则,在盟会、聘问场合,各引其《诗》以述志则难以沟通,并且列国流行的读本存诗数量当不会太多,如果有3000首左右,则鲜有人能够熟稔于心,信口引诵。如果对当时流行的古《诗》诸本有这样的理解,那么,司马迁去其重这一删诗说之源便得到了廓清。就孔子而言,他所处的时代是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孔子是以恢复西周礼乐文明为己任的承道者,因此,对于礼崩乐坏、诗书残缺的现象必然会起而为之。同时,孔子兴私学,他重视《诗》的巨大功能,谓之不学《诗》,无以言。因此,他综汇诸种版本,编次整理而形成一个较统一的教材或通行的版本,这是十分自然的。综汇诸种版本而得其全,则约为“三千余篇”,如此而“去其重”,成“三百五篇”则完全合乎情理。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删诗的主要贡献,在于综汇诸本而“去其重”,形成统一的读本。孔子编定这个教本还存在着这样一个现实的原因,这就是孟子所说“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称《诗》引《诗》的现象在经过春秋中叶的流行繁盛之后,到春秋末年已大为减少,有学者对此现象进行了统计分析:“从《左传》看,到春秋末年,引诗记载是大大减少甚至消失了。鲁定公在位的十五年中,列国引诗仅有三次,自鲁哀公二年到十十七年的二十五年中,那时还有周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郑燕吴十三国,但引诗只有两次,与盛时比较,相差数十倍。”因此,孔子编次《诗》有承祧文化不隳的现实考量。当然,这一读本被接受很可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是随着孔子以及儒家影响力的扩大而逐渐形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史记》中对于孔子删诗的记载与《左传》记载季札观乐并不矛盾。季札观乐时《诗》的次序与《毛诗》稍有不同,恰恰证明了孔子删《诗》(亦即去其重,并稍变其次第)的历史事实。

——摘自周群《江苏历代文化名人传·季札》,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10

05季札观周乐 襄公二十九年

【题解】

礼乐是中原文化的核心,中原人引以为傲,并以此作为区别夷夏的重要标准之一。吴国虽自称周太伯之后,但中原人一直视其为蛮夷。季札聘鲁求观周乐,在礼乐的拥有者守护者、号称最知礼的鲁人面前显示自己对礼乐的精到理解,不仅展示个人的文化修养,更展示了吴国的文明程度,表明吴并非蛮夷。吴想争霸,压制楚国,取得中原国家的承认与协助是第一步,季札这次出访中原各国,就带有这一政治目的,而通过对礼乐的理解则是拉近关系的重要手段,应该说季札的请观周乐并不是出于他个人的爱好,而是有着明确的政治性。《左传》的这篇记载还是现存最完整的《诗经》篇目编排的资料,对于后人研究《诗经》具有重要价值。

1吴公子札来聘(1),请观于周乐(2)。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3),曰:“美哉,始基之矣(4),犹未也(5),然勤而不怨矣(6)。”为之歌《邶》、《鄘》、《卫》(7),曰:“美哉,渊乎(8)!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9)。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10),曰:“美哉,思而不惧(11),其周之东乎(12)?”为之歌《郑》(13),曰:“美哉,其细已甚(14),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15),曰:“美哉,泱泱乎(16)!大风也哉(17)!表东海者(18),其大公乎(19)?国未可量也。”

【注释】

(1)吴:古国名。都城在今江苏苏州,自称是周太王之子太伯之后,姬姓。公子札:即季札,吴王寿梦的小儿子。聘:聘问。

(2)周乐:周成王曾赐给鲁国天子之乐,所以季札要求欣赏周王室乐舞。

(3)《周南》、《召(shào)南》:见于《诗经》,周、召的乐歌。周、召是周公、召公的封地,在今长江、汉水一带。

(4)始基之矣:开始为周王奠定教化的基础。

(5)犹未:还没有尽善尽美。

(6)勤:勤劳。

(7)《邶(bèi)》、《鄘(yōnɡ)》、《卫》:《诗经》中的《邶风》、《鄘风》、《卫风》,邶、鄘、卫的乐歌。邶,是殷纣王子武庚的封地,在今河南汤阴;鄘,是周武王弟管叔的封地,在今河南汲县;卫,是周武王弟康叔的封地,在今河南淇县。

(8)渊:深。

(9)卫康叔:为卫国始封君,周公之弟。武公:卫康叔九世孙,是卫国的贤君。康叔遭管、蔡之乱,武公遭幽王褒姒之难,因此他们都有担忧,但却不为之困顿。

(10)《王》:《诗经》中的《王风》,东周洛阳附近的乐歌。王,周朝东都,周平王迁都于此,在今河南洛阳。

(11)思:忧虑。惧:畏惧。

(12)周之东:周王室东迁。

(13)《郑》:《诗经》中的《郑风》,郑地的乐歌。

(14)其细已甚:这是说郑诗多言琐细之事,意指郑国政令苛细。

(15)《齐》:《诗经》中的《齐风》,齐地的乐歌。

(16)泱泱:深广宏大的样子。

(17)大风:大国的音乐。

(18)表:表率。

(19)大公:姜太公吕尚,齐国始封君。

【译文】

吴国的公子札前来鲁国聘问,请求观赏周天子的音乐舞蹈。让乐工为他演唱《周南》、《召南》,他说:“美好啊!开始奠定基础了,还没有完成,然而百姓勤劳而没有怨恨。”为他演唱《邶风》、《鄘风》、《卫风》,他说:“美好啊,深厚啊!哀愁而不窘迫。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像这样。这恐怕就是《卫风》吧?”为他演唱《王风》,他说:“美好啊!忧虑而不恐惧,恐怕是周室东迁以后的音乐吧?”为他演唱《郑风》,他说:“美好啊!但它琐碎得太过分了,百姓不能忍受。它恐怕是要先灭亡的吧?”为他演唱《齐风》,他说:“美好啊,宏大啊!这是大国的音乐啊!作为东海一带诸侯的表率,恐怕是太公的国家吧?国家不可限量。”

2为之歌《豳》(1),曰:“美哉,荡乎(2)!乐而不淫(3),其周公之东乎(4)?”为之歌《秦》(5),曰:“此之谓夏声(6)。夫能夏则大(7),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8)?”为之歌《魏》(9),曰:“美哉,沨沨乎(10)!大而婉(11),险而易行(12)。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13),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14)!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15),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16)

【注释】

(1)《豳(bīn)》:《诗经》中的《豳风》,豳地的乐歌。豳,周代公刘曾迁都于此,西周亡后归于秦,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

(2)荡:博大的样子。

(3)淫:过度。

(4)周公之东:指周公遭管、蔡之变,东征三年。

(5)《秦》:《诗经》中的《秦风》,秦地的乐歌。秦人起先住在今陕西、甘肃一带,后迁至西周故地岐山一带。

(6)夏声:古代中原地区的民间音乐。

(7)能夏则大:此“夏”亦“大”义,云夏声宏大。

(8)其周之旧:周王室东迁后,秦尽有周的旧地。

(9)《魏》:《诗经》中的《魏风》,魏地的乐歌。魏国,西周和春秋时在今山西芮城。

(10)沨沨(fán):形容音乐婉转悠然。

(11)婉:委婉,多曲折。

(12)险而易行:指乐曲节奏迫促,但音声流畅。险,迫促,狭隘。

(13)《唐》:《诗经》中的《唐风》,唐地的乐歌。唐,周叔虞的封地,在今山西南部。

(14)(táo)唐氏之遗民:尧本封陶,后迁至唐,都为尧之旧都,故有此称。

(15)《陈》:《诗经》中的《陈风》,陈地的乐歌。陈国在今河南东南及安徽北部。

(16)《郐(kuài)》:郐地的乐歌。郐也作“桧”,周初封地,在今河南郑州南。讥:评论。

【译文】

为他演唱《豳风》,他说:“美好啊,坦荡啊!欢乐而不过度,大概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为他演唱《秦风》,他说:“这就叫做’夏声’。能发夏声就是宏大,宏大到极点了,大概是周朝旧地的音乐吧?”为他演唱《魏风》,他说:“美好啊,抑扬婉转啊!粗犷而婉约,急促而易于行腔。如果用德行加以辅助,就是贤明的君主了。”为他演唱《唐风》,他说:“思虑深远啊!大概有陶唐氏的遗民吧!要不是这样,为什么忧思如此深远呢?不是盛德之人的后裔,谁能像这样?”为他演唱《陈风》,他说:“国家没有主人,难道能长久吗?”从《郐风》以下就没有评论了。

3为之歌《小雅》(1),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2)。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3)。”为之歌《大雅》(4),曰:“广哉,熙熙乎(5)!曲而有直体(6),其文王之德乎?”

【注释】

(1)《小雅》:主要是贵族作品,也有一些民间歌谣,多创作于西周晚期。

(2)不言:不形于言语。

(3)先王:指周代文、武、成、康诸王。

(4)《大雅》:西周时的贵族作品。

(5)熙熙:和美,融洽。

(6)直体:刚劲有力。

【译文】

为他演唱《小雅》,他说:“美好啊!忧愁而没有二心,怨恨而不形于言语。大概是周朝德行衰微时的音乐吧?还是有先王的遗民啊。”为他演唱《大雅》,他说:“宽广啊,和美融洽啊!抑扬曲折而本体刚劲,恐怕是文王的德行吧?”

4为之歌《颂》(1),曰:“至矣哉!直而不倨(2),曲而不屈(3),迩而不逼,远而不携(4),迁而不淫(5),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6),用而不匮,广而不宣(7),施而不费(8),取而不贪(9),处而不底(10),行而不流(11)。五声和(12),八风平(13),节有度(14),守有序

(15),盛德之所同也。”

【注释】

(1)《颂》:祭祀所用的乐歌。《诗经》中有周颂、鲁颂、商颂。

(2)(jù):傲慢,放肆。

(3)屈:卑下。

(4)携:离开,游离。

(5)迁:变化。淫:过度。

(6)荒:过度。

(7)宣:显露。

(8)费:减少。

(9)不贪:意即易于满足。

(10)处:不动。底:停止。

(11)流:流荡泛滥。

(12)五声:指宫、商、角、徵(zhǐ)、羽五声音阶。

(13)八风:八方之风。一说为东北炎风、东滔风、东南熏风、南巨风、西南凄风、西[插图]风、西北厉风、北寒风,一说为东方明庶风、东南清明风、南方景风、西南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融风。

(14)节:节奏。

(15)守有序:更相鸣奏,次序井然。守,指乐器相守次序不乱。

【译文】

为他演唱《颂》,公子札说:“到达顶点了!正直而不放肆,委婉而不卑下,紧密而不局促,悠远而不散漫,变化而不过分,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度,用取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予而不损耗,吸收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协调,八风和谐,节拍有一定的尺度,乐器有一定的次序,这是有盛德的人共同具有的。”

5见舞《象箾》、《南籥》(1),曰:“美哉,犹有憾(2)。”见舞《大武》(3),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4),曰:“圣人之弘也(5)。而犹有惭德(6),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7),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8),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9),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10)。观止矣(11)。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注释】

(1)《象箾(shuò)》:执竿而舞,是一种显示勇武的舞蹈。箾,即舞蹈者手持的竿。《南籥(yuè)》:这是一种象征文治的舞蹈。籥,古乐器,但也用作舞蹈者手持的道具。

(2)憾:遗憾,缺憾。

(3)《大武》:歌颂周武王的乐舞。

(4)《韶濩(hù)》:歌颂商汤的乐舞。濩,通“頀”。

(5)弘:伟大。

(6)惭德:惭愧,犹言缺点。

(7)《大夏》:歌颂夏禹的乐舞。

(8)《韶箾(xiāo)》:虞舜时的乐舞。又作“箫韶”。

(9)(dào):覆盖。

(10)蔑:无,没有。

(11)观止:欣赏到这种音乐实在达到顶点。

【译文】

看到跳《象箾》、《南籥》舞,公子札说:“美好啊!但还有些遗憾。”看到跳《大武》舞,他说:“美好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吧!”看到跳《韶濩》舞,他说:“像圣人那样的伟大,尚且还有缺点,当圣人不容易啊!”看到跳《大夏》舞,他说:“美好啊!勤劳而不自居有德,不是禹,谁能够办到?”看到跳《韶箾》舞,他说:“功德到达极点了,伟大啊,像苍天无不覆盖,像大地无不承载。这样盛大的德行,不能再比它有所增加了。观赏就到这里吧!如果还有其他音乐舞蹈,我不敢再请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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