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藕的第381篇涂鸦

# 藕记 #

夏天,烈日,汗流浃背,能量散失。

此时感受到的寂静,大约是潜沉到很深处的某种智性。

“爱,使人经受考验,也使人完成。使人受难,也使人纯净。”

驱车五十多分钟,与弟弟一起陪着父亲到郊外的医院探望嬢嬢,这是父亲唯一存世的妹妹。两个月来我们每周末一次,几无缺勤。

眼看嬢嬢身上插着的管子一条条被拔除,各项身体指征一点一点好转,行动能力渐渐恢复,都觉得欣喜不已,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嬢嬢坐在床边忽然连声唤“阿哥”,我连忙赶上前问嬢嬢有什么需要,父亲也撑着膝盖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凑近。嬢嬢指着手臂上一片淤青仰起脸来示意父亲看。父亲看到后一叠声说“吃苦头了、吃苦头了,吊了两个月的水。”

七十多岁的老人如同回到孩提时代,一个满腹委屈要向至亲诉说,另一个忍着自己的腰腿疼痛佝偻着身子满眼都是心疼。

我一时间眼眶湿润。

突然就明白了不肯轻易麻烦我们的父亲为什么会坚持要我们带着他大费周章地每周用大半天的时间跑去看望嬢嬢,而嬢嬢与姑父嘴上说着阿哥太吃力了不用来或是催促早点回去,但每到周末又切切地发信息问阿哥明天还是后天过来。

这一声寻常的“阿哥”里有七十多年积攒下的无法割舍的深情。

电影中梵高说:我只能在悲伤里寻找喜悦,但悲伤总是比喜悦多。

我却渐渐感到,人的一生沉浮起落纵然总是在遭遇不测承受痛楚历经千辛万苦,能有这片刻的温存已可抵销痛苦十之八九,令人平添继续加油的勇气。

半年来难得赴一场小聚。

原打算稍微梳妆打扮一下前往。戴上雾蓝色花朵形状耳环,脸上涂好防晒霜才抹完一层隔离,便宣布放弃。

反正是两小无猜无关美丑的关系,反正已见证彼此初老还怕什么嫌弃。

换上棉布西短套件条纹T恤背上浅蓝双肩背包径直骑上单车汗津津地赶过去。

一路向西骑行,看着远远天际夕照将云朵晕染到微红。黄昏在即的美既令人倍感松弛逍遥又不禁心生些许感慨。恰似这一场聚会的老友之间,在绵长的岁月中结出的踏实而单纯的欢喜,却总夹杂一些说不清的牵系与不舍。

一同喝茶。

古树茶宽大的叶片在玻璃器皿中舒展开来,氤氲的香气沁人心肺,却不含任何的脂粉气,有着难能可贵的拙朴。茶汤纳入口舌之间,体内油然生出某种酣畅。

随意聊些人生长短,无非关系、工作、生活。

离开的时候他先扫了单车骑走,我推着自行车与她又步行一段。她说这一次的相聚总觉得意犹未尽。

“好像没聊什么,都很表面。”

“这是第一次你没有提问,没来得及灵魂拷问。”我笑说。

微末之处

然而岁月静好不正是我们希望的吗?年龄渐长,每一个疑问都应已有答案,需要的只是以行动推动答案的证成。

成长从来都是在见微知著中发生。

我们也许更应当师从自己的心,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只晓得仰望高处寻求引领。

“你还会有恐惧的时候吗?”想起饭桌上我曾这样问他。

“会!”他不假思索。

“什么时候?”

“开汽车的时候。”

相顾大笑。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目睹年轻的同事深受各种deadline的困扰,每一天都在为下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奋力蹦跑,有时扬言要躺平,有时又挣扎着继续加班。

某天他忽然跟我说:老师,那天看到你捧着花回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感觉真好,还是要热爱生活。

我忘了我说了些什么,似乎是提到关于《四千周》那本书的一些感悟。

在更早之前的一个夜晚,洗完脸后我打开一个小小的玻璃安瓶精华套上硅胶质地的瓶套,倒出一部分涂脸后盖上瓶盖。忽然想,下一次使用已经是24个小时之后。生命的进度条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向前推进,身体中的一些细胞正在或将要死去,时间的流逝着实令人心惊。

那本书说,人如果活到八十岁,那么一生将度过4000个星期。

“看看我们能否找到,或者说找回一些思考时间的方式,恰当地反映我们的实际处境,直面我们的生命只有短短4000个星期的事实,以及生命中闪现的点点微光。”

当真实了悟一切都是如此的有限,也许那些微末之处的美好会被重新排序为更重要的层级。

张春在岩中花述中与鲁豫对谈:有两万块的时候,我就跟朋友说我财务自由了。我想要的都已经买了,我还剩两万块,这不是财富自由是什么?

以及:如果你每一天都在惊恐中度过,每天都在忧虑老了吃不起饭,那你活到那么老干嘛?

令人击节赞叹的肺腑之言,顿时爱上这个女性。

每天都有在尝试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这大概是现在的我唯一坚持的奉献。

图片来自电影《晨光正好》

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

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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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又一个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