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远古先民祭祀的烟火气
李建春
在中国书法史上,王友谊开创的“皴法作篆”堪称篆书笔法的一次革命性突破。其将中国山水画中的皴法精髓创造性转化为篆书语言,通过“焦墨、散锋、绞转、枯笔”四法为元素的“皴法作篆”,为这门古老艺术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正如石涛《画语录》所言:“笔墨当随时代”,王友谊的创举正是对传统笔墨语言的当代诠释。
本文试从篆引源流、皴法要义、审美价值三个维度,浅解王友谊这一独特艺术创造的深层逻辑。
一、篆引源流
元代赵孟頫在《兰亭十三跋》中提出的“用笔千古不易”论,道出了书法艺术的永恒命题。这位诗书画大家或许未曾想到,七百年后,一位来自北京平谷的书法家,以其独特的“皴法作篆”对这一命题作出了当代诠释。王友谊的创举并非无源之水,而是深深植根于中国书法的文脉之中。
王友谊的“皴法作篆”有深厚传统根基与清晰演进脉络。从甲骨文的“神秘范”到青铜器的“金石气”,从邓石如“隶笔作篆”到吴昌硕“猎碣笔意”,他遍临历代法帖,为篆书笔法变法拓展了可能。一次偶然,他发现中国画山水皴法与篆书追求的“金石气”有内在相通性。尤其北宋郭熙《林泉高致》所载“斧劈皴”“披麻皴”等技法,以特定笔触表现山石肌理,与青铜器铭文历经沧桑的斑驳质感不谋而合。明代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言“皴法如写字之运笔,虚实相生,方得其妙”,这一观点为王友谊的跨艺术实践提供了理论支撑。
这种跨艺术门类的借鉴,在20世纪80年代更获得考古发现的支撑。大量出土的楚简、帛书向世人揭示:上古篆书原本就存在丰富多变的用笔方式,所谓“篆尚婉而通”只是后世规范化的结果。王友谊又通过对《祀三公山碑》《褒斜道刻石》等汉代篆书刻石的研习,确认了“侧锋取势”“飞白露锋”等笔法在古代实际运用中的合法性。这为其突破“玉箸篆”传统提供了学术依据,也使其“皴法作篆”的创新始终扎根于传统土壤。
王友谊录《文心雕龙-原道第一》
二、皴法要义
王友谊的“皴法作篆”是一套笔墨“组合拳”,以焦墨定骨、散锋取势、绞转生姿、枯笔写意,构建出独特的文字图腾。其线条兼具青铜铭文的沧桑与甲骨谶语的灵性,那些游走的墨痕既似星轨运行,又如篝火明灭,在虚实相生处勾勒出文字最初的神性光芒。这种创作既是对篆书本源的追溯,更是以当代笔墨完成的远古文明解码。
焦墨法:墨色中的历史沉淀。王友谊特选隔夜宿墨,通过水分蒸发形成的高浓度墨汁,在宣纸上产生“如锥画沙”的视觉效果。其用墨之“焦”,非指枯槁,而是追求青铜器铭文经千年氧化形成的深沉质感。他通过控制蘸墨量与行笔速度,使单字内部自然形成从焦黑到淡灰的墨色渐变,恰似青铜器表面铜锈的层次变化。这种墨法突破传统篆书“乌黑光亮”的单一标准,赋予作品以“鼎彝之器”的历史厚重感。
散锋法:秩序中的自由精神。“散锋”作为四法中最具辨识度的特征,集中体现了王友谊的艺术哲学。他常将退笔(秃笔)与桑皮宣结合使用,通过“破锋”技法主动制造笔锋的散乱状态。但这种“散”绝非失控,而是“形散神聚”的至高境界——主线条周围辐射出的细丝如众星拱月,飞白间隙中隐约可见的“毛涩感”恰似青铜器表面的气孔。正如其代表作《道德经》篆书册所展现的:看似随意挥洒的笔触,实则严格遵循篆书结字规律,形成“方正安然如四合院,灵动自然似云卷舒”的独特美学。
绞转法:笔锋下的时空交响。“绞转”是王友谊从行草书中化用而来的核心笔法。在书写弧形笔画时,他通过腕部螺旋运动带动笔锋连续调面,形成类似“拧麻绳”的绞转效果。这种笔法在临商周金文时表现尤为突出:线条中段因笔锋绞转而产生微妙的粗细变化,如同青铜器铸造时铜液流动的痕迹;收笔处突然提锋形成的“燕尾”,则模拟了凿刻工具在石材上的崩裂效果。通过这种时空交错的笔法,王友谊成功在二维纸面上复现出三代金文“铸刻兼施”的立体质感。
枯笔法:飞白里的生命律动。与“焦墨”相辅相成的是其标志性的枯笔技法。王友谊采用短锋羊毫,以笔腹着力,通过“提按挫衄”的复合动作,使笔锋在行进中自然开叉,形成“万毫齐力”的飞白效果。不同于传统篆书追求线条光洁匀称,他的枯笔刻意保留运笔过程中的“意外”痕迹——笔锋散开时产生的细丝,墨液将尽时出现的颗粒,共同构成“屋漏痕”般的自然肌理。这种“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处理,使静态的篆书文字获得了如草木生长般的生命律动。
观其一幅幅“皴法作篆”作品,呈现出一种“高古、空灵、朦胧、天真”的神秘感,令人眼前一亮。(如图)

王友谊录晋孙绰兰亭诗一首
王友谊临《祀三山公碑》
三、审美价值
纵观中国篆书史,王友谊的“皴法作篆”独一无二,在当代艺术语境中展现出多重审美价值。从形式层面看,他通过四法交融创造出“金石味”与“书卷气”并存的视觉语言——焦墨营造的神秘底色,散锋带来的呼吸节奏,绞转塑造的立体空间,枯笔勾勒的时光痕迹,共同构成“高古空灵”的意境。这种形式创新打破了篆书长期以来的“装饰性”窠臼,使其真正成为艺术家情感表达的载体。
在文化维度上,王友谊的实践具有“借古开今”的典范意义。他以大篆书写儒家经典的工程(如六万七千字的《四书》写本,《王友谊篆书大系》等),不仅是艺术创作,更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文化对话。通过“皴法作篆”,那些沉睡在青铜器上的文字符号被重新唤醒,在当代宣纸上继续讲述中华文明的故事。
从艺术史角度看,“皴法作篆”的革新性堪比明代徐渭的“狂草入画”。王友谊将中国画的表现语汇系统引入书法领域,证明传统艺术形式之间完全可能实现创造性转化。清代画家龚贤在《画诀》中强调:“皴法贵在苍茫浑厚”,这一理念在王友谊的篆书中得到了完美体现。其价值不在于技术层面的简单嫁接,而在于打通了不同艺术门类间的美学隔阂,为“书画同源”这一古老命题赋予了当代诠释。
结语
中国书法艺术长河中,王友谊先生独创的“皴法作篆”犹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为古老的篆书艺术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这种以“焦墨、散锋、绞转、枯笔”四法为核心的创新笔法,不仅突破了传统篆书的桎梏,更在当代艺术语境中开辟出一条通往远古精神世界的幽径。当我们凝视这些作品时,仿佛能听见青铜时代的钟磬之音,看见甲骨文在火光中跳跃的幻影,感受远古先民神圣祭祀的烟火气,领略现代知识分子深邃的探索精神。
王友谊的“皴法作篆”启示我们:传统的生命力在于不断创新。正如黄宾虹所言:“笔墨精神,千古不变;章法面目,刻刻翻新。”王友谊以其独特的艺术语言证明,真正的创新不是对传统的背离,而是对传统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发扬。
余观王友谊“皴法作篆”,不禁心向往之,研其笔法,曾请先生示范。然伏案屡试不得,未辍探索,直至十年后的今春,偶然再试忽有开悟,渐入法门,并以“皴法作篆”多幅:王羲之《兰亭序》、陆游《临安春雨初霁》、清人马一骥《石室清风》、当代百岁诗人刘征《浣溪沙・桃谷红云》诸篇(如图)。遂作律《拟王友谊先生“皴法作篆”》遣兴:
谁将鸟迹写千年,古意淳浓妙手传。
篆法浑融犹有骨,笔花摇曳若成仙。
字存大朴何须饰,人悟玄机不在天。
我欲效颦舒素纸,临池醉墨起云烟。
李建春书刘征《浣溪沙・桃谷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