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曾叹:“明之一世,唯阳明子勘破人心藩篱。”
认知的囚笼,往往由极端思维浇筑而成。
五百年前龙场的风,吹散了王阳明眼中的迷雾,却照见世人四重深渊。
01 非黑即白,失中庸之道
弘治五年,王阳明督造威宁伯王越墓时,目睹一桩奇案。
县衙堂前跪着两名互殴的工匠,一人指控对方偷窃祖传墨斗,另一人咬定对方诬陷良民。
县令拍案呵斥:“非贼即诬,必有一恶!”
围观百姓哄然附和,唾沫星子几乎淹了跪地之人。
王阳明却命人取来墨斗浸入水盆。
半柱香后,水面浮起层薄油花。
他捻须轻笑:“松烟墨遇水出油,昨夜暴雨冲垮工棚,墨斗顺流漂进邻院罢了。”
满堂愕然中,他提笔在县衙粉墙写下:“心蔽于贼时,满街皆盗跖。”
后来在《传习录》中他痛陈:“世人惯断是非如刀切豆腐,殊不知世间多是青黄相接的瓜。”
当江西巡抚时,他见过因佃户欠租三日被地主告为“蓄谋造反”的冤案。
亦处理过书生考场失意便自认“终生废人”的惨剧。
某日雷雨交加,他指着被劈裂的古槐问弟子:“此树当判善树恶树?”
众人语塞之际,他掷伞入雨:“天地本无判官,人心自竖刑台。”
极端二分法如同蒙眼走崖,终将坠入认知的万丈深渊。
02 苛责外因,弃内省之明
正德元年,王阳明赴云南宣慰使司就任途中,驿站马匹突发瘟病。
随从跪地哀泣:“定是昨日那苗人下蛊!该烧了他们的神树偿命!”
暴怒人群举起火把冲向村寨时,王阳明掀开马厩草料,抓出大把霉变断肠草。
原来马夫偷懒,割了雨后毒草充数。
当夜他在日记里写道:“世人惯将灾殃射向身外靶,却不知箭囊早藏在自己脊梁。”
三年后巡抚南赣,某知县哭诉匪患难平皆因“刁民天生反骨”。
王阳明递去一面铜镜:“且照照是何人克扣赈粮,逼民为匪?”
镜中映出知县袖口崭新的貂绒镶边。
在《瘗旅文》中,他记录过更惊心的真相:某京官贬谪龙场,日日咒骂政敌陷害。
直至临终才喃喃坦白:“当年为夺人田产,我亲手伪造的谋反信…”
王阳明为此悲叹:“万罪之源如池中浮萍,拨开方见根须扎于己心。”

恰似他教弟子擦亮铜镜的箴言——蒙尘时怨光线昏暗,实乃持镜人怠于拂拭。
03 固执己见,塞悟道之门
嘉靖六年,王阳明途径杭州灵隐寺,遇一皓首老儒正痛斥沙弥。
“佛经尽是虚妄!”老者将《金刚经》掷入香炉,“唯我程朱之学如日月昭昭!”
王阳明拾起残卷轻叹:“君烧经书时,可闻见焦糊味?”
见老者怔忡,他指炉中灰烬:“若真理坚如金石,何惧烈火烹油?”
众人哗然中,他讲述龙场旧事:初贬贵州时,自己曾效朱熹“格物致知”,对竹七日穷究其理。
直至呕血昏迷方彻悟:“执破履当宝靴,纵行万里亦伤足。”
某日有书生携《汉儒注疏》求教,声称“舍此别无真知”。
王阳明以茶筅击碎青瓷盏:“器破水泻,君仍紧攥碎瓷否?”
后来平定思田叛乱时,他见土司死守祖制“血亲复仇”,三十年间灭族七姓。
王阳明以炭笔在牛皮上画圆:“祖规如圈,跳出始见天地宽。”
当夜他在军帐写下:“执念似茧,作茧者不知自缚。”
04 贪求捷径,堕欲念之渊
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叛旗方举,南昌城已跪满投机官吏。
某胡姓副将献城后得意道:“良禽择木乃大智慧!”
三月后王阳明擒宁王于鄱阳湖,刑场上胡副将哭嚎:“世人皆贪捷径,为何独我受戮?”
王阳明命人抬来叛军粮车:“君可见鼠啮粮袋自认聪慧?终究困死米瓮。”
在审问降臣时,他发现更荒诞的悲剧:布政使张某为求速升,竟信术士“血祭官印”邪说。
后园埋着七具童尸,官印纹路早被血浸成暗红。
《知行录》载其警世之言:“捷径常铺鲜花,尽头却是断崖。”
某盐商曾携万金求“心学速成法”,王阳明指庭院蚂蚁:“观其终日寻隙钻缝,可能筑巢参天?”
越三年,该商因走私入狱,狱壁刻满“悔不筑基”四字。
恰似王阳明教弟子临帖的比喻——偷减笔画者,终成描红囚徒。
结语
兵部尚书聂豹终其一生钻研阳明学说,暮年慨叹:“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认知的四重极端,恰是四把心贼的屠刀。
非黑即白者斩断中庸,苛责外因者闭塞双目,固执己见者困死围城,贪求捷径者坠入迷潭。
王阳明临终前,弟子见其以指画榻。
凑近辨得八字:此心光明,亦破万障。
五百年来,龙场悟道的月光始终照拂人间。
当我们拆解二分法的栅栏,拂净推诿心的尘埃,砸碎偏执欲的枷锁,填平投机路的沟壑——
那轮明月便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