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贾琏出远门,回家得两个月以后了。趁着贾琏不在家,凤姐早有了主意,收拾尤二姐。一方面,她让人找来各种工匠,将三间东厢房收拾好,里面的装饰陈设,和自己的正室,一模一样。

凤姐整治尤二姐,棋高一着。首先,贾琏犯错在先,凤姐占理,她这一番操作,做样子给贾府的长辈看,她这个当家主母,礼贤妾室,贤惠大度,很搏好感。

凤姐悄悄地去了尤二姐的去处,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告诉贾母和王夫人。十四日,凤姐回明贾母王夫人,找了个借口,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

然后,她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直奔尤二姐的住处。随从的男子,都是素衣素盖。从气势上就压迫得尤二姐抬不起头。国孝家孝期间,贾琏收了她做外室,国法、家法都容不下她。

另一方面,凤姐指使旺儿,仔细打听尤二姐的底细。原来,这尤二姐已有婆家,女婿张华,现在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务正业,败光了家产,被父亲撵出来,只好暂时住在赌钱厂。

张华的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已经退了亲。只是这女婿还不知情。凤姐看到这个漏洞,计上心来。她给了旺儿二十两银子,让他悄悄地把张华养起来。

这张华不是无家可归嘛,先给他个住处,安顿下来。再指使他写一张状子,告到有司衙门,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

“国孝”,指老太妃丧期;”家孝”,指贾敬丧期。停妻再娶,指贾琏纳尤二姐为二房。对,尤二姐要是聪明点,低调点,安心做一个外室,无论凤姐怎样花言巧语,言辞恳切,自己打定主意不去贾府,也会相安无事,不至于丢了性命。

王熙凤操纵张华状告贾琏,堪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她主动把丈夫贾琏的丑闻,送上公堂,让原本可以遮掩的“家丑”,变成世人皆知的“国法重罪”。

更可笑的是,告状的张华,深知其中厉害,不敢告贾琏。气得凤姐直骂:“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你细细的说给他,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告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息的。”

凤姐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她以为,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却不知,她这一番操作,因小失大,留下的后患,不止害了自己,更害了整个贾府。

原告不想告,断案的都察院,不想判。凤姐怎么做的呢?让王信给都察院打点了300两银子,又让旺儿教唆张华告自己,说是自己调唆二爷办的这些事。第一次见这样办事的,花钱让别人告自家人,再去给判案的官员送银子,从中斡旋,做好善后。

凤姐以为,靠着贾府和王家的权力,让人告贾琏,无非是一件小事,让贾府的人都知道尤二姐来路笔名,顺便给贾琏一个教训,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是,事态的发展,并不像凤姐预期的那么顺利。

张华便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凤姐为什么要走这步“险棋”?因为,尤二姐的存在,对凤姐的威胁,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凤姐只有一个女儿巧姐,无子一直是她最大的心病。在古代,一直是“母凭子贵”,日后,如果尤二姐真的生了一个儿子,凤姐这个正妻的地位,也就名存实亡了。

看重子嗣的贾母,会不会向尤二姐倾斜?凤姐如今受宠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威胁?况且,贾琏也一心盼着尤二姐生个一男半女,后嗣有望。

 贾琏在外购置房产,偷娶尤二姐,看起来像是要另立门户了。凤姐的尊严,荡然无存。贾琏做的这些,已经突破了凤姐可以忍受的底线。凤姐的爆发和报复,是迟早的事。

王熙凤让张华告贾琏,在国孝家孝时纳妾,真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

让凤姐最难接受的是,贾琏与尤二姐私定终身,牵线人竟然是贾珍、贾蓉父子。再加上尤二姐的身份特殊,她是贾珍的小姨子,地位本就比秋桐、平儿这些妾高,而凤姐和贾珍父子势同水火。贾琏这次联合宁府的人,背叛、羞辱凤姐,凤姐能不愤恨、心寒?

自己的丈夫,联合“仇敌”打自己的脸,凤姐要是不拿出一点手段,可不是要坐以待毙了。宁府的贾珍父子这次背后捅刀,彻底伤了凤姐的心。他们不仅帮着贾琏,出谋划策,偷娶尤二姐,还一直煽风点火,支持尤二姐“转正”。

贾琏曾对心腹小厮说:“凤丫头身子有病不能生育,只等尤二姐一胎生了儿子,便’名正言顺’将她休弃!”以凤姐的精明,这话怕是早就传到她耳朵里了。因为凤姐没有儿子,宁荣二府几乎集体“默许”了尤二姐的存在。

凤姐一番软磨硬劝,尤二姐搬进了大观园,如同鸟儿被关进鸟笼。凤姐想要对付她,都不用自己动手,这个人便是秋桐。凤姐“自曝家丑”,明知“告夫”伤己,还是剑走偏锋,选择这种极端地方式,除掉尤二姐。说到底,凤姐无非是想着釜底抽薪,借助法律,斩断尤二姐“转正”的所有合法路径。可是,贾琏的心,一旦不在她身上,她做再多,也是徒劳。

按照清代的法律,贾琏在 国孝、家孝期间纳妾,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最高可判流放,甚至于斩首。凤姐放下身段,去求贾母,说自己年轻,经历的事少。求老太太做一个主,把尤二姐接到府里来,贾琏在国孝家孝期间,背着父母娶了她,所以不敢见人。

这下好了,凤姐成功地让尤二姐背负法律与道德的双重污点,并得到了贾母的支持。事实上,凤姐最恨的,不是尤二姐,而是一直躲在幕后,挑拨离间的贾珍、贾蓉,还有尤氏。她知道宁府的弱点,最怕名声扫地,前途尽毁。

于是,气急的凤姐, “大闹宁国府”,当着众人的面,哭着骂贾珍父子,“国孝家孝背旨瞒亲,停妻再娶,强逼退亲!”这一条条,坐实了宁府的罪名。凤姐一面逼着贾珍父子写下保证书,一面要求张华,必须咬死贾家。

为了报宁府的捅刀之仇,凤姐也是豁出去了,全然没有考虑后果。她本想着利用外部的压力,逼着贾府和贾琏,放弃尤二姐,斩断尤二姐的靠山,最主要的,让尤二姐失去贾琏的保护。而秋桐,便派上了用场。

六十九回里,秋桐辱骂尤二姐,“坐山观虎斗”的凤姐,暗中暗中刺激秋桐:“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上的人…”看起来是凤姐抬举了秋桐,其实,却是煽动她的情绪,继续和尤二姐争风吃醋。

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

凤姐指使人暗中调唆张华,叫他只要原妻,也就是说,非要把尤二姐要回去。许诺他很多好处,还有安家的银子。连贾母也觉得,没必要非得要强占有夫之妇,名声也不好,不如把尤二姐送给张华。凤姐这一番操作,张华的父亲,开心了,乐得人财两进,便要去贾家领人。

察院收了凤姐的贿赂,怎么判 的呢?书中这样写:“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

贾蓉了解凤姐的用意,要是真让张华领回尤二姐,那宁国府,可真是颜面扫地,成何体统。于是,回复了贾珍,又暗中派人劝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时,还赏你些路费。”

贾蓉的威胁,起了作用,张华觉得是个好主意,和父亲商量好,反正也得了上百两银子,见好便收,不可太过贪心。于是,第二天,父子二人五更天便起来,躲回原籍去了。

张华此去,不知何方。此时,凤姐也后悔了。她害怕张华将此事告诉别人,更怕日后寻出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凤姐觉得,原先不该将刀靶递给外人。利用外人,告自己的丈夫,得不偿失。

凤姐悔之不迭,又想了一个主意。她让旺儿派人去找张华,说他作贼也好,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也好,或者让人暗中算计,总之一句话:张华务将要死。只有这样,才能斩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

旺儿表面上答应了凤姐,却不想小题大做。觉得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人家张华既然远走高飞,肯定不会再招惹是非,人走了,事情就算完了。旺儿在外躲了几天,回来骗凤姐,张华在京口地界,五更天的时候,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

凤姐买凶、教唆诬告的罪行,都在张华手里掌握着。假如将来有一天,贾府的政敌,忠顺王府之类,找到证据,凤姐将死无葬身之地。引火自焚,说的便是凤姐。

六十九回,尤二姐吞金自尽后,贾琏“搂尸大哭不止”,他死死攥住尤二姐唯一遗物,一绺青丝,发誓追查死因。以贾琏的聪明,难道猜不到凤姐是主谋?贾琏甚至说:“终究对出来,我替你报仇!”精明如凤姐,还是低估了贾琏对尤二姐的真感情。

逐渐被冷落的凤姐,最终被贾琏休妻。真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