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大化学系87级本科生，毕业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我不太善于记住关于我人生不同阶段的色彩，不管是浓墨重彩抑或是歌舞升平，我的记忆里似乎都乏善可陈，但是三十多年前在北大燕园度过的求学生活的零星片段却像星星般闪耀在我贫乏的记忆中，恍如昨日。
开学
我是所在高中高考成绩第二名考入北大的，因此父母每次提起来总是很自豪。而且他们为了进一步锻炼我，鼓励我一个人背着被子扛着行李，到县城坐一晚上的火车，从河南赶去北京报到。大概是因为通知书上写着有校车接送，所以我没有多想就去了。记得凌晨四五点下了火车，在火车站蹲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早晨七八点钟终于盼来了北大接新生的校车。学校位于北京城的西北角靠近颐和园和圆明园的位置，一进校门就有被夹道欢迎的感觉，校园中心大道两旁有各个社团的学长们依次排开他们的摊位，彩旗招展，新老同学川流不息，热闹得像是在农村赶集或者逛庙会一样。 我操着一口河南方言问着路，好容易摸到了我的宿舍37楼204室。印象中我到得不是特别早，所以抢到了挨着门口的一张上铺。宿舍里有六个男生，两个河南的，两个湖北的，两个江西的。再后来去学校商店买了脸盆、饭盒和洗漱用品，算是安顿下来了。
秋染塔鬓
军训
接下来几天，就是预备去保定陆军学校军训一个月的准备工作。因为没有太多事情，不同宿舍的学生们开始串门侃大山，互相介绍认识，好不热闹。记得出发那天是个傍晚，按着班级坐汽车到了北京站，然后坐绿皮火车到达保定附近的一个小车站，下了火车又排队行军走了几公里才到的军营。军训的生活细节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有队列训练、踢正步、打靶、政治学习、喊口号、唱军歌，诸如此类。排长陆洪锁，连长兰章华，因为给我签过名至今还记得。同学们一个个练得又黑又瘦， 饭却不少吃，一顿能吃两三个馒头。记得每次食堂开饭，我们常常要列队站在食堂门口唱军歌 ，一边是肚子里咕咕直叫，一边却要反复地唱，比赛谁唱得最大声、最响亮，谁先进去吃饭。
外号
一个月很快结束回到学校，很快地各个宿舍的同学之间就开始流行各种各样的绰号了， 现在回想起来特别形象有趣， 让人忍俊不禁。以我们宿舍为例，一曰神龟忍者，因在下说话行动迟缓，反应较慢，且年纪稍长而得之。取其长寿之意，余欣然受之。二曰小蛋，因其十三岁入北大少年班，却与我们同住并一同上课，像一颗还未长熟的小土豆，有人戏称土豆蛋，小家伙。初其愤愤然颇以为不满，后亦坦然接受了，并常自署名小O。三曰小花猪，盖因其体型较小，微胖， 体态憨然可掬而得名。四曰公鸡， 此君口才极佳，滔滔不绝 ，常自与人辩论，呈口舌之快。五曰唐老鸭，因其本姓唐，且说话嗓门洪亮，有鸭嗓之美誉。老鸭与公鸡常在一处斗嘴，为本宿舍一景。六曰雪蛇，这个名号的由来我不太清楚背后的深意，只是感觉此公为人相对成熟老道，写得一首好字，遇事常谋定而后动，似有成竹在胸。其座右铭至今印象深刻：人生三宝，丑妻茅屋破棉袄。其他宿舍也有一些雅号，诸如马立氢原子，李大嘴， 叶老二， 李四毛， 潘老大等不一而足。我们的班长大家称之为老猫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善于学猫叫，但老猫上树却是有照片为证的。 据说女生们也有各自的雅号， 但是鉴于我消息闭塞，孤陋寡闻，也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我们宿舍就像一个有趣的动物园，一到晚上大家开卧谈会常常到深夜， 感情日厚。以至于日后有铭文纪念为证：
同窗四载，一室六友。
卧谈天下事，晨昏笑骂稠。
蛇戏花小蛋，鸡鸭相斗殴。
鸭子嘎嘎笑， 公鸡昂起头。
小花一张诚实脸， 骗取多少乐与忧。
不堪室友百般虐，小蛋寄情美人头。
龟在上铺曰，不是冤家不聚头。
同寝室的六位室友
学习生活
燕园四年，生活就是学习，学习也是生活。有从五湖四海各个地方凑在一起的有趣的同学陪伴，又有四季分明、优雅秀丽的校园景色，燕园四年的学习生活还是相当充实有趣的。且不说图书馆永远人满为患，通宵教室一座难求，电教晚自习挑灯夜战，教室和宿舍两点一线，然而我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用功，总不抵班上那几位学霸，瞧人家平常好像悠哉悠哉，考试的时候却总拿高分。后来大概因为我字写得不差，得到了一些同学推荐进了班刊编辑部，由此找回了些许自信。自此以后，每个假期都在家里埋头苦练书法，勤写毛笔字，真草隶篆，无一不练，后来居然靠此进了北大研究生会，为大家书写布告和通知。 由此可见，同学的鼓励就是莫大的动力。 再说说学校的饭菜，那是每一位学生离校以后都津津乐道的，就像是母亲的手艺、家的味道，一辈子难以忘怀。在那个物质还比较匮乏的年代，一盘干烧肉、烧茄子，或是寒冷冬夜里的一颗煎饼果子，课间花时间排长队，只为吃上一个肉包子或者一个香喷喷的韭菜馅饼，这无一不在我们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多年以后同学们流行在微信群里“抱蔡明”(报菜名)、过嘴瘾: “学二的排骨，学三的包子，学一的鱼香肉丝，学五的点心：牛舌饼加糖火烧。”“学二的凉拌菜要排长队，干烧肉去晚了就买不到。”“好吃的太多喽，干烧肉根本排不上，溜肝尖、蒜苔炒肉、四喜丸子、宫保鸡丁、木须肉、冬菜包子、紫米粥、担担面……”“这么多好吃的？我怎么都没有吃过？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吗？”哈哈……
老猫上树
校景
燕园的景色堪称一绝，不但有现代化的图书馆和电教大楼，而且拥有独特的、真正的皇家园林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以至于有人说身在燕园不谈恋爱都愧对有此宝地。春天有百花怒放，夏天有绿荫成行，秋天有黄叶铺地，冬天有雪映画舫，更不用说那神奇的“一塔湖图”的绝唱，湖中间那只静静躺卧的石舫，吸引着多少北大学子在那里踯躅徘徊，低吟浅唱。我对此有一些深切的体会，这是因为我选修了一门摄影课，用几百块钱的奖学金买了一部单反相机，闲暇之余，装上一卷胶卷，漫步于勺园华表，花圃长廊，红庙石舫，记录下燕园里的一草一木、一颦一笑所带给我的美好情思。 附上几幅旧照以为佐证。
皑皑白雪俄文楼
雪后未名湖
毕业
不得不说四年的学习生活是短暂的，大家最后不得不面临毕业前的紧张与痛苦。最后半年异常的忙碌。比如像我，首先要忙着做分析化学专业的毕业论文，我的导师是姚凤姬老师，记得给我的题目是模拟酶的光度分析，新的课题不但有大量的学习材料要阅读和自学，还要进一步查文献，看资料，熟悉仪器操作，撰写实验报告。同时，心里挂念着自己的研究生入学考试成绩是否合格，是不是能够考上研究生；考不上的话 就得面临毕业分配，工作单位还没有着落。好在不久 就得知 自己的成绩过关了，考的还不错，可以专心做毕业论文了。另一桩烦心的事则是收到了初恋对象的绝交信，信上说彼此性格不合，要选择分手，长痛不如短痛等等，字面背后又有多少难言之隐。当然最最难忘的是四年同窗学友的临别之情:同班同学一起出去愉快郊游，又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下雪一起观景，雨中一起漫步， 还是有相当的战斗情谊。君不见最后一年，女生们纷纷穿上漂亮的裙子，昔日的村姑素颜也一下子变得娇柔妩媚，秀色可餐。小伙子们要么西服革履，风度翩翩，要么舞会上大显神手，聚会时高谈阔论，无不时时处处展示着自己才情过人、风流倜傥的一面，变着法儿吸引异性的目光。进入六月份，毕业倒计时，班上的同学恋恋不舍地组织了最后一年的夏游 – 圆明园划船。大家散步郊游，师生们合影留念，互相赠送照片，留言册上写下相思和勉励的赠言。记得我给一个朋友的留言：君此西去两地音，何时相聚难知寻。遥望巴蜀山水恶，淘尽黄沙始得金。给另一位朋友的留言：渔船水上孤帆，自然之静美，白云香草，自有点缀时。临别还做了一首七言诗给同学：负笈京门四周星，几多潇洒几泪痕。来时意气风发儿，别后依稀两地音。相期云汉烂漫处，痛惜今宵离别情。远望关山千万重，举目无多再上人。进入七月，分手成了进行时。大家开始整点行装，继续留言，互赠照片，吃饭喝酒，访友谈心。一波一波的人围坐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 弹着吉他，纵情歌唱到很晚，只为留下最后的音容笑貌在燕园之中和同学的心上。我惊诧于离别时同学间那真诚的友情，友情甚至也发展为爱情， 相互的留言中能感受到深情的祝福及相互的期许。同班同学之间，男生帮女生捆扎行李，女生帮男生缝补被子，男女生在一间宿舍里通宵打牌，喝酒聊天。一切的一切看似杂乱无章、眼花缭乱，却又那么合情合理、自然有序。终于到了临别的那一天，许多人踏上了回乡的列车，许多人到新的工作单位报到，还有一些人远渡重洋，展翅高飞，当然也有一些人包括我自己，把行李寄存在学校，留待暑假后回来读研，再度三年。
最后的夏游:十里荷花分外香
后记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晃三四十年过去，谈指一挥间。和许多其他同学一样，我来到北美求学，拿学位，找工作， 打工挣钱，辛苦养家，转眼已是年过半百，儿女也都长大成人，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和朋友。闲暇静思，我们早已不复青春年少，但四年同窗的北大友情，虽然短暂，但回忆的思绪仍时常涌上心头。翻翻旧时的日记和相册，不免惆怅：那青春飞扬的日子能否再来一遍？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可否重现? 那同学间纯真的情谊是否还依然纯真？ 那往日的赤子之情是否历久弥新，不负沧桑？ 梦里亦或有苏子之吟：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难忘啊，北大燕园，梦中那一片故土，是少不更事的年日，亦是纯情燃烧的岁月，值得一辈子不断的慢慢品尝咀嚼，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 王林涛，河南巩义人，1987-1991年就读于北大化学系分析化学专业，后留校读研，毕业后赴美留学，获内布拉斯加州立大学分析化学博士。现居美国波士顿，在生物医药行业任职。
《未名1987》 总第035-1期
(责任编辑 郝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