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
王琏、陈薇娟都是原浙江京剧团演员，王琏为陈大濩先生弟子，陈薇娟曾随洪云艳老师学戏。王琏、陈薇娟夫妇后旅居美国，虽然他们长期生活在异乡，但是他们对于京剧、对杭州、对曾经的学习经历都有深深的记忆，洪云艳、叶鸣兰两位老师则是他们非常尊敬和亲近的老师。
上周茶座举行纪念叶鸣兰老师的专场演唱会，他们通过网络看到了，勾起了他们对曾经学戏经历的回忆。这篇文章让我们看到了他们的重情重义，也看到了叶、洪两位老师对京剧传承的无私付出。
我们两人分别在1958和1959年考入中国戏曲学校，是1966年和1967 年的应届毕业生！ 由于那个特殊的年代，毕业后除了部分已参加了“红卫兵演出队” 的同学留校外，我们都在当年11月底，去了天津葛沽农场，和中央音乐学院，及中央芭蕾舞学校的应届毕业生一起，开始了跨越了5 个年头的开荒种地，接受部队再教育，直到1973 年4月，才进行了分配，正式到所分配的剧团或学校上班了。
当年的叶鸣兰、洪云艳老师
之所以说以上这些，就是为了说明我们接下来会讲述的到杭州后的一些经历了。我们到杭州报到后，就进入了由原老杭州京剧团和宁波小科班及其他几处调入而组成的“浙江省京剧团”。1973 年时的浙江京剧团，正在排演《奇袭白虎团》，接着，就排演《杜鹃山》《平原作战》《八一风暴》《蝶恋花》等剧了。大概是在排《蝶恋花》一剧时，洪云艳老师“病退”回到了杭州 ，我们第一次听说和知道洪云艳老师，是听一位同事说：“今天洪云艳老师来看戏了！”《蝶恋花》是唱段难度较高的一出现代戏，剧中的唱段很多，难度也挺大的。和洪老师一起观看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当时，他们就有点担心，这么多的唱段，又是匆忙间排出，先在杭州连演7场，接着就要下部队慰问解放军演出了。没想到洪老师却微笑地说：“不用担心，她的嗓子会越唱越好的！”这句话传到我们耳中时，我们既因受到老师的鼓励，非常的感动，也对洪老师充满着敬佩和感激。我们就向老同事们打听有关洪老师的事，老同事告诉我们，洪老师可是位了不起的好角儿！怹是从小学艺，文武全能，还能反串演花脸；能一赶二、一赶三的好角儿！老同事亲眼看过洪老师前演孙尚香，后演《芦花荡》的张飞时，搬腿三起三落，震惊全场……
洪云艳老师演出戏单
听到了老同事的这番话后，我们就鼓起勇气去找洪老师，提出了想向怹学戏的想法。那时，想学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也不懂该怎样去见老师，什么礼物也没带，问了一下老师家的地址，两手空空地就找到了洪老师当年居住的那间并不宽敞的老房子，向老师提出了想学戏的要求。没想到的是洪老师竟一口应承了我们的要求，并让我每天定时去怹家，怹一对一地开始给我说戏。怹先鼓励我说：“你的条件不错，就是戏学得太少了，被耽误了！”怹说，怹要把当年怹学的梅兰芳先生早年演出的《霸王别姬》完整地教给我。接下来，怹就开始每天一个多小时，一对一地亲自示范，手把手地给我说戏了。怹先把全本的《霸王别姬》给我说了一遍，怹说：现在的演员一般只演《别姬》“舞剑”的这一折了，但你一定要知道整出戏的来龙去脉。怹一定要先从头到尾把各个场次给我说一遍。
《霸王别姬》这出戏，洪老师教我学时，用了好几个月都不止，因为怹说得非常的细致，把怹自己演此戏的心得、感悟都毫无保留地一一交待得非常清楚。套用现在的词，就是怹对演戏的痴迷和执着，所下的功夫，早已领先于当年一般的戏曲演员了。从上场开始，到迎接霸王回帐，大王休息时，虞姬出帐“闲步一回”，唱的两段“南梆子”，她对“大势已去”的结局已了然于胸了，后面的戏，只是宽慰霸王，和霸王作最后的告别而已。所以，洪老师先是从唱和动作上边示范边教，进而就不断地从角色的内心层面帮我细抠，包括在唱腔和边唱边舞中，转身朝里，面对霸王时要“强颜欢笑”，而背对霸王面朝外时，就是另一种心情和表达了……这种微妙的转换和表达，怹都抠得非常细。在“夜深沉”伴奏响起后，那段舞剑的节奏有张有弛，有情绪的变化，直到最后的下腰。怹说这个下腰是展示演员腰功的，但不能“为下腰而下腰”！是类似“软翻身”，而不是像一些演员，站着下腰，下得很低，下到要下好再收……现在回想起这些，更感觉洪老师是用心在演戏，怹真是为戏所生，把一生献给了京剧的人。
洪云艳老师晚年示范《霸王别姬》
在洪老师那间不大的住房内，怹先给我讲剧情大概，接着边示范边把戏的念白和唱词，连当中所有的过场都说明白后，就正式边示范边指点教导我《别姬》的重点场次了。怹先亲自示范，我就跟着怹的示范做一遍，怹再认真地指出哪里该注意什么、哪个动作“地位”走得还不准确等。记得在“夜深沉”曲牌中，有几个动作，怹还特别地一再地亲自示范，并告诉我，这里有哪几个动作，是梅兰芳先生当年根据怹所看到的敦煌壁画后设计的，“你要特别注意”！“特别要注意腰里的劲头。”有几个动作怹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示范，直到怹认为相差不多为止，并一再地叮嘱我：“回去后再多过过脑子，反复多练。”而当我告诉怹，我曾有幸向赵桐珊老师学过戏，只是那时的我，年幼不懂事，更不开窍。但赵老师说的这句话和您说的一模一样，怹就是强调所有的动作，包括手指的动向等，所有动作的劲头都是来自腰里的。赵老师所说的发声方法，也和您说的一样。怹听后笑着说，怹从小就看赵桐珊老师的戏，得到过赵老师的夸赞和亲授。
像这样的一对一的说戏和示范，到底花费了老师多少时间？去学了多少次？我已难以说清了，可惜的是，这戏虽学了，但没能争取到演出的机会，后来，我就怀孕生孩子了。月子里，洪老师送给我一只大母鸡。春节我们带着孩子给叶老师和洪老师拜年，两位老师收下了我们的薄礼，却给了我们女儿一个大红包。
洪云艳老师演出戏单
在这里，我们还要告诉各位一件事：一次，我注意到怹家的床边总放着一个氧气包，我就问老师：您干嘛要备个氧气包？怹这才如像是在叙述一位和她无关的人的事一般告诉了我，怹的一段非常人能忍受的经历。怹是从小就由父母花大钱，和关肃霜等好几位后来都成了名角的演员，一起拜师学艺的，怹因个子小，还多留了心眼，连小生、武生、花脸的戏都学；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演《秦香莲》一剧时，别人都是抱琵琶做个样子，怹却是亲自弹奏，自弹自唱，总能要下满堂彩。1949年后，自己挂牌，一路演出到了庐山，正逢中央领导在庐山开会，庐山方面就千方百计地把他们留下，组建了“庐山京剧团”，怹担任业务付团长。在那段特殊时期当中，怹几次大难不死，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这才要依赖一个氧气包，以备急需时可用。怹还告诉我，怹不能上台演戏，但却让怹教学生，包括曾经伤害过怹的人，怹大人大量，居然还手把手地给他们说戏。
洪云艳老师在庐山和毛主席合影
洪老师在诉说这些落难的经历时，就好像在说一个和怹毫不相关的人的事一样，非常的平静。怹话题一转，又对我说了“艺不压身”的事，就是当年怹自学琵琶，自弹自唱的另一意外的收获。在大演样板戏时，各剧团都要搞大乐队，乐队需要有弹琵琶的演奏员，怹因此在劳教队被减轻了体力劳动，进了乐队，担任起了琵琶弹奏员……无尽荒唐事，尽在不言中。
学生：王琏 陈薇娟敬上
2025 年8月26 日
美国洛杉矶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