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切斯科·弗朗西亚(Francesco Francia)以宗教题材绘画和精湛的金属工艺闻名,其艺术生涯横跨15世纪末至16世纪初,作品融合了早期文艺复兴的严谨与人文主义的温情,对意大利中部艺术发展影响深远。

弗朗切斯科弗朗西亚原名弗朗切斯科博利尼(Francesco Rai Bolini),1447年(一说1450年左右)出生于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亚,这座城市在15世纪是手工业与艺术的交汇地,金匠、丝绸纺织等行业的繁荣为弗朗西亚的早期成长提供了土壤,早年师从当地著名金匠,系统学习金属锻造、宝石镶嵌和徽章设计,1482 年,凭借精湛技艺加入博洛尼亚金匠公会,并成为公会领袖之一,曾为博洛尼亚市政府设计官方印章。这段经历塑造了他对细节的极致追求,为他的绘画风格奠定了基底,成为区别于其他画家的核心特质。

红衣主教

弗朗切斯科·德利·阿利多西

半身像纪念章

博洛尼亚的艺术圈向来鼓励跨领域创作,金匠与画家经常合作完成宗教艺术品,比如祭坛画的金属框架与绘画部分。弗朗西亚在与画家的合作中逐渐对绘画产生兴趣,40 岁左右,他正式转向绘画,此时他已具备成熟的审美和工艺功底,起点远高于普通学徒。他虽然师从博洛尼亚画家马可·佐波,但其实,更多受到佛罗伦萨画派(如利比、吉兰达约)和佩鲁吉诺的影响。他通过学习利比、吉兰达约的作品,掌握了文艺复兴早期的写实技法,比如人物比例的科学化、空间透视的合理性。而佩鲁吉诺是文艺复兴中以宗教温情著称的画家,其作品中人物的柔和表情、对称构图与宁静氛围,深深影响了弗朗西亚。弗朗西亚画中的圣母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性符号,而是带着人间母亲的温柔,比如《圣母子与圣安妮》中,圣母低头凝视圣子的眼神,充满自然的亲昵;圣徒的姿态也多为平和的站立或端坐,少了戏剧化的动作,更贴近普通人的虔诚状态。这种“去神圣化”的温情,正是对佩鲁吉诺风格的本土化改造。 

早期从业经历的影响很快在他的绘画作品中显现出来,金匠需在金属表面雕刻细密花纹,印章需精准呈现图案轮廓,这种对“线条清晰度”和“细节分寸感”的极致追求,反映在他的绘画中,例如,代表作《圣母子与圣徒》,圣母的衣褶线条流畅有力,既不似佛罗伦萨画派的硬朗,也不似威尼斯画派的松散,而是像金属锻造般兼具韧性与层次感;圣徒的服饰纹样、珠宝装饰,甚至背景建筑的浮雕细节,都带着雕刻般的严谨。 

作为金匠,他深谙金属上色(如镀金、珐琅)的层次感,这种经验转化为绘画中对色彩过渡的细腻处理。他偏爱柔和的赭石、浅蓝与玫瑰色,色彩叠加轻薄却层次分明,如同金属表面的釉色般温润,而非直接堆砌厚重颜料。圣母斗篷的蓝色从边缘到褶皱深处的渐变,便带着珐琅工艺的透感。

弗朗西亚终身未离开博洛尼亚,博洛尼亚是中世纪以来的宗教重镇,拥有欧洲最大的哥特式教堂圣彼得罗尼奥教堂,但当地市民对宗教艺术的需求更偏向可亲近性,他们需要能引发情感共鸣的作品,而非纯粹的神性崇拜符号,弗朗西亚凭借柔和神圣的风格成为热门选择,他为圣斯蒂芬教堂创作的《圣母加冕》(已失传)曾被16世纪艺术史家瓦萨里记载为色彩如宝石般璀璨,而为圣彼得罗尼奥教堂绘制的祭坛画,则让他获了博洛尼亚最受尊敬的画家称号。

瓦萨里的“抑郁传说” | 弗朗西亚真的是被拉斐尔“气死”的吗?

弗朗西亚的画中很少出现宏大的神话场景,多以“圣母子与圣徒”的组合为主,构图紧凑、人物互动亲密,如同一场温馨的神圣家庭聚会,贴合本地民众的审美心理。正在天空美术馆展出的《基督降生》大约创作于1490年,是他为博洛尼亚圣玛利亚·德拉·维塔教堂创作的,弗朗西亚将圣母的悲痛与市民的朴素情感结合,成为博洛尼亚人心中家乡的宗教画。据说当地工匠行会常以他的画作为标准,衡量艺术品的虔诚度。

在《基督降生》中,画家尝试在二维平面上构建具有深度的三维空间,画中人物的分布错落有致,玛利亚、约瑟夫与圣婴耶稣构成画面的中心,前景、中景和背景层次分明,让观者感受到场景的真实空间感,这体现了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对透视和空间表现的探索。玛利亚作为圣母,是画面的核心之一,她的姿态和服饰吸引着观者目光,周围的天使、约瑟夫等人物的设置,既丰富了画面内容,又不喧宾夺主,使得整个画面在视觉上达到平衡 。

画作色彩鲜明,玛利亚身着蓝色长袍,在文艺复兴时期,蓝色是昂贵的颜料,常被用来表现圣母的神圣和尊贵。整体色彩搭配和谐,不同色调相互映衬,增强了画面的视觉效果和神圣氛围。

15世纪末的博洛尼亚画坛,洛伦佐科斯塔是领军人物,弗朗西亚作为其助手参与创作,这段合作是他绘画技艺的实战课堂。1506 年,博洛尼亚的统治者本蒂沃利奥家族被推翻,洛伦佐科斯塔离开家乡前往曼图亚,弗朗西亚成为博洛尼亚画坛的核心人物。他开始吸收外界养分,风格迎来重大转变。

《圣母子与圣方济各和圣哲罗姆》

(约1512–15年)

1508 年左右,弗朗西亚接触到拉斐尔的作品,被其笔下人物的动态张力和空间透视所震撼,开始调整自己的构图,从对称平稳转向更具叙事性的布局,代表作《基督的洗礼》中,基督与施洗约翰的姿态互动更自然,背景风景的纵深感也明显增强。

步入晚年的弗朗西亚创作热情丝毫未减,1510年后,为摩德纳、帕尔马等地的教堂绘制了多幅祭坛画,其中《圣塞西莉入葬》堪称巅峰,画中圣徒的服饰褶皱如流水般自然,入葬场景的庄重感通过人物的微表情精准传递,展现了他对情感叙事的深刻理解。

据瓦萨里记载,1517年,弗朗西亚收到了拉斐尔寄来的《圣西克斯图斯》草图,当他看到拉斐尔作品中超越时代的构图与表现力时,惊叹于年轻一代的才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拉斐尔了,竟然就抑郁了,然后一病不起,不久后就去世了,享年70岁。临终前他还在创作大型祭坛画《圣母加冕》,草稿中已融入威尼斯画派的色彩技法,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后来由其弟子续写。

后世普遍质疑这个抑郁成疾的故事,很可能是作家夸大了艺术竞争的戏剧性。实际上,弗朗西亚的素描风格与佩鲁吉诺、早期拉斐尔十分相似,历史上曾有不少作品被误归为他人。例如,一幅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圣徒素描》长期被认为是拉斐尔的手笔,直到20世纪才通过印章雕刻风格考证,确认出自弗朗西亚。

弗朗西亚的艺术是意大利文艺复兴中期过渡性的代表,既延续了15世纪的写实传统,又通过柔和的光影与情感表达,开启了16世纪人文主义绘画的温情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