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岛上，街边餐馆的招牌、新闻联播的标题，甚至小学生作业的镜头——汉字无处不在，像空气那样自然。不是说早就在鼓吹“脱亚入欧”吗？汉字却还是根深蒂固。世界上7000多种语言轮番更迭，独独汉字，在全球只剩一部外延和中国相提并论的版本，还活在日本人的日常里，这事挺滑稽的。
最早汉字漂洋过海到日本时，这事儿发生在西汉年间。日本北九州一个部落首领巴巴结结派人来见光武帝，至于动机嘛，大抵是羡慕对岸的王朝强大吧。册封的“汉倭奴国王印”还在，日本人第一次摸到这些方块字，那感觉肯定稀奇。对当时的日本人来说，汉字就像外星人的魔法。后来，他们一直磕磕碰碰地学，看不懂也硬记。
历史没有必然，但每次文化输入，往往都跟征服、交流、迁徙息息相关。朝鲜半岛成了跳板，王仁、阿直歧背着《论语》《千字文》渡海而来。这两人到底是为了压服野蛮还是混口饭吃？各说各话。到了贵族阶层，汉字变成了权力和身份的外衣。写得一手好字，你在贵胄门庭里能混得开。可在田间地头，谁有空管这些？汉字刚进来的几百年，普通百姓肚子还在饿，哪顾得学认这“神明的咒语”。
**因此，汉字在日本，从一开始就与权力、精英文化捆绑——它不是每个人的工具。**
后来佛教传进来，事情变得更复杂。僧人拿着汉字佛经念一通，结果比当地的咒符还灵。大寺清水寺现在每年都弄什么“年度汉字”活动，把日本人心里那点仪式感托得高高的。看着盛大，其实来来去去，汉字不过是一张文化身份证。
也有反感的声音，总觉得借来的东西用多了心里不踏实。德川家康统一日本后，一闭关，西洋的葡萄牙人、荷兰人又来了。兰学兴起，罗马字一说推广，一看汉字太难，换成拉丁字母吧。可惜只圈在小圈子里闹腾，没有闹大。即便现代化狂潮席卷全球的十九世纪，日本还是没能彻底“摆脱”汉字。光想想改革，就有人跟你急，传统派拿汉字当命根子死守。
那外来的汉字，和日本本地语言的胶着，也造出了怪胎。日语没文字，只能借用漢字，古人干脆把汉字拆着用、绕着用，生生搞出假名系统来。平假名像小篆草书，片假名像粗鲁硬朗的楷书残骸。可别说，这两套假名最后成了日本书写的半边天。只是，无论怎么变，汉字还是那个骨架，没有骨架，肉粘不上。
**每一次汉字废除论的兴起，最后都无疾而终。拉丁字母、全假名——统统试过，不了了之。**
明治维新时，一群青壮年朝西方看齐，罗马派喊得最凶，鼓吹国家必须全面罗马化。可结果汉字照旧留在教科书和路牌上。后来干脆成立汉字统一会，把中国、朝鲜、越南的学者都拉来开会。说不清是自卑感使然，还是危机感驱使，总之汉字一度成了集体安慰剂。
朝鲜、越南算是断得挺干脆。一个拿谚文，一个投奔拉丁拼音，史上再不回头。有人说，日本不能，不是不敢，是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假名只起辅助作用，核心内容绕不过汉字。广义上，日语的现代词汇半数来自汉语借词。现代日本生活要彻底甩掉汉字？比幻想摘星还难。
社会转型快如抽筋，汉字的问题成为民族自尊和身份认同的焦点。二战后麦克阿瑟主政美国，想让日本人废汉字用罗马字。日本新派、老派和米国人一起下了狠手，敲定了“当用汉字表”，勉强削得下去一点，也没怎么改变。教育里限定死用多少汉字，民间依然到处是汉字。不知出于传统，还是懒得折腾。事情说着说着，就淡了。
**有人觉得日本文化没核心，左一刀右一刀，最后剩下拧巴的杂糅和矛盾。可偏偏这种矛盾让汉字在日本获得了新生。**
1970年代起，日本经济发疯一样地往上窜。自尊心爆棚，国粹流行，汉字变时髦，从“去中国化”回潮成“坚守本土”。偏偏这份“本土”骨子里还绕不开汉字。片假名、平假名混用，识字多的成了门面，有人一句汉字能顶别人三句假名。这一点，很多中国留学生也乐在其中。
细想下来，汉字早就超越了工具和符号，是个时而温柔时而顽固的文化共同体载体。没有哪个民族会轻易砍掉自己的根须。即便在互联网日语里，也到处能见“汉字党”自豪晒字。有人笑侃，自己父辈只要略通华文去趟东京，下飞机就能看懂绝大多数路牌和商店，而本地年轻人反倒写不顺那些复杂的汉字。
可是话又说回来，日本人又把汉字修理得“支离破碎”。有的汉字完全失形失意，中国人看着无厘头。现今，日语官方词典里六成词汇直接来自汉语，但谁看都觉得陌生，其实是汉字和日本语法长期捏合的产物。
日文的现代化，有赖于汉字，也被它束缚。比如“经济”“民主”这些新词，先是在日本被创造，然后又被反哺回中国。古典中国人不会明白，自己的字会在邻国被加工改造后逆向影响自己。光凭这一点，汉字的生命力已经远超只是一种“表意文字”的定义。
怎么说呢，日本社会地位高的那些人，越愿意用汉字显摆，特别是书法。东京奥运、清水寺“年度汉字”，都是拿汉字当精神神主牌拜。可真要让日本完全靠假名和罗马字生活，恐怕首先跳出来反对的，反而是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叫嚷“脱亚入欧”的本地精英。
有时文化就是这样，说喜欢不喜欢都站不住脚。说汉字难用，全世界只有中国和日本还用；但真要丢掉它，没人舍得。叛逆与认同撕扯的无非是文化习惯和身份安全感，看着荒诞，其实合情合理。
或许日本不曾真正拥有一套独立于汉字的系统。平假名和片假名都只是“拼音工具”，作为书写辅助手段远远不够完整。跟韩国、越南比，日本依赖汉字没商量。哪天中国真把汉字丢了，日本第一个心疼，保不准立马又高举汉字大旗。
汉字于日本而言，沉甸甸的。是包袱也是庇护，融合了太多矛盾的情感与现实。撕扯中沉淀下来。现代日本人如果真有点什么独特的文化自信，大概也就是在这些看似破碎、翻新、折中的汉字里。无需追问是非，毕竟，有些东西留下来，往往连自己都搞不清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