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我们深爱时,我们会如何对待一个人?
如果深爱一个人,你会渴望将最好的自己呈现给他;
你会心疼他,他每一次的失望都会牵动你的心;
你会在他每个看似不合理的行为背后,看见可能隐藏的受伤碎片;
你会谅解、会想守护、会想帮他愈合,
甚至渴望穿越时空,在他最脆弱的时刻给予拥抱,轻声说:’我在这里’。
你永远不会觉得给他的已足够多,只会总觉得还不够;
你不会忍心埋怨他,因为在他每一份无能为力的背后,你都会看到他的尽力。
你会对他好奇,努力去理解他;
你会想了解他的梦想,为他守护、协助他实现;
你会盼望,在他每一次受挫转身时,能看见你依然在;
你想让他相信,这个世界纵然变幻莫测,至少他有你。
他退缩时,你愿给予鼓励;
他荣耀时,你会真心喝彩;
他被误解时,你想为他出头。
你希望他知道,你爱他,不是因为他能为你做什么,仅仅是因为你爱他本身。
因为他,你愿意成为更好的人,乐于改变、渴望成长,希望变得更有力量。
你会无条件地祝福祝福他一切顺利、平安喜乐。
二、这样的爱,映照出我们与自己的关系。
从心理学视角看,这样深刻的连接往往是一种投射(Projection)——我们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被理解、被接纳、被呵护的愿望,
投射在“重要他人”身上。
对方成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内在小孩(Inner Child)”最渴望被对待的方式:无条件的积极关注、深度共情和全然接纳。
这种深刻的情感联结,
来自于“共情性关爱”(empathic concern)与内在关系原型的交融。
“共情性关爱”包含三个层次,
· 认知共情: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想法和感受。我能从你的角度看世界,在心理上是“我穿着你的鞋子走路”。
· 情感共情: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你的悲伤会触动我的悲伤,你的喜悦也能感染我。这是一种情绪上的共鸣。
· 关怀动机:在理解和感受之后,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帮助你、安慰你、为你做点什么的愿望和冲动。
而“内在关系原型”,来自我们幼年早期与重要他人的互动经验,
它成为我们内心看待关系的“地图”。重要他人包含父母,以及幼儿时期长期照顾我们的人。
比如,一个孩子哭泣时,都能得到母亲适时的拥抱和安抚。这个孩子就会将“当我表现出脆弱时,我会得到安慰和帮助”的经验内化到心里,形成一个 “我是被爱的、值得被关心的” 和 “他人是可靠的、有回应的” 的内在关系原型。
反之,如果一个孩子的需求总是被忽视或拒绝,他可能就会形成 “我是不重要的、令人讨厌的” 和 “他人是冷漠的、不可靠的” 的内在关系原型。
这些“原型”像滤镜一样,
会在我们日后所有的人际关系中自动运行,
我们会下意识地用它来预测、解释和应对“他人行为”。
于是,
当你向我表达你的痛苦,
例如,你讲述一个悲伤的经历,我的共情系统被激活。
我首先运用我的内在资源去理解你(认知共情),并感受你的情绪(情感共情)。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大脑会飞速地在我的“关系数据库”(内在关系原型)中搜索——“当有人这样痛苦时,该怎么办?”“过去我是如何被对待的?”“什么样的回应是有效的?”
如果我内在的原型是“充满关爱和回应”的,我就能很容易地调取出一个“如何关爱你”的剧本。
如果我内在的原型是“冷漠或无效”的,我可能会感到无助、焦虑、想逃避,不知道如何回应你。
假设我拥有一个足够好的内在关系原型,
这时,
我的共情能力(想理解你、感受你、帮你的愿望)与我内在的“关爱原型”(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知识)就“交融”在了一起。
这种“交融”产生了一个真诚而贴切的关怀行为——
我可能不是简单地说“别哭了”;
而是能说出真正能安慰到你的话:
“这一定让你感到孤独和失望,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会很难过。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个回应,
既来自于我对你此刻状态的准确共情,也源自我内心早已存在的关于“什么是好”的关系模板。
我会基于自身早期内化的关系模式(内在关系原型),
对我爱的人——他的情绪和需求,进行理解、感受并做出恰当回应,这个过程的质量,既取决于我共情能力的强弱,
更根本上取决于我内心拥有的关系原型是否是健康、温暖和有效的。
简言之,当我们爱一个人,
是在无意识中调用“内在模式”:
我能怎样理解你、感受你、回应你,
根本上,取决于我内心拥有怎样的“爱的模板”。
三、我如何爱人,暴露了我如何渴望被爱。
我曾这样安慰过自己:’你伤心了呀,你难过了呀,你可以哭;我知道你肯定很不容易,已经坚持了很久……’
可紧接着我发现:我多么希望这些话,是从“我爱着的人”——他的口中对我说出来。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
有多少时候,我很想借他的声音,来说出“我一直想对自己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我渴望他代替我来完成这场自我关怀的仪式——替我说出安慰、替我给予拥抱、替我来爱我自己。
心理学告诉我们,
这种渴望,在我们长大后,会无意识地将我们将自己内心最渴望听到的安慰、最需要获得的关怀,投射“对我很重要的”他人身上。
对方成了我们渴望的“代言人”,替我们说出那些明明可以自己对自己说出的话语,替我们给予那个明明是自己可以给自己的“拥抱”。
当我意识到,我渴望从他那里得到的,正是我迫切需要给予自己的,
我开始将投射收回:
先意识到那些美好的特质和渴望原本就属于我自己。
然后,学习成为自己的内在父母(Inner Parent),去呵护那个曾经受伤、渴望被看见的内在小孩。
再之后,我开始去用“爱着对方的方式”爱着自己:践行自我共情、自我关怀,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这引出了一个更深的问题:

为何之前,
我没能将我给到他的爱,同等地给予自己?
这个答案,帮我区分了两种爱的状态。
若我已做到“像爱他一样”爱自己,
说明我的内心是丰盈的。
我给出去的爱,源于我的自我价值感和内在安全感。
这就像我的心是一个大水杯,我的爱是水,已满到溢出来了,我自然可以慷慨地给予他。
这种爱是利他的、无压力的,因为我不迫切需要对方填补我心里爱的“空缺”。
若我不能那样爱自己,
那我“对你的好”,其实是一种隐秘的疗愈性补偿或过度补偿。
我给出我没有的东西,潜意识里是希望你能以这种方式返还给我,以此弥补我早年的缺失。
这说明,在爱的关系中,我内心对“从你那得到的爱”的期待,远多于我“给予到自己的爱”。
我给出的爱,不是因为我’有’,恰恰是因为’没有’。
我付出了我并没有的,便会加倍地期待你来填补我的缺失。
从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的视角看,
这往往源于一种“焦虑型依恋”:
由于对自身价值的不确信,我们倾向于通过过度付出和照顾他人,来获取安全感与认可。
我们借由不断付出而维系关系,潜意识中却希望对方成为那个“我从未拥有过的理想自我照顾者”——这种付出的本质,是希望得到回报的,背后充满饥渴,是乞求、是无声的交换。
我想:
如果爱,真有“目的性”存在,
那就是在爱里边,学会好好爱自己!
这意味着,我将无比深刻、充满慈悲的爱,毫无保留地调转方向,给予自己:
· 当我失望时,像心疼他一样心疼自己。
· 当我做出不合理的行为时,去看看自己背后藏着的受伤碎片,然后谅解自己。
· 像守护他一样,守护住自己;像想帮他去愈合一样,帮助自己愈合。
· 穿越回自己受伤的每一个时刻,紧紧拥抱自己,说:“我在,我一直都在。”
· 不埋怨自己,因为在每一份无能为力的背后,都看到自己已经尽力了。
· 对自己保持好奇,努力去理解自己。
· 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我至少有自己。
当“我”被自己的爱滋养得丰盈时,
那么我给予“所爱之人”的爱,
是流动的、是自由的;
不为抓取、不为缠绕,更不附条件。
这符合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所强调的’成为一个人’(becoming a person)的前提:
一个能够真正接纳和关怀自己的人,才更容易以非索取的方式去爱他人。
四、建立内在安全基地:学会对自己说话。
心理学中常用’内在父母’(Inner Parent)的概念来阐释这种自我关爱的能力。
当我们能够像我们理想中的父母那样,把自己当孩子再养一遍,以温暖、支持的方式对待自己,我们便建立了稳定的内在安全基地(Internal Secure Base)。
内在安全基地,
指我们内心形成的安全感和自我支持系统。
这个比喻源于依恋理论,表明有了这样的内在基地,我们就不再急切地向外界寻求确认和安慰。
当我们建立了内在安全基地,就意味着我们能够,
· 自我安抚:在情绪低落时,不再完全依赖他人的安慰,而是能够给自己体谅与温柔,对自己说’你可以哭,我会陪你’。
· 自我接纳:承认自己的遗憾与伤痛,不再饥渴地从外界和他人那里索取爱与接受。
· 自我支持:成为自己的依靠,拥有情绪韧性,愿意尝试新事物、敢于探索世界,面对挫折与失败时,能够回到自己的内在基地中恢复电量、以备重新出发。
当我们建立了这样的内在安全基地,便能够向外提供更健康、更自由的爱,能够平等地给予和接受爱,更容易建立健康关系。
于是,你发现:真正成熟的爱,从自身生长出来。
五、爱的馈赠:透过爱你,我找到了爱自己的地图。
如果说爱有最大的馈赠,
那便是它让我们在倾心付出时,
也清晰地照见了自己灵魂最深处的渴望:
原来,我们如何爱别人,就是在如何渴望被爱;
我们如何治愈别人,就是在如何需要被治愈;
我们如何守护别人,就是在如何期待被守护。
正是透过“我爱你”,我才真正读懂了自己:
我给予你的每一次心疼,都是我内心渴望被怜惜的回声;
我为你付出的每一分理解,都是我希望被读懂的语言;
我努力为你建造的安全感,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归属。
借由我对你的陪伴,我看清了自己期望被呵护的模样;
借由我对你无条件的接纳,我才学会如何对自己慈悲;
借由我想要治愈你的伤痛,我才找到了疗愈自己的勇气。
爱,是一面清澈的镜子,
映照出“我与自己”最深的关系。
当我学会了怎样爱你,我也就学会了怎样爱自己—— 我不再向外寻求一个代替我对自己发出安慰言语的人,
因为我已能宽容地对自己说:“我看见你了,我在这里。”
真正成熟的爱,
是在关系中辨认出自己,
在付出中滋养了自己。
它从不是“掏空自己”的牺牲,
而是先读懂自己的渴望,再自然而然地给予:
我能真正给出去的,永远是我已经拥有的东西!
最终,
我们在爱中收获的,
不是用它填满自己的空虚,更不是完全地依附、占有,
而是找到了一张回到自己内心的地图:
它由温柔、觉察与勇气绘制,
指引我们走向那个最值得深爱的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