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作者（右）近影

人要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缝，放屁还会砸了脚后跟！这不一周之内在同一地点连续把左脚腕子给崴了两次，特别是第二次，就听“KC”一声，疼的我是龇牙咧嘴，挪步到社区卫生室看了一下，说是骨裂，回家静躺去吧！

也只能如此，便以翻书看手机打发时光，书的事情之后再说，先说说手机的事——

近期连续看到《兵团战友》上的几篇讲述“小六九”的文章，各地笔友经历大同小异，感同身受，对当时的历史背景分析到位，经验教训总结中肯，都是不可多得的第一手历史资料。

缘因我也是小六九，阅后十分过瘾，同时也构起了我的思绪。仔细回想了一下，宁夏小六九的基本情况与京津沪等地相比还是有所不同的，具体说，有以下几点：

作者（前）当年

外地的小69毕业时似乎大多16岁，也就是1953年生人，而宁夏的小69则绝大多数以15岁为基准，也就是1954年生人占主体，普遍比外地同窗小一岁，当然个别人大一点或者小一点的现象也存在。

之所以如此，原因或许和宁夏自身历史有关联。1929年国民政府宣布宁夏建省，历经25年，1954年撤销并入甘肃。4年之后的1958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宁夏回族自治区，此宁夏已不是彼宁夏的翻版而是另外一回事，面积锐减四分之三，人口不到200万，成为当时全国最小的省级行政区域，经济文化落后，汽车牌号只能以28打头！

为了早出人才，从一开始，相关部门就动脑筋想办法，教育机构是排头兵，凡新建小学基本都是五年一贯制，为数不多的老旧小学也增设五年一贯制实验班，意在早日学成、早日工作、早日回馈社会。1954年出生的孩子到了1961年正好7岁，五年后毕业正好12岁，理论上再上三年初中后到1969年也就15岁。

以我当时所在的银川师范附小五（1）班来说，50多个同学中同龄人起码占95%左右，个别留级生年龄大一点，当然也有例外，发小C同学不止一次自豪地说他的生日是（1953年）12月21日，与斯大林同天，不过后来听她妈妈说实际上他是个早产儿，提前2个多月来到人间，所幸出生在上海，医疗卫生条件好，若是在落后的西北啥情况恐怕就很难说了。

这样，等到1966年我们小学毕业之际，银川市，甚至说整个宁夏的这届毕业生普遍年龄也就定格在12岁，如果套用一句我后来当车工时的技术专业术语说的话，就是“上下公差不超过10个月。”

小学毕业照

我的手里至今还保存着一张1966年夏小学毕业照，不难看出100多个同学年龄都不大，脸上充满稚气，穿着也很混杂，因为当时没有校服一说，与现今的小学毕业生形成明显反差，但这才是真实的历史！

这张照片我时不时地就翻出看看，有时看着看着难免一阵悲哀就打心底涌起：12岁就赶上了动乱，而且一乱就是整整十年，直到22岁才结束，之后赶上了改革开放，顺势而行，亦甘亦苦，究竟是不幸还是有幸？间或这二者皆有，其中就暗藏着正负抵消的玄机，也许这就是小69的天命？

银川二中小69记忆

小学毕业后，我们班绝大多数同学考进了中学，那时真是考进去的，不像后来不考直接就近入学。我当时得了骨髓炎住院治疗，是向医生请假由我哥背进考场完成笔试的，之后被所报第一志愿银川二中录取的。

但也有好几位品学兼优的同学未被任何中学录取，原因是这些孩子的爹娘已经被“揪”了出来，立马就诛连到了下一代。说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重在表现”，实际上说的一套做的一套，我们只能表示深情的同情而已。

这一届还有个曲折：就是在中学报到后，已经是9月，文革开展的如火如荼，高年级学哥学姐都串联去了，我们一天文化课也没上，被加入了红卫兵，批斗已经被定性为牛鬼蛇神的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清楚，反正是稀里糊涂的跟着疯子扬土。

等一两个月过后，高年级的同学串联回来，该轮到我们了，跑出去美美转了一大圈，连吃带喝、连玩带涮，眼界顿开，信心满满，可是回来之后，问题出来了：何从何去？因为我们被中学抛弃了——

学校说广大革命群众对今年仍然以考分为标准录取中学生的做法十分不满，造反有理，迫使自治区文教厅作出今年中考无效的决定，所以你们不好再留在二中了，还是杀个回马枪去原来的小学当主力军吧，那的情况你们也熟悉。

这才是麻子敲门——坑人到家了！但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此，可是等我们重返小学时，又遇到了更痛苦的问题，小学不欢迎我们！

低我们一级、也就是1967届学生说：嗷，好不容易把你们送了出去，终于轮到我们当家做主了，你们又反弹琵琶捣乱来了是不是？不理臊，赶紧走，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按照当时的规矩，小学是不能组建红卫兵组织的，但这帮半大的毛头小子也有他们的妙计，自称“小红卫兵”，连袖章也是这么印的，不过有点做贼心虚，戴袖章时不是把这个“小”字尽可能地转到腋窝里，只展示出“红卫兵”三个字，要么就用红油漆把“小”字染了，让人发不现，自命为鸳鸯，神气活现。

对这种小儿科的做法我们嗤之以鼻，索性不与他们打交道了。因此，我们就变成了三不管人员，浪迹天涯。

在之后的日子里，无论是中学老三届还是在校小学生都参加了各种造反组织，唯小69被夹在“真空”，上下够不着，两头都不管，没有参加这个“造反团”、那个“战斗队”，所以相对超脱，自然惹的人也就少。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说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幸运。

银川九中小69记忆

外地的小69多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于分别1967、68年上了中学，尽管他们也认为没学倒多少文化知识也罢，但好歹也算是有些“混江龙”的资本。

而宁夏的小69则连这点资本也没有，因为从1966年底开始停课闹革命，直到1969年3月1日起“复课闹革命”到年底结束，满打满算，拋去一个暑假，只在中学呆了短短的八个月，大致可以划分成三个单元：一是政治教育，二是参加劳动，三是积极备战。

政治教育首当其冲的是天天读、学习《毛主席语录》不必细说。赶上九大召开，差不多每隔上三、五天，就会有一条“最高指示”发出，无论风吹雨打，都要组织全校师生敲锣打鼓上街游行，把主要街道走个遍。

再就是开会，什么庆祝会、动员会、批判会、声讨会、斗争会、报告会、忆苦会、誓师会、讲用会、表彰会，经常是台上大声讲话，台下小声说话，有的人趁机看《青春之歌》、《三家巷》等被查禁的小说，当然是包着书皮，遮人耳目。

真正的重头戏是参加体力劳动，美其名曰学农，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先后下到农村参加劳动居然有6次之多，平田整地、上肥浇水、播种插秧、栏羊烧砖等脏活累活都干过。每次时间都不长，一周或者十天，吃住都在贫下中农家里，让我们切身感受到国家太贫穷，就这还要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原有的一些信念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点一滴地流失了。

最后是军训。1969年初，由于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划给了宁夏，原来八杆子打不着的银川一下子就变成了“反修防修前线”。讲政治的老师说：苏修在蒙古驻扎百万大军，飞机从起飞到银川只需4分钟，让我们当场受惊！

而且3月1日开的学，2日就发生了可以载入史册的珍宝岛事件，中苏两国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按照上级统一部署，由驻银“支左”部队62师统一对全市各校学生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站队列、拼刺刀、练步伐和野营拉练，附加喊口号——俄语“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

至于上文化课，那不过是蜻蜓点水而已，实在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政治课记住了一句话：“联合国是个流氓组织”，语文课记住了37首《毛主席诗词》，数学课记住了个一元一次方程，英语课记住了“LongliveChairmanMao”，仅此而已，留下终生遗憾！

但当时并无遗憾，文革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小69家庭受到冲击，大家怨声载道，牢骚满腹，又赶上青春逆反期，心猿意马，看谁都不顺眼，与老师拍桌子的对着干，给工宣队员起外号，利用跳忠字舞的机会捣乱，就一个爽！

50年后再相会

1969年12月，战备的空气越来越浓，给人的感觉是今晚火星就要撞地球了，学校宣布69届毕业离校，可以随家庭疏散到农村，但是留了一个活口，那就是不用上山下乡了，这个消息着实让人兴奋！

那时“大三线”建设延伸到了原本计划外的宁夏，从沿海一带迁移过来好几家大型企业，本土也新建了若干工矿企业，基本上都安置在贺兰山中，客观上又加速了铁路交通运输业的发展，因此各单位都人员告罄，急需招兵买马。

于是自治区便制定了一个政策：69届毕业生不再上山下乡，只要家庭出身不属于“敌我矛盾”，且本人“政历清楚、没有劣绩”，原则上就可分配工作。

当然这也是需要走流程的，首先要按照相关规定对每一位毕业生的家庭情况和本人表现进行调查摸底，只要符合条件都可以安排。凡是出身好的以及父母虽也受到冲击、但已被“解放”的那些同学，陆陆续续地就被分配去了铁路系统和山区的煤矿企业。

我所在的班级90%以上的同学都分批次当了学徒工，个别几位因家庭问题没有解决所以没有分配工作，后来也都通过其他形式参加了工作，当知青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或许有人会记得，我在之前的文章里写到过去自己插队的故事，没错，是我父亲怕我流窜在社会上学坏，主动与他在“四清”运动蹲点的单位郊区西湖村的头头说好让我下去锻炼的，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不在籍。

一年之后，学校通过外调，得知我父亲已经恢复组织生活，便将我分配到了电影机械修配厂当了学徒。仅仅半年，厂领导徇私舞弊，强行将我和其他9名学徒工与拖拉机配件厂的3名技工做了交换，钳工变成了翻砂工，或许这也是对我这个小69学生的某种历练吧？

因为在我们之前的“老三届”都去了素有“贫瘠甲天下”之称的西海固山区，从此与各自的母校再无关系，后来他们被陆续招工也都是用人单位直接下到基层和各县区，由所在生产队、大队和公社一级一级推荐上来，最终几方协商定酌的。

我们之后的七〇届，情况又出现了变化，新建的工矿企业人员基本饱和，不再招工，尤其是“9·13事件”后，为了批判《五七一工程》中有关“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之说，应届毕业生必须到农村插队落户。

整届毕业生由学校统一分配，宁夏的小69应该算是仅此一家吧。在以后的日子里，走南闯北结识了不少外地小69，闲谈之中难免会涉及到各自的经历，让对方着实是羡慕的不得了，说我们没有上山下乡而是直接当了工人真是命运的眷顾。

或许是吧，那一刻有点开心。

各地小69记忆

由于是新建的回族自治区，所以宁夏从组建伊始就大量从外地调入各个民族的干部职工，共同在这方不大的地域里繁衍生息，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多元文化的小社会。

支宁干部主要来自北京的中央部门，职工多是东北上海人，宁夏不排外，外地来的孩子见识多广，和我们混杂在同一个班级后很快便如鱼得水，与本地同学打成一片，成为发小，有的甚至成为终身朋友，关系一直保持到今天。

这其中最值得回忆的是本地娃娃和他们学说普通话，听他们传递京津沪这些大城市的信息；银川孩子则教他们学说本地方言、回民话和“宁大话”，了解当地风土民情。特别在关心国家大事方面达成了高度共识，时不时地围坐在一起谈论中苏论战、发展核武器、越南统一等等问题，争论的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谁。

那时的孩子还谈不上有“三观”，但有共识：崇尚桃园三结义、痛恨叛徒甫志高，我们最要好的五、六个同学的友谊就是从那时结下，虽说家庭背景不同、性格爱好各异，但友谊一直保持到今天绝对是有某种默契。

有一个话题，至今提起来别说没人信，甚至就连我们自己也都曾怀疑是否发生过——

1967年盛夏，宁夏银川对立两派在秦汉渠边桥头发生枪战，A方死亡近百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史称“8·8武斗”。一周之内，所有尸体被陆续运回中山公园怀远堂里，入殓埋葬。我们几位同学跑去看热闹，现场尸臭味几乎将人熏倒！

死者几乎全是年轻小伙子，其中不乏熟人，当看见银川二中的一位年仅16岁的学长时，哥几位忍不住发出质疑：“难道文化大革命要以一代青年的生命为代价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场运动是不是在害人？如果不是，那么它的正确性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解不开，甚至也不敢再往深想下去，就此打住，大家赌咒发誓：向毛主席保证谁也不能告密，否则就是叛徒，从此猪狗不如！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1967年8月15日，当时的我们只有13岁！

等到了1974、75、76年，我们已经20多岁的时候，在不同单位工作的小69们见面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痛斥文革新贵种种倒行逆施。

某日G同学对聚在其家的我们说：“江青这货头戴一顶二异子帽，公不公、母不母，满嘴喷大粪，她死定了！”其母胆小怕事赶紧打住，儿子却说：“我的同学没人会出卖我！”

类似情况，在银川其他中学的小69中也都存在着，直到今天，早已经变成“老69”的我们还会时不时地聚在一起感慨当初、就事论事、各抒己见，一笑了之。

宁夏对比图

有件事小69们应该还记得，1969年9月，越南的胡志明死了，当时两国关系很铁，学校召开大会悼念，宣读其遗言，其中：“中国有句古话，人生七十古来稀”，很是雷人，缘因在我们的印象中，70岁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我们当时只有15岁，对能不能活到70岁严重缺乏信心。

一晃，我们都已过了70，往事历历在目，还热乎着哪，怎么说老就老了？这些年又是如何走过来的？其实和大家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走上工作后宁夏小69们都很敬业，缘因相当一部分人的哥哥姐姐都是“老三届”，上山下乡后吃尽苦头，招工返城颇费周折，让小69看在眼里，触动很深，自然而然地便产生了一种“我们这届真幸运”的感觉，知足常乐，同时关注整个社会发展的脚步，注重学习，提升素质。

以我班为例，被推荐上了大学的有5、6位，恢复高考后，78年一次就有3位中第，之后又有十几位通过参加电大、自学考试的形式拿到了大专文凭，改变了命运。

比如前面提到的一位因受家庭问题诛连没有分配工作W同学，面对政治压力，昂首挺胸，自学美术，1975年无意间被上海一所大学招生老师看中，力排众议将其录取，学有所成，现已是宁夏美术届女性领军人物。

个性鲜明G同学，被分配到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小工厂当钳工，当时不明就里，之后越来越感到体制带来的种种不便，抓住银川文广传媒集团面向社会招干的机会，凭借扎实的文史功底，破釜沉舟，一举夺魁，成为闻人。

总之，我身边的小69们在告别中学的半个世纪的人生之路上基本顺势而流，整体相对平稳，特别是面对改革开放中的竞争上岗、下岗分流等等挑战，也都和其他人一样坦然接受，没有比“老三届”的哥姐们“倒霉”或者“幸运”之说。

大富大贵、大起大落者没有，但自暴自弃、游戏人生着也鲜见。回首往事，大家心态平和，小69绝少有自感“亏得慌”、“冤得慌”的心态。至于说我们是不是已成为被人遗忘的一代人，也就是笑笑而已，缘因除了极个别卧龙凤雏而外，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是过客？

如今，健在的小69都能以包容之心看待社会与人生。也有人通过各种渠道仍在发挥余热，成为某个领域之内的专家，甚至权威。如从宁夏走出去的小69同窗M某、S某、X某、Z某、J某、T某、F某、L某、Y某等人至今在活跃在京津沪等一线城市，退而不休，著书立说，颇具人气。

更有一些熟知的小69们目前生活在海外，时不时地通过微信互通情况，联络感情，大家都按照各自的生活习性过好每一天，彼此祝福，偶尔提及中学时光，依稀之间，仿佛有种“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感觉！

宁夏是一个小省，从全国的大环境来讲，小69的状况或许没有代表性，属于个例，但对我们来说，却也是事实；共性和个性，合二而一，构成了中国小69这个特色群体，对吗？

2025、7、22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