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夏,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一大早的就30多度了。
掀开医院的帘门,冷气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赛龙舟再次摸了摸口袋里的医保卡。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医院了,今天要做骨髓穿刺检查。
赛龙舟找了一台空闲的自助取号机,取前一天通过手机预约的号。插入医保卡,屏幕上跳出密码输入框。他输入密码,系统提示错误。再试一次,还是不对。他不禁皱起眉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明儿子前两天刚刚给重置的密码,怎么就不对了呢?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嘀咕。
“用电子医保码试试。”身后一个年轻人提议道。
赛龙舟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调出电子医保码,这还是女儿昨天刚刚给认证的。扫码成功的那一刻,他长舒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真是魔幻,这些对年轻人来说都复杂的操作,医院却默认所有患者都能轻松掌握。
血液科门诊,走廊的长椅上坐满了人。有面色蜡黄的老人,也有戴着口罩的年轻人。一位母亲抱着哭闹的孩子来回踱步,孩子的哭声在狭长的空间里格外吵闹。
“请赛龙舟到诊室1就诊!”诊室门口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他的名字。
诊室里,杨大夫盯着电脑屏幕。“又到时间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第三次了。”赛龙舟坐下,感到一阵熟悉的疲惫。
杨大夫眉头微蹙。“指标还是不太理想啊。”她拿起电话,“我跟住院部的张大夫确认一下。”
打完电话,杨大夫开了骨穿检查单。“今天刷脸的机器坏了,得输医保密码验证身份。”
赛龙舟心头一沉。“刚在取号机就没输对。”
“重置过吗?”
“前两天刚重置的。”
杨大夫在系统中尝试了几个选项,“试试电子医保卡密码吧。”
这次居然成功了。赛龙舟苦笑道:“原来重置的是电子医保卡密码,不是实体卡密码。”
“系统太多,互不兼容。”杨大夫见怪不怪。“扣一下支付码,交一下费。”
赛龙舟掏出手机,调出付款码,将屏幕对准扫码口。
“去住院部,找张大夫,她今天在。”
住院部。周一大查房,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至少得等到十一点。”张大夫在病房间穿梭,箭步如飞,匆匆丢下一句话。
“白来这么早了。”赛龙舟心里嘀咕着,叹了口气,疲惫地转过身,在护士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背着两个大背包,用轮椅推着一位中年男子走进病区,在护士站前停了下来。轮椅上的男子精神萎靡,面色苍白。
“外地来的?”赛龙舟起身把椅子让给老汉。
老汉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安阳,刚下火车。”
“够远的!”
“原来在北京看的,大夫调这边来了。这儿离家近,花费也少点儿。”

“弄着轮椅坐火车,真不容易呀!”
“本来能走的,”老汉无奈地摇摇头,“上个月在家跌了一跤,骨折了。”
“家里没人照顾呀?”
“媳妇儿还得照顾俩孩子上学,还得上班挣钱,只能我这把老骨头带他来了。”
“多大岁数了?”
老汉把拇指和食指、中指捏在一起,抬起手来比了个七,没再说话。轮椅上的男子闭着眼睛,喉结咕噜了一下。
护士台传来了争吵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情绪激动,正对着护士比划着:“上次开的是20mg,这次怎么变成15mg了?我闺女现在也没见好,怎么还减量呢?”
护士试图解释:“姨,这是根据最新检查结果调整的…”
“什么检查?我怎么不知道?”老太太的声音颤抖,“每次来都换药,我们又不是小白鼠!”
“放心吧,姨,跟大夫确认过了。”
“那这检查是怎么回事?我闺女现在内出血,能做腔内B超吗?”
“跟B超室沟通过了,可以做的,姨。”
赛龙舟移开视线。这样的场景在医院太常见了。疲惫的家属,困惑的病人,超负荷运转的医疗系统。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确诊时的恐慌,现在竟已麻木到能平静地数着这是第几次骨穿。
“赛龙舟!”张大夫大步流星地出现在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到治疗室门口等着吧。上一个出来,你就进去。”
比预计的早了一小时。赛龙舟站起身来,刚才那位老太太正推着轮椅从病房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女子,脸色惨白如纸。老太太默默地走着,走得很慢,仿佛推着的是整个世界。
骨穿室里,张大夫和助手正在准备器械。“侧身躺下,抱住膝盖,把腰露出来。”她目光穿过眼睛上方的缝隙,面无表情地说。
赛龙舟熟悉这套流程。消毒棉签的冰凉,局部麻醉的刺痛,然后是那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被定住的酸胀。他尽量保持不动,数着墙上的裂缝。
“好了,按压五分钟。”张大夫把抽出的骨髓递给助手做标本涂片,“一会儿拿上标本到医生办公室交费,检查是纯自费的,不走医院系统。”
五分钟后,赛龙舟慢慢坐起来,腰后的棉球渗出点点血迹。他蹒跚着走到医生办公室交费,正好遇见上次住院时的病友。
“老王,你又来了?”
对方苦笑:“指标又上去了,回来住一个礼拜。”他手里捏着一叠检查单,“你怎么样?”
“老样子。”他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包含着只有长期病患才能理解的五味杂陈——对疾病的无奈,对生命的执着,以及对这种两点一线日常的疲惫。
交完费,赛龙舟去检验科送标本。电梯间,又遇到了那对安阳父子。
“住上院了吗?”赛龙舟问。
老汉摇摇头:“医保备案还没办好,外省的手续麻烦。”
从医院回到居住的小区,路过小区里一度干涸的池塘,才发现连日的雨水让它涨满了水,隐约还听到几声蛙鸣。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听取蛙声一片”,小时候背过的诗句竟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忽然意识到,尽管身体里流淌着病变的血液,尽管每月都要经历这样的苦痛折磨,但生活中仍然还有着如此简单而美好的东西。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老伴发来的消息:“检查做完了吗?中午想吃啥?”
赛龙舟慢慢打字回复,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家走去。三天后还要去医院取报告,然后是又一轮的住院治疗。但此刻,他只想回家吃老伴做的饭,听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唠叨,度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