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
18.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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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上小学时有这样一种题型,叫时间利用问题,类似于烧水需要十分钟,洗脸要三分钟,吃早饭要十分钟,听收音机要二十分钟,做完这些事,最少要花多少时间。
这种题给我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副作用是现在做家务时也总是在想,怎么合理运用时间才能最省时,如果这段时间浪费了怎么办,该不该听些新闻,或者背两个单词。
在这样的理论环境下长大,慢性子的人也会变得焦虑起来。而这种急,不是“急中生智”的急,而是“急不可耐”的急。
在酒店实习的时候,外籍同事说,在国外的大部分餐厅,客人是不会举手招呼服务员的。我以为他要说服务质量,结果他却解释说,叫服务员的行为在国外属于一种粗鲁的举止,所以大家都用微笑,或者眼神交流。我说:“那他们不过来。我着急怎么办?”同事说:“你看,你来吃饭,着什么急呢。”我说:“那你没见过中国的餐厅,点完菜先给你上来一个沙漏,半小时内不上菜,免单。这沙漏,恰似中国人心中那永不停歇的社会时钟。
在那一瞬间,这个沙漏击中了我的大脑。一下子联系起来很多事情。这个沙漏,就像中国人心里的社会时钟。干啥都像倒计时一样,着急,要快。

点外卖要快,办事要快,赚钱要快,创业要快,成功要快。这个快,是社会共识,不只是客人要快,饭店也想快,因为要追求翻台率。
雷总花两年就造出来小米汽车,加速也快,就为了大家早上开车上班还能再快5分钟吧。相比世界的平均节奏,简直是开了多倍速。
这急,究竟始于何时呢?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在一九八一年响彻深圳。那时中国穷,科技弱,唯有快,方能争得一席之地。快,成了生存之道。而如今科技发达了,快的习惯却改不了了。产业升级,机会稍纵即逝,不快,就会被淘汰。于是人人争先,个个恐后。“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这话如同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脊背。
教育亦是如此。孩子还没出娘胎,父母已为其谋划前程。一入学,便备战高考。十二年寒窗,只为那一纸文凭。文凭到手,又急就业。就业后,又急升职。升职后,又恐被裁。三十五岁一道坎,跨不过去,便是“优化”的对象。人生如赛跑,起跑慢了,便再无翻身之日。
当然这急,也造就了中国速度。高楼大厦,数月便起;高铁网络,数年即成。外国惊叹“中国速度”,国人却习以为常。快,成了常态;慢,反成了异类。
然而,快却未必好。食品快了,味道差了;建筑快了,质量降了;生活快了,幸福感少了。人人抱怨压力大,却无人敢慢下来。慢,意味着落后;落后,便要挨打。这观念根深蒂固,难以撼动。
社会时钟的倍速运转,使得松弛成了奢侈品。毕竟只有下面的人跑得快了,上面的人才能享受到奢侈的“慢”。底下的人嘴里喊着“反内卷”,手上却加紧工作。一边抱怨太累,一边又怕别人超过自己。矛盾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但这,正是上面的人想要看到的画面。他们站在CBD最高的大厦落地窗前,俯瞰整个社会如同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个人不过是其中的齿轮,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如今中国巨轮已然出海,速度更快。个人小加速已不足道,国家大加速才是主流。出海的同仁们,不得不快。慢一步,市场便被他人占据。这急,从国内蔓延到国际,成了中国人在世界上的标签。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位外籍同事口中rude的我们。他们的社会时钟走得慢些,生活便显得从容。但我们又何尝不想从容?只是那沙漏悬在心头,沙子簌簌下落,容不得半点懈怠。
或许有一天,当中国真正强大了,不再需要用速度证明自己时,社会时钟才会慢下来。到那时,沙漏或许可以倒置,让人们有机会喘息。但那一日何时到来?无人知晓。
眼下,沙子仍在流,时钟仍在走。中国人,仍在急。我目睹这样簌簌而落的世间万物,有时候会突然怅然,如果有人在我小时候告诉我,人生不是数学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