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山城紫阳
覃竞
父亲今年恰好满七十岁，所行还能够自己走路和劳作。几年前在省市医院诊断的帕金森和老年痴呆症对于父亲来说，最严重的就是半侧肢体不听使唤，老是处于抖动状态。对于我们这些儿女来说，父亲偶尔还不如一个孩童。他有时会脾气暴躁，记忆混乱，就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坚持自己的认知。有时候我甚至怀疑，父亲是否真的有病？为什么他自己坚持的东西就清晰无比，而其他的他都以不知道、不晓得、不清楚来完结。母亲去世后，张叔曾给我们几姊妹说过，让我们顺着父亲，不管父亲说的和做的是对还是错，孝顺是我们要干的事情。我们几姊妹也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顺着，顺着吧。
回家再也不能吃上一顿热饭，经常给父亲买的肉和菜在冰箱和冰柜里发霉，他还会不定时的打一个电话，让我和弟弟们这样或那样。即使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父亲却依然记得他的老家是紫阳。
严格来说，父亲并没有经历和爷爷一起从紫阳迁徙到佛坪的经历。只是前几年，覃氏一族的一个年迈的老汉拿着族谱来到家里，讲述了许多关于家族的事情。恰巧父亲的字辈、我和弟弟们的字辈和那位老人手中几千个覃氏的字辈相同，也印证了我们是族谱上的后代。据父亲讲述，这位年迈的覃氏老辈子到家里只喝了一杯水，并没有用饭，把家族所有的人全部拉到一个群里，完成了他从紫阳到佛坪寻亲的整个历程。
起初，父亲和我们都在这个群里和家族里许许多多的亲人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和问候后，就过着各自的家庭生活。直到某一天，这个曾经上门把我们这一个小家列入家谱的老人离开这个世界后，父亲突然觉得很失落，告诉我们老家紫阳估计以后没有人知道我们呢。
小时候看红楼梦的时候，还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母亲悄悄的给我说：“别看咱们家里穷，其实咱们覃家还是贾家的后代！”我不理解，母亲就解释说：“贾字和覃字错了一点点，主要是贾家没落了，希望后辈能够勤奋一点，所以就用早代替了贝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什么才是真的？红楼梦里的贾氏毕竟在书中存活过，而那个去世的覃氏老辈子也在父亲和我们的心底产生了一种血缘和亲情的动力，也造就了陪着父亲去紫阳寻根的缘由。
两个侄子在寄宿的学校读书，女儿也在外地学习，我自然和弟弟们陪着父亲开启了一趟新的行程。一路前行，两个弟弟交换着驾驶车辆，我和父亲作为乘车人只负责享受。我这个身体素质差的有点离谱的家伙在饶峰镇的加油站哇哇狂吐后显得萎靡不振，父亲和弟弟们一路还说了许多关于覃氏一族家谱的讲究，我都没有记住。唯有用卫生纸撑住胃部，争取不要吐在车上。
几个小时后，终于到达紫阳县城。兄弟小吴带着我们把车子停在了紫阳县的停车场，我们陪着父亲第一次近距离感触了老家的风貌。
其实，从城外看去，紫阳县城真有些重庆的感觉。许多的高楼大厦建立在山中，弯弯曲曲，像山中的白丝带一样飘逸着浓郁的茶香。富硒茶是紫阳的特产，工业园区也在城外显得神秘和宽阔。两边的青山和房屋围着一江清澈的溪流，如果夜景之下，和重庆的洪崖洞外的江景十分相似。沿途的细雨好像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也停下了眼眶中的泪珠，及时的给阳光开辟了新的舞场。我们陪着父亲在雨后的阳光里顺着紫阳县的大街小巷开启了漫步的喜悦。
现代化浓郁的街道让人眼花缭乱，金店、服装店比比皆是，但两旁的步行道上还有许多贩卖皮豇豆、麻糖、核桃的小贩。陌生的我们感觉进了一个商业化气息厚重的地方，感觉有些陌生，也有些微微的失落。
怎么说，父亲这个家族，爷爷我都没见过面，只在母亲的叙述中晓得他老人家是气管炎去世的。据说他活着的时候曾遭过很多罪，由于存有几个银元、家里是地主成分，遭受过别人的殴打，甚至被村里的人没收田地。爷爷去世时，我才几个月，听说他老人家躺在床上盼着几个儿子都在跟前。但有一个干活的的儿子从山上赶回家时，他已经咽了气。总之来说，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中，除了穷还是穷。每次在祖爷爷的坟前磕头，我都会像给爷爷磕头一样老实的在泥巴地上磕三下。
看了紫阳县城琳琅满目的商铺，父亲好像也没有来时的那种喜悦和盼望。更多的是一种陌生和疏离。毕竟父亲一辈子在佛坪的山里靠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模式，上山挖地，下地除草，开过拖拉机，骑过自行车，在教场坝的一方水土里自给自足。祖爷爷从紫阳迁徙到佛坪的经历他一定也没有感受过，而眼前的紫阳城繁花似锦，却唯独少一分他想象中的味道。
经过一家蜜雪冰城连锁店时，弟弟们给父亲和叔叔都买了一杯柠檬汁，还是常温的那种。两个老人坐在水泥凳子上一口气喝完。我问父亲咋样，他说了两个字：“好喝！”我看见他一笑之后，额头上的皱纹深了一些印痕。不到一个小时，父亲喊叫走不动了。我打开微信步数一看，超过六千步了，弟弟们也考虑父亲的腿脚不便，大家就准备在紫阳广场上停歇下来。
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较多，还有几处卖书的棚子。弟弟还让我去买书，我笑着拒绝了，喜欢的书什么时候都能买，唯独不能在父亲的面前买。因为父亲只读过小学二年级，一辈子的知识和学问相对于别人肯定少一些，但他从来胆小怕事，遇事退让，只活在自己的世界。我去买书，可能显得更加离谱和奇怪。毕竟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买，去读，总不能在父亲的眼前花钱去买一本书。因为在父亲的眼里，可能一盘鸡蛋、一桶油比书更实用。当然，我并不认为这些生活里的实在物质能够代替精神的内核，但尊重父辈的艰辛和不易，让他们开心和满足应该是我能够做的事情。读书也是为了更好的做人和做事，而并非是为了显摆我在读书。我时常也在想，书中自由颜如玉、书中自由黄金屋的境界也必须一个有血有肉的个体才能实现。农人不会读书，但他们总结的经验汇成了二十四节气，他们也用实践经验为天文地理、历法农学奠定了真实可靠的基础。
陪着父亲走到紫阳广场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处在了山腰的中部。一些背篼客三三两两坐在广场上等待着主顾的生意，竹条编制的背篼里放着塑料编织袋、衣服和其他一些东西。大家没有生意，就围在一起聊天。看他们结实的身体和气色很好的面容，一个人背个八九十斤应该不成问题。我们一起走到护栏旁，看见了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高耸的楼阁。小吴告诉我们那远处的楼阁是文笔山公园的紫阳阁，有五层阁楼。站在紫阳阁最高处，就可以看见紫阳城的全貌和蜿蜒的汉江。而且文笔山公园主要以道教南宗文化为主题，景区内还有道教南宗创始人张伯瑞的塑像，也是号称紫阳真人的塑像，是一处休闲、养生和文化传承集于一体的人文景观。父亲走不动了，听了小吴的讲解后并没有想要前去的想法。我们远远的拍了几张照片，把山林的景色和明代建筑风格的的楼阁留在了手机的相框里。
父亲靠在栏杆前望着远处的山水，没有说话。我看见一群鸽子从下面飞向广场，连忙用视频模式拍了许多珍贵的画面。眼前的紫阳城有半城山水就在我们的眼帘里起起伏伏，那些挥动翅膀的鸽子们不就像父亲和我们一样吗？不管飞的再远，也要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之后，小吴带我们一起去了另一处奇妙的观景点。那是在一家农户的水泥院坝里，我们看见了紫阳城的另一半山水。那又是不一样的山水画卷，青山绿水中房屋耸立，一江碧水柔和安宁，许多疾驰而过的车辆穿梭而过。仿佛一阵诗语掠过身边，只留下空气里的尾音：“青山依旧在，故园梦中寻。踏遍天涯路，方知归处深。”
回程之中，我问了父亲感觉怎么样？父亲回答简单而直接，就两个字，很好！
覃竞，女，佛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