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大家关于青海摩崖石刻真伪的讨论依然十分热闹,有关昆仑山地望研究证据的讨论也在进行。起因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在《光明日报》发表了《实证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青海黄河源发现秦始皇遣使“采药昆仑”石刻》一文。仝涛根据青海省玛多县扎陵湖北岸一处记录秦代医官奔赴昆仑山采药的摩崖石刻题记,认为石刻内容及其所在地理位置,解决了国人千古争讼的关于“昆仑”“河源”的精确地望问题。

仝涛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巴颜喀拉山脉及其周边区域,它无疑就是大部分先秦文献中所指的“昆仑神山”。这一重要发现证实了唐代刘元鼎及清康熙年间勘定河源时,对昆仑山地望的推定,与《山海经》《禹贡》等先秦文献关于昆仑山的最早记录“河出昆仑”“昆仑之丘……河水出焉”等重要地标特征非常契合。

这篇文章发表以后,许多研究者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摩崖石刻的真伪方面,提出了各种学术观点。

老谈在这里,要强调的是,不论青海摩崖石刻是真是假,都不能证明《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山的地望就是巴颜喀拉山。而且,古代对于河源的认知与今天存在差别。也就是说,这一摩崖石刻的发现,对于《山海经》中的昆仑山的地望研究是没有证明力的。

 那么,《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山究竟在哪里呢?老谈今天向大家做一个汇报,以供各位专家学者和文史爱好者们参考。

目前已知最早记载昆仑山的历史文献是先秦时期的《山海经》。我在这里所要讨论的《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山的地望,就是指仝涛研究员所要探寻的古代“昆仑”的地理位置。仝涛在那篇文章中认为“巴颜喀拉山脉及其周边区域,它无疑就是大部分先秦文献中所指的’昆仑神山’”,我完全不认同这个观点,仝涛研究员所说的“无疑”其实还有疑。。

老谈不认同这个观点,人微言轻,不足为道。但是还有研究者也不同意这个观点。不管是谁反对或者质疑仝涛研究员的观点,都要用证据和合乎逻辑的推理说话。

西北师范大学教授冯玉雷先生在2024年7月20日晚,在酒泉开展的名为《三危山:昆仑神话的重要现实地望》在线讲座中,以考古出土的玉器和相关文献记载为基础,提出昆仑山的三个代表性地望为陇山、马衔山及三危山。他认为这三处地理位置分别对应着齐家文化发展的三个阶段,且都与玉矿资源地有关。

冯玉雷教授认为,马衔山是夏代前后昆仑神话的早期地望,三危山则是随着玉料资源开发西移的昆仑神话地望,敦煌三危山旱峡玉矿遗址的考古发掘和研究将敦煌历史从汉代上推到距今4000年左右。

陇山属于六盘山山脉,主峰位于宁夏固原、隆德两县境内,海拔高达2928米。根据《山海经》“昆仑之丘……河水出焉”的记载,陇山距离黄河2000多公里,不在黄河一线,显然不是《山海经》中所说的昆仑山。

《尚书》中记录有一句“窜三苗于三危”,有一种观点三危位于今甘肃敦煌一带,也有观点认为《尧典》中的三危是指位于青海黄河上游以南地区。今天暂且不讨论古代的三危的具体地望,我们可以判断的是,舜和三苗发生战争,战败的三苗被迫迁移到更西更北更远的地方,这些地方更加荒凉和寒冷,这些地方更加难以生存和发展。冯玉雷教授所说的的三危山在甘肃省敦煌市东南25公里,绵延约60公里,主峰正对莫高窟。敦煌的三危山距离黄河直线距离2000余公里,显然也不符合《山海经》中昆仑山处于黄河一线的描述。

分析到了这个地步,冯玉雷教授提出的昆仑山的三个代表性地望,即陇山、马衔山及三危山,我们可以排除陇山和三危山了。

这样的话,冯玉雷教授所说的“昆仑神话的重要现实地望”就只剩下马衔山一处了。

早在2015年,上海交通大学首批人文社科资深教授,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教授的叶舒宪教授经过多次实地考察,提出了“玉出二马冈”的观点,认为齐家文化发现的大量玉器的原料产地就在马衔山、马鬃山地区。

但是呢,肃北马鬃山发现的唯一玉矿遗址,经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近4年时间的考古研究,确认这一遗址属于大型汉代工业遗址。而且呢,这里距离黄河一千多公里,完全不符合《山海经》“河出昆仑”的记载。

相反,目前已出土的众多的齐家文化玉器、以及许多文献史料和众多学者调查研究都表明,齐家文化时期,马衔山地区就存在玉料开采活动。榆中马坡乡玉石崖子玉矿属于马衔山山脉的重要出玉点。上世纪九十年代在甘肃临洮峡口镇发现了也发现了玉作坊遗址。

看来,我们从远古时期重要的玉矿开采产地这个角度,不仅排除陇山和三危山是昆仑山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马鬃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山的可能性。

谈建忠:《山海经》中的昆仑山究竟在哪里?——兼与仝涛商榷古老昆仑山的地望

这样的话,《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山的地望就只剩下马衔山一处了。

马衔山,又写作“马啣山”,为甘肃省榆中县与临洮县交界处,呈西北、东南走向,是陇中黄土高原上惟一一座海拔超过3600米的大山。

马衔山的周边地区,分布着多处马家窑文化遗址,仅仅在榆中县内,就有诸如九条路口遗址、水岔沟遗址、朱家沟遗址、马家屲遗址、秦启营遗址、陶家窑遗址、徐家峡遗址、窑坡遗址、高崖湖滩遗址、水坡遗址等四五十处文化遗址。这些遗址中也出土了大量的距今约5000—4000年的马家窑文化时期的彩陶。这些彩陶器的出土,不仅充分地展现了马家窑先民生动的生活场面,也进一步证实今天的马衔山周围远古时期曾经生活着能够制作精美陶器和玉器的远古先民。可是呢,巴颜喀拉山和祁连山山脉周围则没有这么丰富而众多的考古遗址。证明巴颜喀拉山和祁连山山脉周边地区,几乎不存在《山海经》中记载的庞大而发达的部落邦国。

竺可桢先生有一篇论文《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他的研究表明,马家窑文化时期北方气温较现在“平均温度高2℃左右,正月的平均温度高3°—5℃”。这样的温度不仅为马家窑文化时期的植物生长提供了适宜气候条件,也为马家窑文化时期黄河上游地区,马衔山周围的部落邦国居民提供了适宜生活的气候环境。

可是青海的巴颜喀拉山周边地区属于青藏高原,山区有地下永久冻土,分布有湿生植物占优势的沼泽草甸,适于放牧牛马。那里土质不适于制作陶器,不可能成为彩陶繁荣的核心领地。

而甘肃榆中的马衔山脉地处黄土高原核心地带,其周边广大区域分布的黄土层,富含大量优质的黄胶土,十分适宜于制作和生产陶器。 我就出生在这里,小的时候经常玩黄胶土制作陶坯的游戏。  

《山海经·西山经》记载:“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郭璞注:“即肩吾也。庄周曰’肩吾得之,以处大山’也。”

《山海经·西山经》中的这一段陆吾神掌管这“帝之下都”,还兼管“天之九部”的内容,记录昆仑山是“帝之下都”。帝这个字,上部是辛,带有辛字,显示那个时期已经具备一定的刑罚制度。主管的领导是“陆吾”,这可能是“昆仑”的又一个发音,就象伏羲有包牺氏等多个读音一样,是古音演变的结果。

《竹书纪年》中提到周穆王“执白圭玄璧”,曾经两次西巡见西王母,西王母曾有一次到东方见周穆王。西王母在唱答中说自己“嘉命不迁,我惟帝女”,这符合《山海经》中昆仑山是“帝之下都”的记录。

“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的原始先民形象记载,表明那个时代这里生活着老虎。大家看看这件出土于榆中县石堡子山遗址的新石器时代人骑虎陶塑,这就说明,远古时期的马衔山确实生活着老虎。考古和历史记载完全一致。

古人对于黄河起源的认识和今天并不完全相同。例如,一般认为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尚书·禹贡》 一书中,记载的黄河起源地是积石峡 ,具体位置在今天的青海省贵德县的积石山。《山海经》中记载昆仑山说,“出其东北隅,实惟河源”,认为黄河源自昆仑山。在远古时期,今天榆中的新营、高崖、甘草、清水、小康营、城关镇、连搭、定远以及和平,包括兰州兰山、魏岭乡一带,从马衔山山脉流出的多条河流都要汇入黄河河道,在那个地理知识不是很清晰和丰富的远古年代,《山海经》的作者很可能是把榆中、兰州这一带误当做了黄河的源头。

到了魏晋时期,人们开始认为黄河上源的星宿海是黄河源头。隋唐时期,在青海阿尼玛卿山附近的黄河大转弯处设置了河源郡,当时认为那里是黄河的源头。这些古代的认识和我们今天认为三江源是黄河的源头的看法,并不完全相同。

最令人费解的地方,《西次三经》记载说:“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大荒西经》中也提到说:“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误以为这说明昆仑山可能是一座喷发中的火山,或者昆仑山毗pí邻一座有熔岩溢出的活火山。其实呀,这些记录不是指火山熔岩喷出,和火山没任何关系。“炎火之山”“其光熊熊”的记载的是对远古时候先民们的“烈山”活动,就是刀耕火种进行烧山活动或者遍布各处的烧窑活动的记载。

早在冯玉雷的讲座之前的7月10日,他在《中国艺术报》发表了《马衔山:昆仑神话最早的现实地望》一文。这篇文章大家在网上也能搜索到。大家要注意,这个文章题目表达了非常重要的学术观点。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汉武帝曾下令以于阗南山定为昆仑山。不过,司马迁对此并不相同,他更相信黄河按《禹贡》所说发源于积石山。我们看看司马迁怎么说:

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寘(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何)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

斯坦因1908年又提出的“于阗昆仑”的观点。清代毕沅yuán的《山海经新校正》用661字考证《西次三经》昆仑山为祁连山。甚至还有观点认为《山海经》中的昆仑山在古埃及。除了冯玉雷教授的观点无法反驳,其余这几条认定昆仑山地望的观点已经被很多学者提出质疑,经不住推敲。这里不再多做说明。

汤惠生教授在《神话中之昆仑山考述》一文中指出:

汉代以前的“昆仑山”不能视为一个具体的地名,而是一个宗教或神话概念。大约汉代以后,昆仑山才变成一座具体地理山脉的名称。

结合汤惠生教授的这个这个看法,综合今天的分析,我们现在就可以确定,甘肃榆中马衔山山脉及其周边几百公里的广大地带,包括今天的临洮等地在内,才是《山海经》等大部分先秦文献中所指的“昆仑山”,才是中华民族苦苦探寻几千年的昆仑山。也就是说,《山海经》中的昆仑虚就是以今天的马衔山为主峰,包括周边大大小小众多山脉在内,“方圆八百里”的远古部落邦国居民生活区。

好了,今天的汇报就到这里,以上言论,仅为一家之言,聊备一说,不求人人强同。欢迎您在评论区留言讨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