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地处鄂豫皖三省交界,举水、巴水纵贯全境,松子关、长岭关等隘口控扼南北交通,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清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挥师西征,麻城因其“控楚豫之咽喉,通江淮之脉”的地理重要性,成为太平军与清军的首个交锋要地。
1853年6月,太平军将领洪秀全部自河南商城南下,经松子关突袭麻城西南部商业重镇宋埠。宋埠位于举水西岸,素有“小汉口”之称,是鄂东地区的粮食转运枢纽。知县姚国振仓促招募河南乡勇二百余人,于县城与宋埠之间的中馆驿设防。中馆驿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太平军以绝对优势击溃清军,姚国振战死,县衙焚毁。
太平军占领宋埠后,立即分兵驻守宋埠、中馆驿,沿举水修筑防御工事,“沿河筑垒,旌旗相望”(《麻城县志·兵事志》)。据当地乡绅日记记载,太平军在沿岸设置瞭望孔12处,挖掘战壕3里,形成纵深防御。同时,“均田免赋”的政策宣传吸引贫苦农民响应,部分女性组成“姊妹营”,参与后勤与侦察。
松子关
太平军在宋埠停留期间(1853年6月-8月),推行初步社会改造:没收地主浮财开仓赈济,焚毁部分田契粮册。但治理缺乏长期制度支撑,8月1日,湖北布政使唐树义率1700名清军进攻宋埠,太平军因西征战略重心转移,且辎重被袭,被迫东撤至安徽境内。此次撤离后,地方秩序由地主团练与清军协防共同维持,直到太平军第二次反扑。
咸丰八年(1858年),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率数万大军自安徽霍山入麻城,开启第二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此次战役以阎家河为突破口,完成对麻城县城的全面控制。
1858年3月,陈玉成部在阎家河击溃清游击李曙堂及地方团练。阎家河位于县城东南,是通往黄州府的交通要道。太平军破城后,于县城周边修筑58座营垒,形成环形防御。据《麻城县志》记载,这些营垒“依山傍水,互为犄角”,其中以城西牛坡山、城北五脑山营垒最为坚固。
陈玉成在麻城县设立“圣库”,将地主浮财充公,分给无地农民。乘马岗地主余氏家族被抄没白银万两,布匹千匹,部分财物被运往天京。但此举引发地主武装激烈反扑——乘马岗、顺河集等地主联合组成麻城团练总局,由夏文高统领,下设13个分局,乡勇数千人。
湖广总督在麻城督战
湖广总督官文急调总兵鲍超率霆军自黄州驰援,与太平军在中馆驿展开决战。鲍超采用“长壕围困”战术,断绝城内粮道。恰值天京告急,陈玉成于5月初夜率部撤离,临行前焚毁县城西北“常平仓”(储粮5000石)、东南“社仓”(储粮3000石)及阎家河、中馆驿随军粮库,总计焚毁粮食逾万石。
清军入城后陷入“食绝三日”的绝境。据《麻城县志·兵事志》记载,霆军士兵“掘鼠罗雀而食,拆毁民房木梁煮食”,5月7日爆发哗变,右营千总张彪因克扣军粮被戕杀,哗变士兵焚烧西街商铺。湖广总督官文调运的黄州漕粮在举水上游遭太平军余部袭击,直至6月中旬才从河南运入少量粟米,缓解断粮危机。

湖广总督官文
陈玉成焚粮引发的粮荒,使麻城社会陷入全面崩溃。
鲍超下令“各营分驻乡镇,按户征粮”,霆军士兵持械闯入民宅,“掘地三尺以寻窖粮”。乘马岗地主王廷举因藏匿稻谷50石被枭首示众,顺河集贫民李三因交粮不足全家冻饿死于县衙地牢。
《过山农家记》记载,1858年夏,“四乡百姓逃亡山林,县城周边十里无人烟,田野禾稼为鸟兽食”。7月,西北乡爆发流民袭击清军粮队事件,虽被镇压,但地方秩序彻底失去控制。
战乱与粮荒导致疫病大规模流行。举水下游“浮尸阻塞,溪水臭不可闻”,霍乱、痢疾肆虐。《麻城卫生志》记载,1858年夏秋,“县城及周边日死者以千计,棺木告罄,掘万人坑瘗之”。中馆驿镇原有居民3000人,疫后仅存不足百人,“街头巷尾白骨累累”。人口锐减导致经济崩溃:战前40万亩耕地荒芜30万亩,宋埠镇百余家商铺仅存十之一二,以物易物成为主要交易方式。
清军因粮荒无力控制基层,“麻城团练总局”趁机接管地方税收,对农民“按亩加赋”,每亩田除正赋外另征团练捐三斗。罗田人王葆心在《乡兵纪略》中称:“时官军缺饷,全赖乡团接济,故团绅得以专权,生杀予夺一由己出。”麻城西南部为团练控制,东北部则成为太平军残部与捻军的活动区域,双方在阎家河、七里桥反复争夺,1858年冬福田河一战,双方死伤数千人,“田野白骨至光绪年间犹未殓尽”。
1861年2月,陈玉成联合捻军龚树德部进攻松子关。松子关位于麻城北部,地势险要,太平军采用“声东击西”战术,佯攻长岭关吸引清军主力,再集中兵力突破松子关。双方在松子关下肉搏,“枪炮声震山谷,尸积如山”(《麻城县志》)。太平军进入麻城后,在乘马岗、顺河集开展游击战,以县城为基地分兵进攻黄州、蕲州,威胁武汉。但随着安庆失守,陈玉成主力东撤,麻城再次落入清军手中。
1864年太平天国覆亡后,东捻军首领赖文光率部于1867年11月攻破麻城县城,焚毁县衙,释放囚犯,张贴“替天行道”告示,将地主财物分给贫民。清军左宗棠部驰援,与捻军在牛坡山、五脑山决战,捻军因孤军深入溃败。此次战役后,县城“县衙、文庙、书院悉毁,居民逃亡过半”,麻城元气大伤,直至清末仍未恢复。
太平军在麻城推行“乡官制度”,任命塾师周华甫为“军帅”,设立“军帅—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五级职位,在阎家河、中馆驿设“进贡公所”,百姓缴粮后获“安民凭”。经济上实施“着佃交粮”,1853年宋埠初占时规定“每亩纳粮一斗,较前少三升”,免除“浮收”“淋尖”,但后期因战事吃紧逐渐增设丁口捐、门牌捐,“富者数百千,贫者数十千”,引发民怨。
圣库制度初期严格执行,士兵每7天领50文“礼拜钱”,卒长每月可领“金一二两、银首饰数十两”买菜钱。但1858年后因战事吃紧,制度崩坏,士兵私藏财物现象普遍。
晚清团练成员
太平军焚毁孔庙、祠堂,推行拜上帝教,周华甫任军帅期间“毁祠堂、分族田”,削弱宗族势力。在蕲州设立“约士”考试,麻城部分塾师通过考试参与治理,传播《天朝田亩制度》平等理念。女性组成“姊妹营”,参与后勤与战斗,打破传统性别秩序,但高级职务仍由男性担任。
太平天国运动使麻城社会结构发生改变,地主阶级通过团练强化控制,租佃率从战前50%升至70%;农民阶级在官逼民反中积累反抗经验,为1927年黄麻起义埋下伏笔。美国学者罗威廉在《红雨》中指出,麻城军事化传统在此时期定型,暴力循环深刻塑造了地方社会。正如《麻城县志》所言:“咸丰兵燹,实为麻城近代衰落之始,亦为革命之先声。”
从1853年洪秀全部初占宋埠,到1867年赖文光部兵败牛坡山,太平天国在麻城的14年活动,揭露了平民百姓起义的无奈与悲剧。其冲击了封建土地关系,又尝试基层民主治理,但终因历史局限性和阶级反抗归于失败。半个世纪后,乘马岗、顺河集的农民再次举起革命旗帜,将太平天国未竟的理想推向新的历史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