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回到书桌前。
在短促和碎片化的信息获取之间,坚持长文本的阅读,在秋的照拂之间,跟着思维的金色麦浪起伏,回到那颗心的中心地带。
从众多边缘地带,回归绝对的C位。整个人,都变得模样周正起来。
就在此刻。不如做阅读角落的守旧派,生活方式的顽固派,中心地带的保皇派……如此这般,可以重新成为那个少年派,摆脱经验和惯性,精力弥满,元气淋漓。
(二)
“若看得真切,万物皆有诗意,所见者无处不是繁花,所思者无处不是明月”。日本的俳句大师松尾芭蕉写下这样的句子。
他接着又补充道:“但除非用新的眼光看待事物,否则没有什么值得写下来。”
如此看来,藉由阅读,获得他人新鲜的生命经验,采摘繁花,仰头望明月,是人生中的幸福之事。
重要的是,拨开浮光掠影,看得真切,让心安住。
暂时放下一些非要完成不可的目标吧。无目的地失落于,文字的意境。
“闲散的消遣,未必不是一种真正严肃的探索”。
(三)
好话,已经被他们说尽。
他们本该作古了的文字,一次次在我的目光下复活,清明若晨曦。好的不能再好了。让人那么沮丧,缄默,怎么写也写不过的呀——也让人那么欢喜,唠舌,怎么写也写不厌的呀。
好的文字,一次次撩拨。心弦常奏,于是你的身体里,总有一首隐匿的歌。天知地知,人不知你知。
(四)
执拗地保持书写的习惯。不让心在散漫之间,无休止的能量耗散。
写作,因此成为戒律。
当你握住这根笔,你就拿起了这一把戒尺。你可以随波逐流,但不可以半途而废。
你若耗散,文字也会魂飞魄散。它们无法集结有形的肉身,概也是不屑,面见于你。你锻造得结实有力,它们才甘于听候,你的号令。
“把散漫的心约束住,就是心灵集中。心灵集中是全然的专心。它是树木、枝干之内向根部流动的汁液。”
怎能终日昏昧,散乱,暗沉。找到这股汁液,用来灌溉无边的时间荒野。
“不冷不热的投入,只能得到不三不四的结果。”
你要在万字之间,找到一的道路。
(五)
规律而有秩序感的写作。
规律而有秩序感的阅读。
规律而有秩序感的静坐。
规律而有秩序感的进食。
规律而有秩序感的睡眠。

站在世界巨大的不确定性与不可控面前,
依然希望,有一些,
至少生命中的有一些,
能以安之若素的面目,
拥抱严明清明的纪律。
(六)
“我从写文章,体会得了文章是写到此刻尚未知的事,是一路写一路知晓的。”胡兰成的话。
他在那篇《遂志赋》的书序中又写:“我的思想亦如海水溟蒙,写作时如船犁开了一条航路,船过后即又归于混沌无迹,有时重读自己的书,竟也惊叹,倒像是他人所作的,不以为我曾为世立言,所以烦忧时并非可以把来安慰自己”。
不管他渣不渣,他的文字,从骨子里透出媚劲。男人若要媚起来,何其妖娆,分外高危——也难怪张爱玲竟也会倾倒其中。更可况,于这脂粉的妖娆后面,他的文章也未必没有天然姿色,敏捷洞见。
反观自己,读往昔所作文章,亦有局外人之感。读起来新奇,彼时,她又是以何等神力,征用这等面目的文字壮丁去叠石砌墙。竟也成了。
这就是“一路写一路知晓”,写作者的茫茫然与欣欣然。
于我,谋生路上,严刑拷打的逻辑,咬文嚼字的规矩,不可动摇的模板,已经足够。生活的另一个面貌,需要的是,文字的解衣磅礴,乘物游心,浑然忘我。
忘记路线。忘记方针。忘记终点。忘记掌声。忘记金牌。忘记一切你正在努力记住的。
只是等待神启。你且行进,本无来去。
一如此刻的神游——仓颉造字/吾之食材/烹句煮字/拈锅舞勺/浓油赤酱/香溢四邻/无心之过。
诗,在推着我走。非我,追逐于诗。
(七)
买了一个小台灯。一朵墨绿色的小蘑菇。又像一把圆墩墩的伞,在暗夜里,晕开一团薄雾一样,暖黄的光。秋叶子的香。
喜欢在这一把伞下读书,被这样的薄雾笼罩,它好像一个时间虫洞,心甘情愿地沦陷进去。
如此温柔的沦陷,心神收摄其中,知觉的开关吧嗒一下打开,在这一团夜的薄雾中,我的心,光明如白昼。
于薄雾的拥趸,写下梦的呓语。每个吐字发音却是清晰无比,它们来自锋利的感官。是白色的墙在说话,还是灰色的冰箱?我希望它们亲自为我口述一部,规模浩荡的长篇小说。
反人类,反逻辑,反睡眠……这如此温顺的良夜,独处的自己,像初来乍到这世上的婴儿,惊讶像宝石一样。
清醒着梦游,是活着的荣幸。
一些神灵,经由你的身体,借文字的壳,说浪漫的俏皮话。
不必害怕。无非是志同道合的美好。诗在杯盏之间交换着光影,你在夜色中,蜕去沉重的肉身,匍匐成慵懒的花朵。
(八)
我觉得,每一天,只要有这样的时刻存在,就称得上是幸福的一天了。
这样的时刻,随时会被一波波名叫“责任”的浪头打翻,覆没。
可它们就是洒在湖面上,那些碎银子一样,富可敌国的光。
粼粼,令人心醉不已。
晴颖 写作于北京的秋天
写作不易,请勿随意大段引用,据为己作。个人生命经验不同,感谢你对创作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