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散文)
文/ 孙华玉
都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十六的圆月升起时,你对着它细细观察,就会觉得这句话说得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其实,这句话里还真得隐藏着先人千年的观察与认知的默契。他们也曾留下过很多赞美十六圆月脍炙人口的诗句,比如:皓月当空照九州,十六圆月似玉盘; 清辉洒满人间路,十六月儿分外明……
今年农历八月十六的夜里,我特意抬头望了望。这月亮,果然比十五那晚更显圆满。入夜后,它刚挣脱最后一缕云絮,像被谁轻轻放在墨蓝的天上,圆得没一点缺憾,亮得连旁边的星星都淡了。比起十五那轮带着点急切的皎洁,十六的月亮更像位沉得住气的长者,把一昼夜的清辉细细匀过,连边缘都润着层柔光,仿佛用最细的瓷土烧了千遍,又被天河的水淘洗了万回。
月光漫下来,城市像浸在琉璃盏里。楼宇的玻璃幕墙不闪烁白日的浮躁了,反而映着月的清辉,成了缀满碎银的帘幕;路边的树也换了模样,叶片上的绒毛沾着月光,风一吹,抖落一地亮晶晶的星子,细看竟能辨出每片叶的脉络,像是被月光描过的工笔画。我沿运河岸边往中北镇广场走,脚下的路铺着层银霜,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揉碎的云,连脚步声都轻了。这月光原是有重量的,把白日的喧嚣压下去,又把夜的静谧托起来,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清辉,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像被洗得透亮。
运河水面早成了另一片天。月光铺在水上,不是平铺直叙的亮,是漾着波纹的柔,像一匹被风吹皱的银锦。偶尔有条小鱼儿跳出来,“咚”一声,把银锦撞出个小圆洞,旋即又被水纹织补好。岸上的垂柳把枝条垂向水面,像是想捞起水里的月影,晚风一吹,枝尖刚触到水面,月亮便碎成一片粼粼的光,待枝条抽回,又乖乖聚成圆满的模样。河上的拱桥亮着彩灯,红的绿的在水里混作一团朦胧,偏这月光不与它争,只在灯影的缝隙里流转,把桥洞照得像块半透明的玉,连桥栏上的纹路都看得分明——原来月光最懂分寸,既不掩灯火的暖,又不失自身的清,像位谦和的君子,与世间万物从容相伴。
走着走着,竟想起月宫里的嫦娥。此刻的月宫该是什么样?该也有这样清冽的月光吧,只是桂树的影子该拉得更长了,玉兔捣药的杵声该更轻了。嫦娥倚着桂树望人间时,会不会也看见这运河边的月光?她会不会想起当年吞下仙药时,那轮追着她飞的月亮?或许从那时起,月亮便懂了圆满里藏着缺憾,缺憾中又孕着圆满——就像这十六的月亮,比十五多等了一天,才把圆与亮攒到极致。苏东坡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其实天上人间原是相通的,宫阙里的清寂,人间的热闹,都被这同一轮月亮照着,连思念都能顺着月光流淌。地上的人望着月亮想嫦娥,那边的嫦娥望着人间,说不定正数着人间的灯火呢。
正想着,广场的音乐顺着风飘过来,一群人围着看轮滑表演呢。月光把人群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圈圈漾开的水纹。轮滑的人穿着各色衣裳,在月光里滑起来,真像一群会飞的燕子——有人张开双臂,裙摆被风掀起,银辉在衣料上流动,像翅膀上的羽毛;有人单脚旋转,鞋轮在地上划出亮闪闪的弧线,与天上的圆月正好呼应。
观众里有位年轻妈妈,抱着女儿站在前排。女儿指着天上的月亮,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月亮上有人吗?”妈妈摸着她的头,声音被月光滤得软软的:“有呀,有位嫦娥仙子,正看着我们呢。”女儿便仰着脖子望,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要从月亮里找出仙子的影子。旁边的年轻情侣正对着月亮拍照,男生举着手机,女生凑过去看,两人的肩膀挨着,月光落在他们发梢,像镀了层银,连鬓角的绒毛都看得清——原来月光是最好的布景,把寻常的瞬间变成了诗,让每个在场的人,都成了这月夜诗里的一个字,连在一起,便是首关于圆满的作品。
音乐换成舒缓的曲子时,月亮已经升到头顶。它悬在广场正上方,像盏巨大的银灯,把每个轮滑者的脸照得透亮。我站在人群里,看月光在轮滑者的轮子上跳,在观众的笑脸上淌,在近处的运河里晃,忽然觉得这月亮原是活的——它会跟着轮滑的节奏旋转,会伴着笑声荡漾,会顺着运河的水流淌,甚至会钻进人的心里,把那些平日里被琐事填满的角落,照出一片空旷的温柔。
散场时,人们举着手机拍月亮,镜头里的月亮格外圆,像颗嵌在墨色丝绒上的珍珠。有人对着月亮许愿,声音轻轻的,怕惊了这夜的静;有人互相道别,说“明晚再来”,仿佛这月光是场能续杯的酒。我往回走,月光把影子贴在地上,像个不离不弃的伴。运河里的月亮又聚成了圆满的模样,对岸的垂柳不再捞它了,许是知道,这月亮原是捞不走的,它既在天上,也在水里,更在每个望月人的心里。
快到住处时,抬头看见月亮正悬在楼顶,像被谁搁在那里的银盘。忽然想起多年前,老人们指着月亮说:“月宫里的桂树开花时,人间就能闻到香呢。”那时总信以为真,每逢月圆时就使劲嗅,倒真嗅出几分草木的清芬。此刻站在月光里,仿佛又闻到了那香味,混着运河的水汽,混着广场的笑语,混着心里的暖意——原来那不是桂花香,是月光的味道,清冽,温柔,带着点圆满的甜。

回到房间,月光从窗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画了块亮斑。我坐在光斑里,看它慢慢移动,像月亮在屋里散步。这十六的月亮,原是位最懂人心的知己,它用圆满告诉我们,等待是值得的;用清辉告诉我们,喧嚣里藏着静美;用亘古不变的明亮告诉我们,无论走多远,总有一轮月在等你,把路照亮,把心照暖。就像此刻,它明明挂在天上,却仿佛住进了心里,亮堂堂的,满当当的,连呼吸都带着月光的清辉。
2025.10.8 天津西青
附:
月光里的人间诗学
——评孙华玉散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孔秀花
孙华玉先生的散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以中秋十六的圆月为引,将月光下的城、河、人织成一幅温润的生活画卷,在细腻的描摹与柔软的哲思中,藏着对“圆满”最质朴的解读,让寻常月夜生出动人的诗意。
文章最动人之处,是对月光的“具象化”书写。作者不写月光的“亮”,却写它落在楼宇幕墙成“缀满碎银的帘幕”,洒在树叶上“抖落一地亮晶晶的星子”,铺在路面像“揉碎的云”——这些带着触感的比喻,让无形的月光有了重量与温度。运河上的月色尤显灵动:“像一匹被风吹皱的银锦”,鱼跃时“撞出小圆洞又织补好”,垂柳“想捞起月影却碎成粼光”,动静之间,月光成了有生命的玩伴,与水、与树、与鱼温柔互动,满是生活情趣。
更难得的是,作者将“月”与“人”自然相融。广场上的轮滑者、问月亮的孩童、拍照的情侣、许愿的路人,这些寻常身影在月光下有了别样韵味:轮滑者的裙摆“流动着银辉”,情侣发梢“镀了层银”,孩童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想找嫦娥——月光成了最好的“滤镜”,滤去白日的浮躁,让平凡瞬间生出诗意。年轻妈妈对女儿的轻声应答、散场时“明晚再来”的道别,更让月夜有了烟火气,月亮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天体,而是见证人间温情的“知己”。
文末的哲思则让文章余味悠长。作者从“十六的月亮更圆”想到“等待是值得的”,从月光的清辉品出“喧嚣里藏着静美”,将自然现象与人生感悟轻轻勾连。没有刻意说教,只借“月光住进心里”的细腻感受,道出圆满的真谛——它不在转瞬即逝的惊艳,而在慢下来的等待、藏在日常里的温柔,以及那轮“总在等你”的月亮所承载的安心。
整篇散文如同一杯温茶,没有华丽辞藻,却以细腻的观察、柔软的笔触,将月光与人心熬煮出清甜的滋味,让读者在文字里重逢月夜的美好,也读懂平凡生活里最珍贵的圆满。
2025.10.15
孙华玉,黑龙江省鸡东县人,中共党员,退役老兵,现居天津市。担任过部队卫生员,此间接受过军医培训,退伍后读过五七大学医学专业,当过赤脚医生,当过二十二年乡镇干部。被聘用过电台、电视台、报社的特约记者,在各级新闻媒体发表过一千多篇新闻作品,为机关写下过总结、报告、讲话等大量应用文字。自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鸡西日报》副刊、《黑龙江农村报》副刊、《黑龙江科技报》副刊、《致富信息报》副刊、《北方时报》副刊、黑龙江人民广播电台文学节目、《新花》、《潇湘文学》、《雪花》、《鸭绿江》、《北国作家》、《当代诗选》、《文化时代》、《湛江文学》、《大武汉》、《陇南文学》、《家庭周报》、《人生与伴侣》、《凉山文学》、《黑龙江革命老区》、《扬州文学》等报刊发表过小说、散文和诗歌作品。并先后结集出版过《放歌乡野》、《乡韵》、《乡情》、《闯关东逸事》、《流星从天幕划过》、《秋声》、《樱桃花》、《杜鹃花》、《冰凌花》、《山梅花》、《海棠花》十一部文学专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