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29 10:25·大成国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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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绍基的书法取法,在其人生历程中经历了颇为显著的转变。早年,他深受父亲何凌汉的熏陶,最初从颜体书法入门,《何绍基汴州东西水门记》可见其深厚功夫。在早年游学与为官之际,他游历四方,踏遍名山大川,四处搜访金石碑拓。在此期间,他结识了包世臣等碑学名家,从而接触并接受了碑学思想,自此转而研习北碑。

又受到老师阮元 “汉碑古法” 思想的影响,他将学习的触角上溯至秦汉石刻。特别是在晚年,因陈条时务而得罪权贵,辞官之后,他把大量精力投入到篆隶二体的钻研之中,临摹了众多篆隶作品。

何绍基对汉碑的涉猎极为广泛,几乎每一种汉碑他都有所临习,其中对《礼器》、《张迁》两碑用功最深,临摹皆不下百遍。他临习的《张迁碑》,虽每一遍都不尽相同,但存在一些共通之处。

他皆运用篆法,整体上弱化了汉碑典型的蚕头雁尾特征,将《张迁碑》原本的方硬刚健转化为圆厚柔劲。起笔多采用逆锋圆起,收笔则裹锋圆收,以 “纯用笔心,不使敧斜” 的中锋笔法,展现出近乎篆书的笔意特点。行笔过程中,凝涩迟缓,积点成线,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阻碍笔锋运行,这很好地实践了包世臣 “行墨涩而取势排宕”、“用逆用曲” 的碑学技法,以及邓石如点画中实饱满的质感。

或许是因为羊毫笔蓄墨量多,在起笔、转笔以及笔画交接之处显得较为粗重,为作品增添了几分汉碑所特有的苍劲朴厚、气力饱满的意趣。《清何绍基第一百通临张迁碑》与原碑相比,何绍基所临的《张迁碑》存在较大差异。不仅如此,他临习其他汉碑时同样不追求与原碑相似,而是或多或少地融合了其他汉碑的特征,充分体现了 “以篆法作隶” 的思想。

何绍基临摹汉碑并非专注于某一特定碑帖,而是采用交叉杂临的方式,今日临《礼器》,明日临《衡方》,后天又更换其他汉碑,甚至一天之内临摹两种及以上的隶书。这种临摹方式显然并非为了追寻某一碑帖的独特之处,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塑造自我的书法面貌。

马宗霍对何绍基临汉碑的方式颇为赞同,称:“必如此而后能入乎古,亦必如此之后能出乎古,能入能出,斯能开宗立派。” 这种博览兼通的临摹方式,无疑有助于入古出新,开创独特的书法风貌,与何绍基 “须自立门户,其旨在熔铸古人,自成一家” 的书学理念高度契合。

汉碑的体势大多宽扁,然而何绍基所临汉碑的体势却明显比原作修长,他所临的《衡方碑》、《武荣碑》等皆是如此。

这一现象或许与他对篆书的研习有关,篆书体势本就修长,受此影响,他所临汉碑以及隶书创作的体势均比汉隶更为修长,也可能是他主观上有意为之,以追求篆书的意味。除了体势偏长,他所临汉碑的结体也错落多变。

八大山人行楷千字文》后跋中写道:“作篆字数行,后半缀文,乃尔错落也。” 八大在书写篆书之后,自觉落款多了 “错落” 的韵味,这种错落变化正是源于对篆书临习的体悟。

何绍基临汉碑所展现出的篆书笔意,以及纵长、错落的体势,皆得益于他对篆书的临习。“以篆法作隶” 成为何绍基临汉碑的基本准则,这并非他个人的独创,而是清代书家对清初隶书创作困境的总结。

清初隶书取法唐人,杂糅楷法,弊病丛生,妄自挑剔,别体杂出。钱泳就曾明确指出:“唐人以楷法作隶书,非如汉人用篆法作隶书。”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汉末以来作隶不得其法的关键所在,即采用楷法作隶,而汉人使用的是篆籀古法。

郑孝胥也说:“汉人以篆籀作分隶。” 二人 “以篆作隶” 的思想并非个例,而是代表了清代碑学的一种普遍共识。赵之谦从自身创作经验出发,也指出 “平生因学篆而能隶”

梁章钜主张:“有志学书,而年力有余者,竞当从小篆入手。” 李瑞清不仅主张 “学书必自通篆始”,还进一步提出 “学篆书当神游三代”,这与曾熙 “求篆必于金” 以及何绍基 “根矩还求篆籀蝌” 的观念不谋而合。

马宗霍说:“或取其神;或取其韵,或取其度,或取其势,或取其行气,或取其结构布局,当其有所取,则临写之精神,专注于某一端,故看来无一通与全碑全似者。” 尽管没有一通临作与原帖完全相似,但他却能深刻领悟原作的精神内涵。

在清代碑学领域,何绍基 “草篆分行,冶为一炉” 的实践极具代表性。邓石如、赵之谦、康有为、沈曾植等一众碑学名家,皆致力于真楷篆隶的融会贯通。

何绍基晚年对篆书的钟情,有着更为深邃的思考。隶变的发生,对篆书字形进行了较大程度的改造,出现诸多不合 “六书” 的情况,讹误错漏百出。正如王澍所说:“自秦造分隶,至以东汉,增减任意,讹舛相错,篆籀古法遂以大坏。魏晋之间,钟、王继起,风会虽于是而开,然未能有所是正。暨乎六朝,丧乱之余,讹以滋生,递相传染,日以鄙倍”。自隶变以来,字形随意增减、讹误滋生的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严重,王澍描述其为 “有合篆者,有离篆者,有增篆者,有减篆者,为体各殊,讹舛错出”

溯源篆隶,洗净唐人楷法习气!何绍基打通五体,圆厚柔劲炼成术!

这些问题大多源于对篆法的不了解、违背六书原则,解决之道仍需回归篆书,通过研习篆书掌握篆法,以合于正途,正所谓 “通篆法则字体无差”。王潜刚之所以赞赏桂馥的隶书,就在于 “未谷隶书能得’朴实’二字,深于说文小学,又能以篆势入隶,笔下无俗字讹体。”

研习篆书还可去除俗气。清初隶书因不知古法,肆意创造出诸如 “细肚、蚕头、燕尾、鳌钩、枣核” 等名目繁多的点画形态,这些千奇百怪的点画被视为俗格,遭人耻笑。究其根源,皆是不懂篆法所致,这些俗态与习气皆为篆法所不容。

何绍基以篆法临隶、以金文临篆,显然是想通过追溯本源的方式探寻古法。沈曾植特别强调:“篆参籀势而质古,隶参篆势而质古”,认为这种融入古体的做法能够通向古朴。阮元亦认为:“书法迁变,流派混淆,非溯其源,曷(何)返于古?”

隶书介于篆籀与今体之间,是打通古今文字的关键纽带,对于今楷而言,更是其本源所在。因此郑孝胥说:“今楷源于隶书,有志书学者,通乎隶,可悟四体相通之妙”

朱履贞也肯定隶书的本源作用,认为 “如学书有本,分隶用笔兼备诸体”。在他看来,隶书用笔兼备诸体,这也是清人认为隶书能够贯通其他字体的核心原因。所以,清代碑学往往将篆隶并称,共同视为书法的本源。

清代碑学强调 “溯源篆隶” 自有其因由。首先,这符合 “取法乎上” 的原则。篆隶处于书法发展的早期阶段,今体楷行草皆在篆隶基础上形成,溯源篆隶自然是取法乎上的明智之举,正如陈介祺所说:“取法乎上,钟鼎篆隶,皆可为吾师。”

其次,溯源篆隶能够锤炼线条质感,丰富审美体验。如蒋衡所言:“作书用全力,笔画如刻,结构如铸,间用燥笔,如抽蚕丝,惟知篆、隶方能解此”

清代碑学所崇尚的沉劲古朴、金石意趣、圆笔中锋等审美特质,唯有通过对篆隶的锤炼,深刻领会篆隶意度方能获得。今体皆源自篆隶,篆隶对于楷行而言,无疑代表着古体古法。汪云赞赏钟繇书法,原因在于 “钟从秦汉篆隶而来,坚凝沉厚,不失古度”,正因为钟繇书法源自篆隶,才不失古度。可见,只有溯源篆隶,才能使气格高古。

何绍基临写篆隶,并非仅仅为了篆隶创作,更多是希望通过临摹篆隶,将篆隶遗意运用到其他字体。正如他自述:“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何绍基的楷法是从北朝溯源篆隶,将篆隶古法运用于真楷,在他看来 “化篆分入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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