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二年,苏轼跟着父亲、兄弟赴京赶考,在那场被誉为“千年龙虎榜”的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当时苏轼只有19岁,年少有为,凭借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策论名动京师,也获得主考官欧阳修的青睐。
关于苏轼在科举考试中的表现,流传着很多有趣的故事,比如在试卷上杜撰典故、得了第二名却被欧阳修故意降低名次……
其中有件事流传最广,却是千古谣传,而谣言竟来自苏轼的弟弟苏辙。
嘉祐元年,苏家三父子从四川老家出发,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并于次年到达京师。
在此之前,苏洵已经多次参加科考,可惜屡试不第,颇有些壮志难酬的无奈。
19岁的苏轼和17岁的苏辙则是第一次赶考,年轻人意气风发,对未来信心满满。
三人入京后拜访了这届科举的主考官欧阳修,苏洵的策论深受欧阳修的赞誉,称其可以和贾谊平分秋色,苏轼两兄弟的文采也获得很高的评价。
当时,欧阳修已经是北宋文坛的领袖人物,又是当届科举考试的主考官,能得到他的认可,这次考试可以说是稳了。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同期应考的考生藏龙卧虎,随便拎出一位,都能在文坛、政坛引起巨大轰动,千年龙虎榜绝非夸大的说法。
比如位列唐宋八大家的曾巩,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结识了欧阳修、王安石和范仲淹等一批文坛大家,还得到前辈的一致认可。
曾巩擅长策论,但在欧阳修担任主考官之前,北宋科举盛行应举时文,搬弄文字,内容空洞,所以他曾多次落榜。
这次曾巩受到欧阳修的鼓励,再次参加考试,大有一鸣惊人的气势。
和曾巩一起应考的还有他的三个弟弟:曾牟、曾布和曾阜,曾布后来当上右丞相,成为一代杰出的政治家,兄弟四人这次同时考中进士。
除了曾家四兄弟,程颢和程颐两兄弟也参加了考试,这两人是北宋理学的开山之祖,曾提出“万物皆只是一个天理”。
他们的学说后来被朱熹继承并发展,演变成有名的程朱理学。
还有写下“横渠四句”的张载,他也是北宋理学创始人之一、关学宗师,和与邵雍、周敦颐以及程颐兄弟并称“北宋五子”,在学术上拥有很高的成就。
除了这些实力强劲的竞争对手,这届科举考试的状元章衡更是一匹黑马。
在此之前,章衡名不见经传,在此之后,章衡成为北宋政坛响当当的人物。
他文能撰写策论,武能骑马射箭,对内能管理财务,对外能震慑辽国,是个名副其实的六边形人才。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秉性耿直,不畏强权,就算在皇帝面前也敢据理力争,硬刚到底。
抛开治国才能,章衡在水利建造方面也有很高的成就,苏轼在修建苏堤时曾遇到淤泥难除的问题,就是章衡给他想出对策,才有了天下闻名的苏堤。
才华横溢如苏轼,在评价章衡时却感慨万千地说:子平(章衡)的才能,百年无人望其项背。
这些百年难遇的人才,一届科举中能出一个就已经很了不起,嘉祐二年却出了十几个,堪称千古奇谈。
千年龙虎榜,榜上皆龙虎,苏轼没能高中魁首,一点也不冤。
考试结束后,欧阳修主持批阅试卷,偶然发现一篇特别精彩的策论,文采斐然,观点犀利,忍不住啧啧称奇,准备将其列为第一。
可刚提起笔,心念电转,又犹豫起来,只因他的学生曾巩也参加了考试。
虽然试卷被密封,看不到考生的姓名信息,但是从文风和内容上看,非常像曾巩的手笔,如果将其列为第一,难免会遭人诟病,说他以权谋、私偏袒学生。
思虑再三,只能忍痛给了个第二名,等放榜的时候才知道这篇策略的作者是苏轼,并非曾巩。
这件趣事广为流传,但其实是假的,其一,欧阳修并没有误将苏轼列为第二名;其二,苏轼当年科考的总名次也并非第二名。
这两条谣传之所以能流传广泛,让大众信以为真,主要原因是谣言的信息都来自苏辙写给苏轼的墓志铭。
苏轼是事件当事人,苏辙是他的亲兄弟,他们的话总不至于掺假,别说,苏辙的墓志铭还真不能信,水分太大。
先说第一个谣传,苏辙在墓志铭中提到:欧阳修在批阅试卷时,“疑曾子固所为,乃置公第二”。

大致意思是欧阳修怀疑策论为曾巩(字子固)所写,将原本的第一名改成第二名。
欧阳修是个非常严谨、公正的人,以“不拘一格降人才”闻名,他顶着巨大压力改革科举考试,根本目的就是为朝廷择选良才,又怎会为了避嫌故意放弃人才?
关于苏轼为何被评为第二名,宋代史料笔记丛书《石林燕语》里这样写道:
副考官梅尧臣看到苏轼写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以为似《孟子》”,便跟欧阳修提起此事。
欧阳修立即调阅试卷,发现试卷已经被其他考官淘汰,等他看完大呼妙哉,遂列为第二。
这才是真相。
那么,又为什么说苏轼当年科考的总名次并非第二名?
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非也。
首先来了解一下北宋的科举制度,北宋省试通常有四场考试,分别为策、论、诗赋和经义。
苏辙在墓志铭写的“置公第二”,其实是玩了个文字游戏,他只说苏轼考了第二名,并未说明是单科第二名,还是总成绩第二名,就很容易让人误解。
苏轼虽然才华横溢,但在嘉祐二年的科举考试中只能算“鹤立鹤群”,还达不到鹤立鸡群的高度,考到单科第二已属不易,距离总成绩第二名还差了一大截。
既然如此,苏辙为什么要在墓志铭中夸大事实呢?
首先,苏辙非常崇拜哥哥,堪称“扶哥魔”,苏轼因乌台诗案身陷囹圄,苏辙立即上疏皇帝,自愿放弃官职,来换取苏轼的一条命,最后兄弟两人都被贬官。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加上为人仗义疏豪,经常囊中羞涩,苏辙既要养活自家妻儿,还要养活苏轼的一大家子,时常入不敷出,连女儿出嫁都没钱置办嫁妆。
在苏辙心中,苏轼永远排在第一位,哥哥生前为他倾尽所有,哥哥去世后写一篇略微夸大的墓志铭,也就不稀奇了。
其次,苏辙在墓志铭中专门提到欧阳修,一来可以借此抬高苏轼,二来当时欧阳修、梅尧臣都已经去世,任凭他怎么写,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指责他。
关于苏轼考科举,还有一件趣事,这件事也被记录在《石林燕语》中。
据说梅尧臣批阅苏轼的试卷时看到一则典故: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他自认为博闻强识,却从未见过这则典故,于是跑去问欧阳修。
欧阳修同样不解,事后询问苏轼,才知道原来为苏轼杜撰,难怪从未听过。
科考放榜后,苏家三父子名动京师,苏轼和苏辙两兄弟前途无量,就在两人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老家忽然传来噩耗:苏母病逝。
兄弟二人只得回乡守孝,等守丧期满,苏轼再次赴京赶考,这一次他参加的是博学鸿词科考试。
博学鸿词科考试可以看作科举考试的补充,宋神宗时期,科举侧重策论和经义,选拔出的人才比较务实,但缺乏文学素养。
博学鸿词科考试更侧重考察应用文书方面的能力,考试范围更广,考试门槛更低,竞争也更加激烈。
苏轼蛰伏三年,在家中勤学苦读,文学修养再上一层楼,在欧阳修的保举下再赴考场,在博学鸿词科考试中一鸣惊人,名列制科考试第三等,等同于状元。
值得一提的是,北宋开国近百年,苏轼是唯二在制科考试中考上前三的人,足以看出他的实力之强。
这次考中之后,苏轼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正式走上仕途。
苏轼在官场上待了五年,恰逢父亲病逝,再次回乡守孝三年,等他再度归来,京城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王安石名动朝野,大肆推行变法,和苏轼交好的欧阳修等人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先后离开京城,苏轼本人也因得罪王安石被贬出京城。
此后,苏轼颠沛流离,从杭州到密州,从徐州到湖州,再到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逐渐远离朝堂。
与此同时,苏辙的仕途之路也充满了坎坷,曾官至右丞相,也曾接连被贬。
1097年,苏轼和苏辙同时遭贬,两人在滕州海滨挥手作别,这一别就是永诀,四年后苏轼病逝,临终前唯一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弟弟。
兄弟情深至此,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