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工笔花鸟画以其精微的写实技巧、严谨的构图法则、典雅的设色体系与深邃的意境营造,成为中国传统绘画史上的艺术高峰,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本文以传世宋代花鸟画作品为核心研究对象,系统分析其“格物致知”的写生精神、“折枝取象”的构图智慧、“随类赋彩”的设色理念与“诗画同源”的意境追求,归纳其审美特征与形式语言的内在逻辑。在此基础上,探讨宋代花鸟画对当代工笔花鸟创作的启示:当代艺术应在继承宋代“形神兼备”“理法并重”传统的基础上,突破程式化表达,融入现代视觉经验与人文关怀,实现题材拓展、语言创新与精神升华。研究认为,宋代花鸟画不仅是技艺的典范,更是文化精神的载体,其“以物观道”的审美理念为当代工笔花鸟画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提供了深厚资源与根本路径。
关键词:宋代;工笔花鸟画;审美特征;形式语言;当代创作;艺术传承;创新转化
一、引言:传统的回响与当代的回应
工笔画作为中国传统绘画的重要表现形式,以其工致细腻的笔法、严谨有序的结构与富丽典雅的设色,长期占据中国画史的主流地位。其中,花鸟画自唐代独立成科,经五代“黄徐异体”之奠基,至宋代在画院制度的推动下,达到艺术史上的巅峰。宋代花鸟画不仅在技艺上臻于化境,更在审美理念上确立了“格物致知”“形神兼备”的典范,成为后世难以逾越的艺术高峰。
进入21世纪,当代工笔花鸟画在材料、技法、题材与观念层面均发生深刻变革。然而,面对全球化语境与多元艺术思潮的冲击,如何在保持民族艺术特质的同时实现创造性发展,成为当代画家必须回应的核心命题。宋代花鸟画所蕴含的审美智慧与形式语言,恰为这一探索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源与理论参照。
本文旨在系统梳理宋代工笔花鸟画的审美特征与形式语言,深入剖析其艺术成就的内在机制,并在此基础上探讨其对当代工笔花鸟创作的启示意义,力求在“承古”与“开新”之间构建一条逻辑清晰、实践可行的艺术发展路径。
二、宋代工笔花鸟画的审美特征
(一)格物致知:写生精神的哲学升华
宋代花鸟画最显著的特征在于其高度写实的“写生”能力。这种写实并非机械复制,而是建立在“格物致知”哲学基础上的科学观察与艺术提炼。程朱理学强调“即物穷理”,认为万物皆含“天理”,通过细致观察可“通乎道”。这一思想深刻影响了画院艺术。
《宣和画谱》载:“徽宗尤喜花鸟,写物之情态,曲尽其妙。”如赵佶《芙蓉锦鸡图》中锦鸡羽毛的结构、光泽与动态,均符合生物特征;林椿《果熟来禽图》中枇杷叶的虫蚀痕迹、果实的成熟度,皆细致入微。这种“曲尽其妙”的写实,源于画家对自然的长期观察与反复推敲。
“写生”在宋代不仅是一种技法,更是一种态度。画家需“对花写照”“对禽摹形”,力求“形似”为先。邓椿《画继》称:“画花果鸟兽,即以生样为祖本。”这种对“真”的追求,使宋代花鸟画具有强烈的“生生之气”,即生命的内在律动。
(二)形神兼备:从物理真实到精神意蕴
宋代花鸟画虽重“形似”,但绝不拘泥于形似,而追求“形神兼备”。苏轼言:“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此论虽针对文人画,然亦被院体画家吸收。宋代画家在精确造型的基础上,注重传达物象的“神韵”与“生意”。
如崔白《双喜图》中,野兔惊觉回首,双鹊振翅鸣叫,风动草木,气氛紧张,画面充满戏剧性与生命力。画家不仅描绘了动物的外貌,更捕捉了其瞬间的心理状态与生态关系。这种“神似”,是对物象本质特征的提炼与升华。
“神”的另一层面是“意”。宋代花鸟画常借物抒怀,赋予花鸟以人格化象征。如梅兰竹菊“四君子”题材虽在元代定型,然其“比德”传统在宋代已萌芽。赵佶以锦鸡喻“五德”,即是以物载道的体现。
(三)诗画同源:意境营造的多维融合
宋代文人艺术强调“诗画一律”,花鸟画亦受此影响。画家常在画上题诗、题款,或通过画面本身营造诗意空间。诗为画注入哲理深度,画为诗提供视觉意象,二者共同构建“意境”。
如马麟《层叠冰绡图》绘绿梅两枝,清雅绝俗,画上有杨皇后题诗:“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香。开到寒梢尤可爱,此般必是汉宫妆。”诗画结合,将梅花的清冷之美升华为历史兴亡的感慨,意境深远。
即使无题诗之作,亦具“诗境”。如佚名《出水芙蓉图》,一朵荷花占满画面,背景全白,花瓣层层叠叠,粉白渐变,露珠晶莹,呈现出“出淤泥而不染”的纯净之美,令人联想到周敦颐《爱莲说》的文脉。这种“无声之诗”,正是宋代花鸟画意境营造的高妙之处。
三、宋代工笔花鸟画的形式语言
(一)构图法则:折枝取象与虚实相生
宋代花鸟画在构图上多采用“折枝式”——截取花木一枝,突出主体,背景留白。此法源于五代,至宋成熟。如林椿《枇杷山鸟图》、吴炳《竹雀图》皆为典范。
“折枝”并非随意截取,而讲究“取势”与“布白”。主体多置于画面黄金分割点,枝叶走向形成动势,留白处则“计白当黑”,营造空灵意境。这种构图摒弃全景铺陈,强调“以少胜多”,与宋代文人“尚简”“尚意”的审美趣味一致。

此外,亦有全景式构图,如《群鱼戏藻图》《荷塘鸂鶒图》等,但布局仍讲究疏密对比、动静结合,体现高度的形式控制力。
(二)笔墨体系:骨法用笔与丝毛技法
工笔花鸟画以“线”立骨。宋代画家用笔细劲有力,如“高古游丝描”“铁线描”,勾勒物象轮廓,线条流畅而富有弹性,体现“骨法用笔”的传统。
在表现羽毛、毛发时,发展出“丝毛法”——以极细的笔触一丝丝描绘,如赵佶《腊梅双禽图》中山雀的绒羽,崔白《寒雀图》中麻雀的蓬松感,均通过精细的丝毛技法实现,质感逼真。
(三)设色理念:随类赋彩与三矾九染
宋代花鸟画设色典雅,讲究“随类赋彩”,即根据物象本色设色,但不拘泥于自然色,而追求艺术化的和谐。色彩多以矿物色(石青、石绿、朱砂)与植物色(花青、藤黄)为主,层层渲染,所谓“三矾九染”,即每染一次上一层薄矾水固定,反复多次,使色彩沉稳厚重而不浮艳。
如《芙蓉锦鸡图》中锦鸡的五彩羽毛,通过多层晕染,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荷花的粉白,则通过由深至浅的过渡,表现花瓣的透明感。这种设色体系,奠定了工笔画“精工富丽而不失雅致”的美学基调。
四、宋代花鸟画对当代工笔花鸟创作的启示
(一)继承:核心精神的传承
当代工笔花鸟画首先应继承宋代“格物致知”的写生精神。面对当代自然环境的变迁(如城市生态、濒危物种),画家应深入观察,以科学态度记录物象,避免闭门造车与程式化复制。唯有“真”,方能动人。
其次,应延续“形神兼备”的审美追求。在技术日益精进的今天,更需警惕“唯技是图”的倾向,注重作品的精神内涵与人文关怀。花鸟不仅是观赏对象,更可成为生态意识、生命哲思的载体。
(二)突破:形式语言的创新
当代创作应在继承传统语言的基础上实现创新。在构图上,可突破“折枝”模式,引入现代构成意识,如几何分割、平面化处理、多视点组合等,增强视觉张力。
在设色上,可借鉴西方色彩理论,拓展色域,尝试非自然色、对比色,或结合新材料(如金属箔、丙烯)创造新的视觉效果。
在技法上,可探索“没骨”与“工笔”的融合,或结合拓印、喷绘、拼贴等综合技法,丰富画面肌理。
(三)升华:文化语境的重构
宋代花鸟画植根于农耕文明与儒家文化,当代创作则需回应现代性语境。可将花鸟题材与都市生活、环境保护、文化记忆等主题结合,赋予其新的象征意义。
例如,以废弃工厂中的野花野草为题材,表达生命韧性;以迁徙候鸟为意象,隐喻全球化流动。通过“旧瓶装新酒”,实现传统文化符号的现代转化。
五、结语: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宋代工笔花鸟画以其卓越的艺术成就,为后世树立了难以企及的典范。其价值不仅在于精湛的技艺,更在于“以物观道”的文化精神与“形神兼备”的审美理想。
当代工笔花鸟画的发展,不应是简单的复古或彻底的颠覆,而应是一场“承古开新”的创造性转化。唯有深入理解宋代花鸟画的审美特征与形式语言,汲取其“格物”“写生”“尚意”的精髓,方能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延续文脉。唯有如此,当代工笔花鸟画才能真正走出一条既具民族特质又富时代精神的艺术之路,让古老的花鸟意象在当代语境中绽放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