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电集团董事长斯泽夫

时任哈电集团董事长斯泽夫,于中国机电两大厂商而言,属两栖人物。因他是由东方电气集团调过来的,对东电业绩了如指掌。因此我拜访他之前做了些功课,话题便是从东电切入的。他温文尔雅,言谈里充盈稳沉与睿智一一

写大国机电梦,这个题目挺好。你的话题说到怎么评价三峡技术引进?我觉得三峡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公司。虽然他花的是国家的钱,但从购买者来说,这个钱可以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最先进的东西。现实情况是,我们的装备制造能力,我们整体技术水平不高,三峡总公司能够为我们装备制造业搭建这么一个平台,那我可以得到世界最先进的技术啦。既保证中国能够独立设计、自主制造,还要走向世界。我觉得三峡总公司是有责任心的业主。

三峡工程建设,对中国装备制造业支持巨大。可机会,永远是对于有准备的人的。没有这个准备,没有这个能力来承担,也是做不好的。

葛洲坝电站二江机组大厅

你问当年建葛洲坝,为什么21台机组17万千瓦的只有2台,而且都是东电产品。实际上跟当时的认识有关系。葛洲坝这个机组,强调自力更生,我觉得自力更生是一种骨气,是一种民族的精神,但能不能做好它是另外一回事。

机械部长沈鸿90多岁再到东电来的时候,曾感触地说过一句话,他说看来人的世界观是在不断发展和进步的。当年他是反对这个17万机组的,而且发过一句狠话,他说:你们东电的机组老出事,将来只能是扬子江边的一堆废铜烂铁!但事实上,我们攻克了难关。葛洲坝的大机,刚开始实际上东电和哈电组成了一个联合设计组,一起来搞的。但到了后中期的时候,哈尔滨感觉到不行,觉得这条路走不通,就撤出去了。撤出了就只有东电啦,自己坚持着要走这条路,最后取得了成功。葛洲坝机组为什么后来要改造了?因为可以增容提高出力。葛洲坝机组研制生产这个过程,东电最精彩,也是被逼出来的。我在主持讨论东电企业文化的时候说:天时地利不如人和,因为天时我们比不上哈尔滨,它是老工业区,又是共和国的长子,没办法跟它比;论地利,上海地理条件最好,吸引人才也最好;我们就靠人和来奋斗,闯出一条道来。

三峡机组吊装

从三峡左岸机组引进,到自我消化吸收再提高整个过程,我是当事人。那时我是东电总经理,当董事长后朱元巢接任总经理。三峡左岸在建设的过程中,后来发现了机组压力脉动,出了一些问题,导致整个建设可能要中止。真这样了,几万大军怎么办?后边怎么办?所以从建设者来说,特别杨清他们很着急。我跟杨清接触最多,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杨清一定要我们攻克这个难关,他相信我们不会不管。东电也确实不负所望,从2009年起,组织了石清华一帮人潜心研究。2001年的春节,新转轮搞出来了,我们非常很激动,报告了三峡总公司,杨清就带着人到东电来查看水力实验,这么一试,大家都感觉不错。但是问题又来了,这是在我们实验台上做,很多专家对我们新转轮的先进性、真实性表示怀疑,要求将模型拿到第三方,在三方再做试验。

为求稳妥,这个要求我同意了。本来是要拿到瑞士洛桑去试验,后因路途远、实验的费用太高而放弃了,改为北京水科院做第三方试验。当时许多大领导、大专家都在场啊,实验结果证明,东电转轮在稳定性方面更胜一筹!

这个结果,给我们整个民族,整个重大装备制造业,无疑是提振信心的好消息。结果公布,坚定了三峡工程坚持施工信念,也加快了我们自主创新的进程。我记得在2005年科技创新大会上,温家宝总理就提了三峡自主创新,这句话,是对我们技术进步的肯定啊!

我们通常讲的三峡机组引进,对左岸是讲的设备,对于右岸的机组,则不是设备了。对中国的装备制造业而言,我们实际上引进的是一个软件,并不是引进他的技术。这个朱元巢、石清华他们最清楚。

因此我说,三峡是一个好公司,我们尊敬的公司,有责任感和民族感。它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平台,三峡不给你这个项目会是怎么样?它给你项目搭这个平台,让你上去表演,你这个水平咋样,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斯泽夫:大国机电梦,就是我的梦|大国机电梦(5b)

我觉得经过了这20多年,这个演员演出是成功的。有了三峡技术引进之后,中国的70万千瓦机组占了世界一半以上,而且都是东电和哈电企业来完成。这个大国机电梦,我们圆了。装备制造业,代表一个国家的制造实力。

说一个事实吧:迪拜过去不要中国的设备,现迪拜建设煤电装4台机组,就是中国制造的设备去了,总承包商是哈电集团。迪拜这些国家,阿联酋也好,沙特也好,它有很有钱可以买到世界最先进的东西。但是谁认为它是一个世界上发达国家,谁能认为它是一个世界强国?没有。因为他没有这种力量,他没有这种制造能力,它是一个富国,但它不是一个强国。反过来说德国,你看德国那种装备制造业的能力多强,它没有像这个沙漠里边建起这种高楼大厦,但谁认为德国它不是一个强国啊!

三峡搭台,我们唱戏,20年的实践证明,从引进消化吸收到再创新,是一个非常成功伪案例。我在清华读书的时候,老师一直在说,我教给你一把枪,不是教给你一个猎物。给你这个枪,你去打猎,我这是这么一个过程。作为装备制造人,我亲身经历过了,在东电率领大家一起攻克这个难关,我感觉非常欣慰。

目前,我们在水电行业顶级了,是顶级的第一集团军。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地方?应该说走进无人区了,就是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包括现在百万千瓦机组,下一步就是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开发。怎么去做?那对我们要求更高。哈电也好,东电也好,竞争更加激烈。你前面可以引进,有老师在,后边没有老师,变成了竞争对手,他再不给你技术。不给你技术,知识产权的纠纷也会有了,那就看你自己具不具备技术开发的能力。再就是跟别人挑战,你挑战什么?最要紧的,就是你能干出来,但你在这个世界平台上,能不能保证它是最先进?

三峡机组安装

上世纪90年代,我们机械部的老同志们喊出一句口号:中国装备,装备中国。那时候,看到我们国门打开之后,大量的国外技术进来,国外的机组进来充斥了中国的市场。而中国装备制造业企业,那时候停留在30万千瓦水平。机械部的老同志那时候就想堵,堵住进口。可你光堵能行吗?你没有这个制造能力不行。所以这个中国装备要装备中国这个愿望,我们这一代一定要实现。后来我们把它作为东电的奋斗目标。

2008年,我又提出“中国装备,装备世界”。因为中国装备要面向世界,走向世界市场。2009年元旦中央电视台访谈,我在留言簿签字,写的就是“中国装备,装备世界”。作为一个装备制造业的领导者,我感觉非常骄傲,也非常自豪。央视访谈,问东电跟哈电的关系,我说哈电是共和国长子,在公开场合说哈电是长子大概是我吧。

说心里话,我非常喜欢这个行业,也非常喜欢东电。可去年,中央挑选我到哈电集团来了,这是一种缘分,也是信任,我心存感激。但我觉得这也是我人生又一次挑战。从东电到哈电,毕竟两家是几十年的竞争对手呀,要尽快适应尽快转换角色。此外,还有家庭问题,我三位老人在四川,都90多岁了,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更谈不上服侍照料了。但既然是事业选择,我能有机会到哈电来,我将全身心扑在哈电。

哈电跟东电有不同的地方,东电自强不息的精神,是那种环境逼出来的。这边呢是共和国的长子,长期受宠。改革开放前30年,这个东电也好,上海也好,都没法与共和国的长子争。改革开放以后,也定了一个规矩,包括李鹏当总理的时候,基本是这样:东电,你就生产30万以下机组,30万60万100万以上就是上海电气、哈电做。东电没有机会。后来是机械部撤销了,大家都拼市场,东电才有了活路。而真正的变化,是三峡工程上马,装备制造业的真正变化是2003年以后。

孬张与斯泽夫合影

三峡建成,三峡集团的重心转向金沙江的4个大电站。记得在一次会上碰到了杨清副总经理,他跟我说,咱们现在搞了80万,能不能在白鹤滩再搞个100万机组啊?我说好啊,你有这方面的想法,那我们得满足你的要求。他说你若愿意搞,我想搞两个100万,你问问哈电,有没有信心?那时候哈电的董事长是龚金坤,我跟他说了,这是三峡的想法。他呢,当时没有明确表态。我就跟贺建华说,你们赶快着手研究这个100万吧,探探难点在哪?因为从转轮来说,他应该没有三峡的大,难度相对要小一些,可能关键是在我们的绝缘啊等这些方面的问题。

你问杨清呀?我觉得他是个有激情的人。在工程上他有一个想法就主动与我商量,要弄出100万机组。经过试验和反复论证,后来整个白鹤滩机组都由80万改成了100万。这样的规模和单机容量可是世界之最,是珠穆拉玛峰啊!杨清是当领导的人,原先没接触水轮机,我看后来他对技术的研究也是挺深的。他看准的事就敢于决断、勇于负责,尤其是极力推动,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