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前104),司马迁开始动手著书,一直到征和二年(前91),《史记》全书终于完成。此书写作历时14年,共130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与《汉书》一起,既是后世“正史”的源头,又是最为雅正的中国古代文学经典,无愧鲁迅“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称号。
那么,司马迁是如何写出《史记》这部作品的呢?或者说,写作《史记》的条件是什么呢?本文将从五个方面进行分析,必能使你对这部作品拥有更深入的了解。
一 家族的传承
司马迁的父亲叫司马谈,是西汉时期的太史令。太史令这个官职,主要职责是掌管国家图书典籍、天文历算,并兼管文书和记载大事。在消息闭塞、信息流通缓慢的古代,这个职位可以让司马谈能够接触到当时最全的文献资料。
根据司马迁的说法,司马家的老祖宗就是搞历史记载的:颛顼任命“重”掌管天文,任命“黎”掌管地理,这两个人的职位是世袭的,一直到夏商时期。到了周宣王时期,重、黎的后人由于丧失职守,转为司马氏,司马氏世代掌管周史。
司马氏后来还有很多传承,例如,比较有名的有,和张仪论战并攻取蜀地的司马错,以及在殷地称王后来又归降汉王的司马昂。在汉代,司马氏也历代为官。但是,直到司马谈担任太史令,才算是重新继承起几百年前老祖宗的老活。
司马谈有两个重要成就,一是写作《论六家要旨》,大体介绍了战国时期阴阳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的主要观点和得失,全文收录在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中;二是打算写一部通史,这是他毕生的事业。
可惜,司马谈还没有开始正式动笔,就命不久矣了。死前,司马谈握着司马迁的手,流着泪交代自己的遗愿。
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史记·太史公自序》
“我死以后,你一定会成为太史令;成为太史令后,千万不要忘记我想要撰写的著述啊!”
二 足够的眼界
司马谈死时,司马迁三十六岁;而在此之前,司马迁已经有了足够的眼界。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闚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戹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史记·太史公自序》
司马迁生于龙门,小时候在老家种田放牛。年仅十岁便已习诵古文。二十岁以后,司马迁开始游学天下。东边,他去过现在的河北、山东以及江浙沿海地区;南边,他去过湖南、江西、云南、贵州等地;西边,他到过陕西、甘肃、川西;北边,他到过长城附近。可以说,当时汉帝国统治的范围之内,除了几个新设置的郡县,司马迁几乎都去过。
在各地游历的过程中,司马迁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研究。我们可以从史记原文中找到很多司马迁在各地游历的经历。
比如,司马迁提过他在魏国故都的所见所闻,听当地人讲魏国灭亡的情况:
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史记·魏世家》
比如,司马迁专门去山东临淄参观了孔子的旧宅,观看儒生练习礼仪,使他久久不想离开: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適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史记·孔子世家》
比如,司马迁曾经登箕山(今河南登封市东南),看到了疑似许由的墓(传说尧想禅让给许由,但是被许由拒绝了):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史记·伯夷列传》
比如,司马迁曾经到北方边境,从直道返回,沿途考察了蒙恬修筑的长城和堡垒,感叹这样巨大的工程对百姓的损耗:
太史公曰:吾適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史记·蒙恬列传》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史记·太史公自序》
《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建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史记·太史公自序》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报任安书》
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报任安书》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报任安书》
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报任安书》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报任安书》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报任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