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亚草原无尽草浪中孕育着许多不同的文明,其中闪耀着黄金光辉的斯基泰也有着传奇的游牧史诗。如今“朔元 EMERGE”将以七个主题、九篇深度文章,缓缓展开这段穿梭于时光与艺术之间的草原史诗。现第一专题(斯基泰文化背景、生活与艺术)与第二专题(斯基泰编年史)的内容已经发布了,欢迎各位朋友点击查看。
(点击看第一专题的两篇文章血、剑、兽与歌:斯基泰文明的神秘与高光时刻(上);血、剑、兽与歌:斯基泰文明的神秘与高光时刻(下))
(点击看第二专题文章斯基泰王朝六百年:黄金、铁骑与强邻环绕下的生存编年史)
在本篇中我们将展开第三专题,看看斯基泰与邻居文明们的爱恨情仇,体会文明的交融与发展。
斯基泰人在与波斯、希腊、色雷斯等古代文明的战争与交流中,不仅改写了地缘格局,也在刀锋与金器之间,悄然融入彼此的文化血脉。
在古代希腊、小亚细亚、亚述和波斯帝国的眼中,生活在边疆之外的斯基泰人既陌生又神秘。希腊人称他们为“野蛮人”,因为他们的语言听起来像“巴巴”一样难以理解。但这种“他者”的身份,反而激起了古典世界的强烈好奇心。
斯基泰人拥有让城邦文明羡慕的资源——黄金、皮毛、马匹,还有精湛的骑射技艺。他们不仅是边疆的战士,更是掌握稀有财富的贸易伙伴。他们的存在,构成了古典世界想象中的“未知之地”。早在公元前8世纪,希腊人就开始涉足黑海地区。起初,这片深邃的海域被称为“无情之海”,后来才改名为“友善之海”。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希腊人在黑海沿岸建立了贸易点,逐渐发展为殖民定居地。例如,黑海南岸的锡诺普,最初由当地的基墨里人开发,后来被来自米利都的希腊人重建,成为重要的港口城市。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称赞这里“自然条件优越、智慧之所聚”,还有着丰盛的金枪鱼渔业资源。
通过这些沿海定居点,斯基泰人与希腊人展开了频繁的接触,贸易、文化乃至战争,构成了他们之间复杂而深远的互动网络。
一、斯基泰与色雷斯:一场“相爱相杀”的草原博弈
公元前8世纪,斯基泰人自中亚草原西迁,一举踢走了黑海北岸(今乌克兰)的原住民——辛美里安人,成功占领了这片肥沃草原。与此同时,在多瑙河彼岸的色雷斯人(活跃于今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也趁势崛起,建立起强大的奥德里西亚王国。两大游牧强权隔河对峙,火药味十足。
但战争并不是唯一的选项。随着时间推移,斯基泰与色雷斯贵族逐渐转向联姻、结盟的策略。贵族间的频繁通婚不仅缓和了矛盾,也催生了文化的融合与交流。
考古发现中,两族的艺术风格彼此渗透:色雷斯黄金手镯上出现了斯基泰典型的动物纹饰,如蜷缩的鹿、狮鹫;而斯基泰金器中,也融入了色雷斯偏爱的几何图案。
Panagyurishte宝藏,距今约2400-2300年,被认为是色雷斯国王Seuthes三世的御用器物,也是色雷斯文明最著名的遗存文物之一
面对波斯帝国的扩张,两族似乎也展现出某种外交默契。在波斯阿帕达纳宫的浮雕中,斯基泰与色雷斯使节并肩捧贡,出现在波斯帝王面前。色雷斯墓葬壁画上,常见骑着斯基泰风格弯背马的战士;而斯基泰贵族墓中,甚至出土了由色雷斯工匠打造的希腊式酒具。
阿帕丹纳东楼梯上描绘的米底代表团成员
刀剑可以短兵相接,财富与婚姻却是草原上更长久的“游戏”。在青铜时代的权力角逐中,斯基泰与色雷斯既是竞争者,也是彼此最熟悉的盟友。
二、贵霜佛像的草原基因:当斯基泰遇见佛陀之后
公元前1世纪,中亚草原迎来一场权力更迭:来自东方的贵霜人南下征服,取代斯基泰人成为犍陀罗地区(今巴基斯坦一带)的新主宰。战争带来冲突,也带来融合——贵霜铁骑不仅继承了斯基泰人的战斗传统,也将草原文化的印记深深烙进佛教艺术之中。
这是一次马背文明的接力。斯基泰人以骑射闻名,标志性的双曲复合弓与动物纹金饰从草原延伸至欧亚大陆。而在贵霜人南下后,原本活跃的斯基泰部族被迫退居印度西北,文化却未因此中断。考古发现,贵霜战士墓中出土的金柄铁剑与斯基泰兵器高度相似,战马殉葬习俗也一脉相承。
斯基泰女王托米丽司画像。其身穿重甲,左手握持斯基泰弓,右手抚摸战马的头部
斯基泰弓由木条与骨片胶合而成。张弦时 —— 这一过程既需技巧也需力量 —— 弓身会承受巨大张力,从而赋予箭矢强大的动能。
男女墓主人腰部各佩戴一把铁质金柄短剑,剑格和剑柄部位粘贴金箔,上面用锤碟工艺绘制出 “虎搏羊” 造型的动物纹图案。这两把短剑可能是军权或王权的象征,因此考古学家推断这对夫妇可能是当地塞种人的国王和王后。此外这座墓葬还出土了青铜鹤嘴锄、箭镞、箭箙以及少量衣物残片和数十匹佩戴马具的殉葬马的遗骸。根据碳十四测定,这座墓葬的年代在公元前 7 世纪,与黑海地区发现的斯基泰最早的克列尔梅斯遗址年代接近。

俄罗斯学者德尼森科曾指出,在犍陀罗艺术中,有大量多男性头像雕塑戴着典型的斯基泰圆锥帽。这些头像常被认为是中亚草原民族的形象代表。不仅如此,雕像中的人物还常见草原民族特有的胡型特征(如塔内尔-扎瓦尔式胡须),虽带有一定蒙古人种特征,但风格明显不同于印度本地人。
例如布纳出土的一块浮雕,描绘了一位身穿斯基泰服饰的音乐家。学界对其身份仍有争议:S.A. 雅采恩科认为他是印度-斯基泰人,而B. 戈德曼则更倾向认为是帕提亚人。但无论身份如何,他身上的服饰、姿态乃至乐器,都映射出一个更深的事实——斯基泰文化早已渗透进了贵霜时期的艺术与宗教表现。斯基泰并未在历史中消失,他们的影子,悄然留在了佛像的鬓角与帽檐之间。
描绘一群音乐家的酒神节浮雕碎片。印度 – 斯基泰人。公元1世纪。巴基斯坦。犍陀罗,布内尔地区。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
描绘当时印度-斯基泰统治者的犍陀罗石盘。中间是可能是毛厄斯。公元前,日本私人收藏
三、斯基泰与波斯的双向渗透:铁血交锋与艺术共鸣
斯基泰人并非孤悬草原的“蛮族”,他们与周边大国的互动远比想象中复杂。公元前6世纪,波斯帝国势力扩张至欧亚边缘,其北部边境与斯基泰草原接壤,由此开启了一段长达两个世纪的军事对抗与文化交融。
最初,波斯人与斯基泰人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波斯边境设有驻军城镇,为斯基泰人提供贸易场所,他们可以用牲畜交换波斯的谷物与精美手工艺品。同时,斯基泰骑兵也常作为雇佣兵参与波斯的军事行动,为帝国征战四方。
波斯大流士对王位争夺者高墨塔发动了一场成功的战役。在伊朗比斯顿著名的浮雕(可追溯至公元前520–519年)上,大流士右脚下的躯体即为高墨塔。包括萨卡国王斯库卡(队列中的最后一位)在内的九位参与叛乱的国王,都被锁链捆绑着带到大流士面前
但合作并不意味着和平。公元前512年,波斯帝王大流士一世亲率20万大军北伐草原,试图征服斯基泰人。结果却陷入一场堪称古代游击战范本的败局。斯基泰人以“焦土战术”迎敌,烧毁草场、污染水源,并以高机动骑兵不断袭扰波斯补给线,最终迫使大流士铩羽而归。这场战争,被希罗多德称为波斯帝国的“滑铁卢”,也是游牧民族首次以战略压制农业帝国的历史转折点。
冲突之外,文化交流也在悄然发生。大量带有阿契美尼德风格的金银器、珠宝与盔甲出现在斯基泰贵族墓葬中。这些波斯奢侈品不仅是贸易之物,更是草原贵族炫耀身份与巩固权力的象征。与此同时,波斯帝国也吸收了斯基泰的骑射战术,对其军制进行改革。
公元前5世纪欧亚草原势力图
当刀锋与金器交错,’野蛮’与’文明’的界限也随之模糊。斯基泰与波斯,这对昔日敌手最终在战争与艺术中实现了彼此的渗透塑造。
四、斯基泰人与古希腊:黑海朋友圈的黄金生意
公元前7世纪起,斯基泰人掌控了黑海北岸广袤的草原(今乌克兰、俄罗斯南部),而希腊人则驾船北上,在黑海沿岸建立起奥利比亚、刻松等殖民城邦。由此,一个跨越草原与海洋的“朋友圈”悄然形成。
希腊人擅长手艺与航海,斯基泰人资源丰富又地广人稀——一拍即合。斯基泰人向希腊输出黄金、奴隶、皮毛、谷物,甚至还有大批咸鱼干 ,希腊人则回赠陶器、铜镜、葡萄酒和精美的手工艺品。
考古发现也证实了这段紧密的合作关系。在乌克兰的库尔-奥巴墓葬中,出土了一件描绘斯基泰人生活的金饰,上面是身穿希腊风格服饰、手持武器的斯基泰战士。这些金银制品通常由希腊工匠为斯基泰贵族定制,体现了双方在艺术与审美上的深度融合。
如今呈现出的位于克里米亚半岛刻赤附近的库尔-奥巴库尔干的模样
库尔-奥巴库尔干的当代平面图,展示了已发掘的墓室情况。其砖石建筑风格体现了希腊文化的影响,实际上,这座墓葬有可能是由附近潘提卡彭城的一位希腊建筑师设计的
希腊的陶器、纺织品和葡萄酒深受草原贵族欢迎,而斯基泰的马匹、皮革制品和牲畜也成为希腊市场上的抢手货。频繁的贸易往来,逐渐影响了彼此的文化风格。斯基泰艺术中开始出现希腊神话图像和几何图案,而希腊工艺中则融入了斯基泰的动物纹装饰。
这件物品是 “奥克苏斯宝藏”中的一件藏品,可能发现于塔吉克斯坦的塔克特 – 伊库瓦德。其设计灵感源自波斯文化。类似这样的物品将异域神话生物的象征意义引入了斯基泰人的文化体系中
在黑海北岸的斯基泰墓葬中,经常可以见到带有希腊风格的金银饰品、酒器和武器,甚至有的贵族墓里还随葬了十几匹战马,如乌克兰的亚历山德罗波尔墓葬,马具上点缀着大量黄金配饰。
不过,这段关系并非始终友好。希腊人虽然与斯基泰人做生意,但内心未必真正认同他们的游牧生活。古希腊喜剧家阿里斯托芬就曾在戏剧中讽刺斯基泰人为“醉醺醺的粗人”,讥讽他们不懂文明礼仪。这种文化优越感,成为草原与城邦之间一道隐形的墙。尽管如此,草原与海港之间的贸易与文化交流,仍让这个“朋友圈”在数百年间光辉灿烂,留下无数黄金与陶器交织的历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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