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和18世纪不仅仅是启蒙运动和现代科学的诞生,还是关于迷信和航海冒险的时代。这一时期的水手和海盗发展出了丰富多彩的神话和迷信传说。

这些故事不仅仅是水手们排解孤寂、打发漫长航程的消遣,更是他们理解未知世界、应对内心恐惧、构建社群认同的重要方式

图:古斯塔夫·多雷的《信天翁》描绘了水手们在木船甲板上面对信天翁的情景。缆绳上挂着的冰柱寒意逼人。

要理解海上神话的盛行,首先必须体会那个时代水手们所处的环境。远离陆地,漂浮在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的大洋上,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挑战。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航行中,水手们面对的是极端单调、与世隔绝的生活,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在这种持续危险的环境中,水手们紧紧抓住仪式和迷信作为控制不可控制事物的机制。例如,人们认为在船上吹口哨会“引诱命运”招来风暴,而杀死信天翁——一种据说是承载着死去水手灵魂的鸟——预示着厄运即将来临。这些做法不仅仅是迷信,也是培养同志情谊并提供防范灾难的虚幻保障的生存策略。

主要神话及其起源

受这些迷信心理的影响,一些神话故事流行起来,其中有几个形象尤为鲜明,它们如同深海的巨兽,潜伏在水手们的集体意识中,构成了那个时代海洋文化的核心符号。

北海巨怪“克拉肯”

其中,最令人胆寒的莫过于来自斯堪的纳维亚传说的“克拉肯” (Kraken) 。它庞大的身体有时会被误认为是一个岛屿,而它的巨大触手可以伸到帆船的顶桅,据说能轻易将整艘战舰拖入海底深渊。

它的形象很可能源于古代水手对巨型乌贼或章鱼的惊鸿一瞥,这些真实存在的深海生物在恐惧的想象中被无限放大,成为了海洋最深处那不可抗拒、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的象征。

谈论克拉肯,既是水手们宣泄对未知深海恐惧的方式,也是对同伴的一种警示: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蓝色之下,潜藏着足以瞬间毁灭一切的力量。

水手的报告经常描述克拉肯的触手能够压碎船体,考虑到一些水手曾遭遇超过15米的巨型鱿鱼,这种夸张是合理的。

幽灵船

与克拉肯代表的物理性毁灭不同,幽灵船“飞翔的荷兰人” (Flying Dutchman) 则带来了另一种精神层面的恐惧——永恒的诅咒与不祥的预兆。

图:《飞翔的荷兰人号》,Charles Temple Dix绘制,约1860年。

飞翔的荷兰人号起源于一个关于沉没船只的荷兰故事。据说,一艘荷兰战舰在好望角的风暴中沉没,无人生还。

与它结伴航行的船只设法在风暴中幸存下来,重新装备后回到了同一地点。在海上,夜间值班人员报告说,一艘船正全速向他们驶来,似乎打算撞上他们。但随后这艘船,或者说是一团黑云却消失了。于是,有人认定这就是曾经和他们一起航行的“飞翔的荷兰人号”,或者至少是她的幻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故事演变成了一个18世纪的荷兰船长蔑视海洋的故事,据说他发誓“直到审判日”也要绕过好望角。魔鬼或天使听到了他的话,向他发出挑战,要他试一试,否则就要让他如愿永远航行。他的灭亡是他自己傲慢的结果。作为惩罚,他和他的船员被诅咒要永远航行。这象征着对水手的警告,代表了死亡追逐所有在海上的人的想法。

据说,凡是看到“飞翔的荷兰人”的船只,都将遭遇不幸。这个故事深刻地反映了水手们对命运无常、触犯神怒后果的忧虑,也融合了对极端天气 (尤其是以险恶著称的好望角附近海域) 和长期航行可能导致精神崩溃的恐惧。对于那些常年漂泊、饱受思乡之苦的水手而言,“永不靠岸”的诅咒点燃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迷失和绝望的共鸣,成为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恐怖意象。

戴维·琼斯的箱子

如果说“飞翔的荷兰人”代表着生者永无止境的漂泊,那么“戴维·琼斯的箱子” (Davy Jones’ Locker) 则象征着水手最终的、冰冷的归宿。这并非一个藏满金银财宝的宝箱,而是对海洋底部的俚语称谓,特指溺亡者的葬身之地。

戴维·琼斯本人则被描绘成一个邪恶的海上精怪或死神,统治着海洋深处。他的起源众说纷纭:一些理论认为他是17世纪的海盗,而另一些则认为他代表了一个恶魔实体或“魔鬼约拿” (被鲸鱼吞没的圣经先知) 的变形。

对水手来说,这个神话是对死亡的提醒,强调了他们职业中无处不在的风险。这个箱子不仅象征着肉体死亡,还象征着等待那些违抗海洋法则的人的存在主义深渊。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只是一种谈论真实危险的简单方式。说一个遇难的水手已经“去见戴维·琼斯”是对他死亡的委婉说法。到18世纪,这个短语在水手中广为人知。虽然海盗和水手讲述着关于幽灵船长戴维·琼斯的故事 (如现代电影中所示)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只是一个可怕的术语:“进入戴维·琼斯的箱子”意味着沉没或溺水。

水手和海盗中为什么流传着那么多神话传说?

图:《戴维·琼斯的箱子》,版画选自Punch,作者John Tenniel,1892年。

美人鱼和塞壬

除了这些代表着毁灭、诅咒与死亡的形象,海洋神话中也不乏诱惑与危险并存的存在,比如塞壬 (Siren) 与美人鱼 (Mermaid) 。

美人鱼和塞壬传说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荷马的《奥德赛》 (公元前8世纪) 讲述了塞壬用音乐引诱水手。

到了17-18世纪,海员们经常将塞壬和美人鱼的概念合并。他们想象美丽的、鱼尾巴的女性可能会突然出现在甲板上,要么唱歌引诱水手走向厄运,要么在更友善的故事版本中,爱上他们。实际上,海洋动物的目击可能启发了这些传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他的航行报告中说看到了“三条美人鱼”,后来证明其实是海牛。

图:《尤利西斯与塞壬》 (约1909年) ,Herbert James Draper创作。

美人鱼神话的起源来自欧洲民间传说中的水精灵 (undine) 。故事说,如果水精灵嫁给凡人并生下孩子,她就能获得人类形态。这会给她带来灵魂和所有人类忍受的痛苦。这个故事当然在安徒生的故事《小美人鱼》中得到了重新使用。

对水手来说,美人鱼既是一种警告 (不要相信海上的漂亮女士) ,也是长途航行中的奇迹来源。

航海世界的文化

这些关于海怪、幽灵船、海底死神和诱人精怪的传说,连同其他无数关于海蛇、鬼魂、受诅咒的岛屿以及各种航海禁忌的故事,共同编织了一个复杂而生动的信仰和文化。它影响着水手们的日常行为,塑造着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例如,水手们普遍认为鸡蛋吃完后打碎蛋壳可以防止女巫使用它们作为诅咒船只的船——这种做法可以追溯到老普林尼一世纪的著作。

这些神话为水手提供了一种共同的语言来处理创伤和损失。戴维·琼斯的箱子故事使船员能够将死亡视为集体命运而非个人悲剧。同样,打碎蛋壳等仪式促进了群体凝聚力,将孤立的水手个体转变为由共同信仰联系在一起的凝聚单位。

海盗们自然也相信并传播着这些神话。作为被主流社会放逐的群体,他们的生活充满了暴力、背叛和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比普通水手更直接地面对死亡和法律的严惩。在这样极端的生存状态下,弥漫在海上的迷信思想对他们而言,不仅是一种普遍的文化背景,有时甚至成为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和必需的精神支柱。

图:黑胡子爱德华。

一些富有心计的海盗头目,比如传说中形象恐怖的“黑胡子”爱德华·蒂奇,甚至会有意利用水手们的迷信心理。他精心打造自己凶残可怖的外表 (据说战斗时会在帽子下点燃导火索,烟雾缭绕如同地狱恶魔) ,并可能默许甚至散布关于自己拥有超自然能力、与魔鬼有勾结的流言,以此来震慑敌人,巩固自己在手下中的权威。将自己塑造成如同海上神话中令人畏惧的存在,是其统治手段的一部分。

然而,海盗船上的生活并非只有掠夺和恐惧。为了在漫长、单调且高度紧张的航行中维持士气、排解压力、建立秩序,娱乐活动和某种形式的社群文化是必不可少的。

海盗文化中的娱乐

考虑到海盗船上存在的各种艰辛和危险,娱乐对生存至关重要。音乐、赌博和饮酒是常见的娱乐方式,但无聊总会不期而至。无聊可能导致不和,所以船长有时会创造“忙碌工作”来让他们的人保持忙碌。

这些工作可能包括擦洗甲板或挑选废旧绳索再重新把它们搓成绳索。乏味的劳动、漫长的海上航行和对社区的需求激发了许多海盗讲述故事,其中许多从一个港口传播到另一个港口。

如上所述,这些故事中有许多是奇幻和超自然的,另外一些则是关于海难、“血腥战斗、暴虐的军官或坚决抵抗”的冒险——都是他们在船上进行搓绳等重复性劳动时来打发时间的。久而久之,“搓绳”就演变为“讲述冗长或虚构的故事”的意思。

水手和海盗必须学习如何与严酷、危险甚至致命的条件共存。讲故事可以轻松地教导他们在风暴、战斗或海难中应该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他们建立共同价值观以加强纽带的一种方式。这些故事又长又有特色,具有戏剧性,有着复杂的叙事,既有趣又离奇,充满幻想和社区感。每当海盗在港口登陆,他们的故事就会传播开来,并在其他地方的海上讲述,导致海洋传说的增长。这些故事教导水手关于抵抗的知识,吸引并激发了许多人转向海盗行为。

图:英国格林威治旧海军之家的“讲故事”,约1830年。

进入20世纪,这些海洋神话和故事同样吸引着今天的我们。尤其是电影和电子游戏的兴起,为这些古老传说提供了更为广阔和生动的舞台,使我们能够沉浸地体验那个时代的冒险,尽管是部分虚构的。

其中,迪士尼的《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无疑是最大规模、最成功的现代演绎。它巧妙地将历史上真实的海盗元素 (如“黑胡子”等名字的借用) 与几乎所有经典的海上神话——飞翔的荷兰人、戴维·琼斯及其令人过目难忘的“章鱼脸”造型、恐怖的克拉肯、诱惑的美人鱼——熔于一炉,构建了一个既惊险刺激又浪漫奇幻的海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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