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世说新语》的第107则小故事
言语篇第60则:简文在暗室中坐(他们是谁)
[导读]如果领导让你过去一下,你到了之后,没看到他,你该怎么办?怎么问?如果你是领导,找下属过来,下属到了之后没看到你,来了一句“##(##是你的职称称谓)在哪儿?”你回不回?怎么回?今天看看最近的“明星”人物桓温和司马昱怎么处理的?
古文原文:
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问上何在。简文曰:“某在斯!”时人以为能。
注释:
宣武:桓温。
能:有才能,善言辞。
译文:
简文帝坐在暗室里,召见桓温。桓温来了,问皇上在哪里。简文帝说:“我在这里。”当时人以为简文帝善于言辞,很有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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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知识与新知识、未来知识的串联:(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到哪里去)
今天的故事超级短小又简单,我们逐句分析。
一,首句:“简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
大意是:简文帝在黑暗的屋里里坐,召见桓温。
简文帝为什么要在黑暗的屋子里?还是召见重要大臣的时候。难道他是猫?猫的特点:弱小、敏感、比狗聪明,安静的躲在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隐藏自己,观察周围情况,适时而动。我觉得司马昱也有点猫的特点。他想告诉桓温:
1,这是非正式场合会面,“我”弱小,你可以放下防备。
2,一些资料的说司马昱身体不好,他在休养+静养,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他想展示弱小。
例如不高的曹操,有高大的匈奴使者来访,特意找一个外形好的扮演他去接见,他自己拿着刀在旁边当侍卫,接见结束,曹操让人去问匈奴使者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对方说,还行,就是旁边带刀的侍卫一看就是英雄。曹操一听把匈奴使者杀了。(容止篇“魏武将见匈奴使”)
所以,司马昱作为皇帝特意反其道而行之,我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示弱图存。
南宋·佚名 《洛神赋》(看车马人,特别是扛着凳子的人)
二,第二句:“宣武至,问上何在。”

大意:桓温到了,问“皇上在哪儿?”这一问,我们会觉得有点不太对,哪里不对呢?
首先,作为臣子,发现召见自己的皇上不在,该怎么做?想想我们看过的历史剧、清宫戏,是不是应该问问旁边的太监侍从:“李公公,不知圣驾何在?”旁边没人,至少也应该来一句:“臣斗胆请问,这里是否方便觐见?”这才符合大臣见皇上的礼仪流程。
其次,桓温的“上何在”——“某某何在”“某某在哪儿”句式,一般用在哪儿?要么是平等的、熟悉的人,要么是比自己位置低的人。
综上,桓温的“上何在”已经构成了大不敬。虽然你有实力(见言语篇简文作抚军时),虽然你扶他上位、他只是傀儡(见言语篇荧惑入太微),但应有的礼仪流程是要遵守的,不遵守就有造反、谋逆的嫌疑,而且上行下效,有一天你也会被属下反噬。(《资治通鉴》中后期藩镇很多类似故事)打破规则就是公开挑衅,所以制造规则不仅仅是为了平稳和大多数人的利益,也是检验谁想要造反的唯一标准。
桓温如此不敬,我们再来看看司马昱怎么回应。
南宋·佚名 《洛神赋》(宋人想象的洛神在地面上了)
三,第三句:“简文曰:’某在斯!’时人以为能。”
1,初印象:
司马昱回:“我在这里!”这一句初看,只看出司马昱的容忍和退让,跟前两天“谁先走”的策略是一样,展示了“君王之度”。“时人以为能”,当时的人竟然还以为他有才能,我们可能就觉得他能忍而已。
2,再细品(带着文化典故的阅读):
但是在参考出处典故之后,我们会对他刮目相看。“某在斯”出自《论语·卫灵公》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论语·卫灵公》)
论语这段故事大意是,乐师师冕来见孔子,孔子引着他下台阶,到座位上,坐好了之后,孔子告诉他“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师冕走了,子张问孔子:这是与乐师的谈话之道吗?”孔子说:“当然了,这也是帮助乐师之道。”孔子为什么会这样,在过去乐师是盲人,是弱势的,他出于尊敬、同情和悲悯,才给于师冕这样的引导和帮助。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做法。
回到本故事,思考司马昱用孔子的“某在斯”回复同样熟悉“论语典故”的桓温(这点在“谁先走”的故事里我们了解过),就不是我们最初看的那一层简单的意思:容忍与退让,而是一个可以因时因境、活用典故的司马昱,在告诉桓温“我是引导者,你是被引导者”,按照圣人的教导,“我在这里,你应该以臣子的礼节来拜见我。”
这一次极其高明的 “文化政治” 操作,对“时人”(当时的清谈名士)而言:正是他们所欣赏的,司马昱在政治高压下,精准、优雅的用典,在精神上瞬间扭转了局势,保持了君主的尊严。
因此,这句话的力量不在于声音多大,语气多凶,而在于它背后的整个儒家文化传统。一个典故,召唤了孔子和整个礼法秩序作为自己的后盾,这是司马昱作为弱势皇帝所能发动的最有力、也最优雅的反击。
三,最后的总结:
这一局:司马昱胜,一改昨日的颓败之气,他用的不是权谋与武力,而是比这些更深厚的力量——文化。在绝对的权力劣势下,他通过一个典故,将自己与圣贤传统绑定,在精神领域里,瞬间将桓温置于“需要被引导的盲者”之地。
故事虽然短小,却成了一则精妙的权力隐喻:暗室仿佛是现实政治里的困境,而那一声“某在斯”,则是文化所点亮的精神烛火。它无法真正驱散现实的黑暗,却足以在那一刻,为一位弱势君主的尊严,赢得一席之地。这也正是魏晋风度的精髓所在:在最不堪的境遇中,以最优雅的姿态,完成最艰难的自守。
啊,司马昱这一局,终于和“洛生咏”的谢安可以平起平坐了!
南宋·佚名 《洛神赋》(看水纹,更飘渺形象。可以对比晋顾恺之唐本,在白头发故事“蒲柳之姿”那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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