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访者小韦觉得,她终于在自己45岁的时候找到了真爱,并心醉沉迷地享受这份幸福。23岁那年,她第一个认真交往的男友伤透了她的心。那之后,虽然有过很多次恋爱、约会及放纵,但她再也没有真正信任过男人。
直到她遇到老刘,并希望他们的关系能继续向前推进,就像电影中那样: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生活很少是一帆风顺的。老刘离过婚,那段痛苦的经历对他造成了伤害,也让他变得脆弱。他还有个十几岁的儿子,每周末都带儿子去骑行。
但小韦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段感情中,付出了惊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她学着在电脑上打一种名为《使命召唤》的游戏,学会如何打死虚拟的外星人,以便拉近与男友的儿子之间的距离。她容忍他所有的坏习惯,并默不作声地按照他的喜好、习惯照顾着他。
小韦做了她认为一个完美的女友应该做的所有事——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归置等,尽管老刘并未要求她做这些。她每周末坐很长时间的高铁去看他,这让她觉得很痛苦,并开始讨厌每周日下午返程的高铁,讨厌没有了周末与朋友小聚的时间。她和老刘每天晚上都要通两个小时的电话。小韦发现,通常她都会对他复杂的工作和家庭问题表示同情,却最大限度地忽略了自己的问题与挣扎。
后来,小韦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她的胃疼痛到让她怀疑自己得了胃癌,于是她去看了医生。至此她才开始关注自己,她发现:她没病,是怨恨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恐惧失去老刘的爱,担心如果自己提出自己的要求,老刘会收回他的爱。此外,她还沉浸在“我不能小题大做,我不能成为一种负担”的反刍里。
小韦的经历就是典型的“圣母型伴侣”(或“讨好者”、“救赎者)。在男女交往阶段,她总是试图“尽自己所能”征服并留住对方。她似乎付出太多、总是退让或安抚对方的情绪。她无处倾诉,无暇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因为那太冒险,太容易招致对方的异样眼光,也太令她恐惧。
在爱情的百花园里,“圣母”总是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让人心疼。他们像不知疲倦的园丁,倾尽所有浇灌着伴侣这株植物,哪怕自己干渴难耐,也要确保对方枝繁叶茂。他们的爱浓烈而无私,却常常将自己推向疲惫与失衡的深渊。这背后,并非简单的”善良“二字可以概括,而是根植于复杂的心理机制。
无底线的付出与自我消失
像小韦这样的个案不是个例:
一位职场女性(小雅),男友频繁失业,沉迷游戏。她不仅负担所有生活开销,还包揽家务,甚至熬夜帮男友修改简历。男友稍有抱怨,她便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朋友们劝她为自己考虑,她却说:“他现在这么难,我不管他,谁管他?他需要我。”
一位温和的丈夫(小军),妻子性格强势,情绪波动大。他永远在道歉、妥协、满足妻子的各种要求,即使这些要求明显不合理(如深夜要求他开车几十公里去买特定小吃)。他几乎没有自己的社交圈,生活的重心就是围着妻子转,疲惫不堪却不敢表达。
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1. 过度满足他人需求:将伴侣的需求置于绝对优先级,忽略自己的精力、时间、金钱,甚至健康的极限。像小雅包办一切,小军无条件服从。
2. 恐惧拒绝与冲突: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如果我拒绝/反对/表达不满,对方就会离开/不爱我/生气。”为了避免这种想象中的灾难性后果,他们选择压抑自己,不断退让。如小军不敢表达疲惫,小雅不敢停止经济支持。
3. 自我价值感绑定:他们的价值感不源于自身,而是强烈依赖于“被需要”的感觉和伴侣的肯定。“我能为TA付出”、“TA被我照顾得很好”,是他们确认自己存在意义得方式。如小雅的“他需要我”,小军的“让她满意”就是核心动力。
4. “拯救者”情结:他们常常被两类人吸引:一类是“巨婴型”,缺乏独立生活或情绪管理能力,需要被全方位照顾(如小雅男友)。另一类是“浪子/问题型”,有明显缺点或“劣迹”(如情感不忠、不负责任),似乎“亟待拯救”(潜意识里觉得:“我能改变TA/我才是TA最后的港湾”)。
这种选择背后,是“圣母”型伴侣通过付出和牺牲,获得一种控制感(“没我不行”)和道德优越感(“只有我能做到”)。
伤疤开出的花——心理成因探析
“圣母”模式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在特定环境中“学习”并强化的结果,常与以下心理因素相关:
1
童年“有条件之爱”的烙印(条件性关注)
儿童早期,如果父母/主要照顾者的爱和关注是“有条件”的——只有当你乖巧、懂事、成绩好、满足父母期待时,才能得到爱和认可;而当你表达真实需求、情绪或犯错时,则被忽视、批评甚至惩罚——孩子就会内化一个信念:“我本身是不值得被爱的;我必须通过付出、讨好、满足他人,才能换取爱和生存的安全感。”
成年后,这种模式被复制到亲密关系中。他们通过无休止的付出来“购买”伴侣的爱和认可,如同儿时取悦父母。他们对伴侣的要求异常敏感,对“不被认可”的恐惧深入骨髓。小雅和小军的行为,本质上是童年模式的再现。
2
低自尊与隐性自恋的奇特混合
他们内心深处往往隐藏着强烈的“我不够好”、“我不值得被无条件爱”的低自尊信念。付出是他们证明自己价值、避免被抛弃的唯一途径。如小雅负担男友一切,潜意识是怕自己“不够好”而留不住他。
这种隐性自恋,听起来矛盾,但“圣母”行为背后,有时潜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自恋。它表现为:“只有我能忍受/拯救TA”的救世主心态,以及通过付出实施隐性控制(“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应该感激/爱我/听我的”)。这种控制感能暂时缓解低自尊带来的无力感。如小军的无限妥协,可能隐含着“只有我才能包容她”的优越感。
3
逃避自我成长与责任
从心理学视角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拯救”伴侣或维系关系中,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它可以让人逃避面对自身的困境(如职业迷茫、社交恐惧、自我发展停滞、处理自身创伤)。因此,对于“圣母”型伴侣而言,关注伴侣的问题,比直面自己的痛苦要“容易”得多。
所以,关系成了他们人生的唯一支柱和价值来源。如小雅将男友的问题视为生活的重心,可能掩盖了她自身在职业或社交上的不安;小军放弃社交圈,专注于妻子,可能回避了他自身建立独立生活的困难。
4
对“被抛弃”的深层恐惧(依恋创伤)
从心理学视角分析,早期依恋关系(与父母的关系)中经历被忽视、被抛弃或情感不稳定,会形成不安全的依恋模式(如焦虑型依恋)。成年后,这种对被抛弃的极端恐惧会驱动个体做出任何努力(包括过度付出、失去自我)来维持关系,哪怕关系本身是不健康的。
他们无法承受关系结束的想象,即使关系充满痛苦,也比“被抛弃”的孤独感要好。如小军忍受妻子的情绪,深层是害怕一旦“不服从”就会被抛弃。
失衡的爱,双输的局
“圣母”式的付出,初衷或许是爱,但结果往往是苦涩的:
1
惯坏伴侣,扼杀成长
无底线的付出,剥夺了伴侣承担责任、面对后果、学习独立和成长的机会。如小雅的男友在“舒适区”里越发依赖和懒惰,成为真正的“巨婴”。而小军的妻子无需控制情绪或考虑他人感受,性格可能越发强势任性。付出者成了对方堕落的“帮凶”。
2
吸引“索取者”,遭遇背叛
“圣母”的光环容易吸引那些习惯索取、缺乏责任感甚至利用他人善意的伴侣(如“渣男/渣女”)。他们将“圣母”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得寸进尺。当“圣母”的利用价值降低或“索取者”遇到新目标时,背叛和抛弃往往随之而来。“浪子”可能短暂停留,但很难真正被“感化”而改变本性。

3
自我身心俱疲
情绪耗竭:长期压抑自身需求、忽视情绪,会导致深度的疲惫、麻木、抑郁或焦虑。如小军日复一日的妥协,累积的是看不见的情绪重压。
躯体化反应:心理上的痛苦会通过身体表达出来。慢性疼痛(如头痛、背痛)、消化系统问题(如胃痛、肠易激)、失眠、免疫力下降等,常常是长期自我牺牲的代价。如小军的疲惫不堪,小雅可能出现的健康问题,都是身体在“报警”。
社会关系孤立:过度投入伴侣,导致疏远朋友、家人,失去重要的社会支持网络。当关系出现问题时,他们往往孤立无援。如小雅和小军的朋友圈萎缩,是典型后果。
4
关系本质扭曲
这种关系不再是两个平等个体的联结,而演变成一种依赖共生(Codependency)关系:“圣母”依赖“被需要”来确认价值,“巨婴/索取者”依赖对方的付出得以生存。关系的基础是“需要”而非健康的爱。付出不再是爱的自然流露,而成为维系关系的筹码和枷锁。如小雅用经济支持换取男友的“不离不弃”(尽管这种关系质量很低),小军则用妥协换取妻子“不离开”。
5
强迫性重复悲剧
从心理学视角看,如果不对内在模式进行觉察和改变,“圣母”型伴侣很容易陷入“强迫性重复”。即使结束一段痛苦的关系,下一段关系仍可能吸引类似依赖、不负责任的伴侣,重演“付出-被辜负-痛苦”的剧本。因为他们潜意识里熟悉这种模式,并且通过重复试图“改写”童年创伤(比如幻想这次“拯救”能成功),尽管结果往往是失败的。
从“救世主”回归“自我”——打破循环的可能
改变“圣母”模式是艰难的,因为它触及了深层的信念和行为习惯,但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将重心从“拯救他人”转向“滋养自我”:
1
觉察与承认:迈出第一步
诚实面对自己,这是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一步。承认自己在关系中过度付出、失去自我、感到疲惫甚至怨恨。承认自己对被抛弃的恐惧,以及通过付出来控制关系的意图。看清“付出”背后的动机不仅仅是“爱”。
理解模式来源,回顾自己的童年和成长经历,理解“圣母”行为是如何习得的。认识到这是过去的生存策略,但不适用于现在健康的亲密关系。
2
重建自我价值:爱己方能爱人
剥离价值绑定,练习将自我价值感与“是否被需要”、“是否满足他人”脱钩。认识到“我存在,故我有价值”,而非“我被需要,故我有价值”。每天找出几件与伴侣无关、让自己感到有成就感或愉悦的事情(如完成工作任务、学会一道新菜、坚持散步、读一本好书),记录下来,强化“我的价值源于我自身”的信念。
积极的自我对话,挑战内心那个批评的声音(“你不够好”、“你不付出就没人爱你”),用更温和、肯定的语言替代(“我值得被爱,无需条件”、“我的需求也很重要”、“说’不’是我的权利”)。
3
学习设立边界:爱需要“护城河”
理解边界的意义,边界不是冷漠,而是健康的自我保护,是明确“什么是我的责任,什么是你的责任”、“什么是可以接受的,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它保障关系中的双方都能被尊重。
从小处练习说“不”,从一些相对容易的事情开始拒绝。
比如,伴侣让你帮忙做一件本应他自己完成的事(如查资料、订外卖),你可以温和而坚定地说:“这件事你自己可以完成的,我相信你。”或者“我现在有点忙,你自己处理一下好吗?”
使用“我”句式表达需求,代替指责(“你总是……”),尝试用“我感到……(情绪),当……(具体事件),我希望……(具体请求)”的句式沟通。
比如:“当你深夜让我去买小吃时(事件),我感到很疲惫(情绪),我希望我们可以提前准备或者下次再去(请求)。”这更易被接受。
承受“不适感”,设立边界初期,对方可能不满、指责你“变了”、“不爱TA了”。这会引起你的焦虑和愧疚。这是改变必经的阵痛。提醒自己:对方的不适是TA需要适应你的改变,而不是你做错了。健康的爱经得起边界的考验。
4
转移人生重心:找回失落的拼图
发展独立兴趣与目标,将一部分精力从伴侣身上收回,投入到能滋养自己、带来成就感和快乐的事情上(如职业发展、学习新技能、培养爱好、运动健身、参与社群活动)。这不仅能丰富生活,更能提升自信,减少对单一关系的过度依赖。
重建支持网络,主动联系疏远的朋友、家人,参加兴趣小组或社区活动,建立多元化的社会支持系统。当你有烦恼时,可以有更多倾诉和寻求建议的渠道,而不是只依赖伴侣(或只被伴侣的问题困扰)。
5
寻求专业支持:借力而行
如果自我改变困难重重,深陷痛苦循环,寻求心理咨询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心理咨询师可以提供:
安全的环境:深入探索童年创伤和核心信念。
专业的方法:如认知行为疗法(CBT)帮助识别和改变负面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内在小孩疗愈处理早期创伤;依恋修复疗法改善亲密关系模式。
持续的支持与引导:陪伴你走过改变的艰难旅程。
写在最后
爱,是杯满自溢。
“圣母”型伴侣的故事,常常让人感慨爱的伟大,也叹息其中的迷失。
真正的爱,不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更不是牺牲自我换取关系。它应该像一眼清泉,源于自身生命的丰盈,满溢而出,自然地滋养靠近的人。
健康的亲密关系,是两个独立、完整的个体并肩同行。双方都能自爱、自重,也尊重对方的边界和需求。付出是出于自愿的喜悦,而非恐惧的驱使;接受是带着感恩,而非理所当然。
当“圣母”们能够放下“救世主”的重担,开始看见并珍视自己的价值,学会温柔而坚定地守护自己的边界,他们才能从“掏空自己填补他人”的泥沼中挣脱,体验到真正平等、流动、互相滋养的爱。
记住:爱,不是一场自我牺牲的悲壮演出,而是一场彼此成就的共同成长。先盛满自己的杯子,你才有能力,也有余力,去真正地爱他人。这份爱,才更持久、更健康、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