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初秋,夏的炎热还在,我就已经开始怀念。

大概是太蓬勃的绿意,汹涌而来,将人心触动,才恍然,只有在夏日,万物才能如此不管不顾、疯狂生长。“疯狂”,成为一种蓬勃生命力的象征,把人心中涌动着的、对生命昂扬、激烈的渴求,轩然。

蓬勃还在,蝉鸣声依旧,可风中,已有了萧瑟。那是一种独属于秋天的感觉,我无法言说,是万物尚未显现却已慢慢走向凋零的气息,洇开在风里,只是嗅上一嗅,只是一瞥间,便能触动商音。

所以才在小月和我说起她的西藏之行时,生出那样的艳羡来。她说起西藏的高山与层云,说起草原和羊群,说起开阔与粗犷,眸中闪着星河般的璀璨。她说那是她最向往的风景,是一片无挂无碍的辽阔。她说如果我害怕高反,可以去林芝,那里海拔相对较低,而且有桃花,很适合我的江南风韵。

江南,只是我的诗心。我所向往的,不仅仅是辽阔,亦是无边无际的荒凉。

一个信仰自由的人,又怎会拘于庭院呢?

风流可以有千万种。

而我所羡慕的,不是她的旅行,是她在辽阔间终于拥抱的自由。

想起很多年前,从哈尔滨乘车前往齐齐哈尔的路上,我第一次见到那样无边无际的开阔,在一望无垠里,连风都是无根之物,它不起于青萍,而是弥漫在开阔里的,无遮无拦。

生命要走向开阔处

我迷恋于一种苍凉,它必须是宏远浩瀚的,是孤独无限辐射却永远触不到边际的,是目之不可及的。所以,我才那样偏爱“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字句。

那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就像夏日,绿意无限扩张,蓬勃而张扬。空中有满 ,而这满永远在扩张。生命应该走向开阔处,就像夏天一样,恣意生长,无限延伸,是草木去触碰天空的野心。是把弓张满,悲痛地哭,热烈地笑,放肆地奔跑,把光阴里的每一秒都占足,把生命的每一个刹那拥有。

而不是困于方寸,把自己桎梏在条条框框里,活在两点一线间。生命应该远走,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把每一寸风景看顾,每一种风土品尝,在路上,在无限里。落叶归根。

是去耕耘一块土地,去真实地创造,种出果实来,把时光沉淀在生长里,轮转于四季间,年年复年年,有真切的收获。而非,拘泥于生存的法则,执着于虚拟的成败。拥有一个王朝的霸业,和耕耘一片土地,哪一个更真实?无数王朝盛衰更迭,可那片生长麦子的土地,年年都在长出能滋养生命的金色。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荒凉里,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真实的显现?古今多少事,便是把成败盛衰说个遍,也不过一壶浊酒,付与笑谈。世俗冥顽,摩肩擦踵,去应那句,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没有谁能主宰于永恒,宇宙自有其运行法则,那不可言说的、无法定义的、形而上的,我们姑且称为道,才是唯一的永恒。而人类世,所偏执的,不过是人一生的风光。说来吓人的宏图霸业,不过执欲。为了天下人的天下,大抵才能等同于一粒麦子的重量。

微尘众生,或许只有在无限开阔处、无边荒凉中,才能体会,那一种刻骨的渺小。

再蓬勃的生命也会收敛于秋,深藏于冬。

而我并不想做关在匣子里的沙尘,我愿随风,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这一刻,落叶能不能归根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于一粒尘埃而言,世间的任何角落,都是归途。

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