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5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迎来20周年庆典暨2025/26演出季发布会。这座形似“蝴蝶兰”的艺术地标,已见证1100万观众与无数传奇名家名团的相遇。
当晚,首席指挥尼古拉·阿列克谢耶夫执棒圣彼得堡爱乐乐团携手钢琴家丹尼尔·哈里托诺夫为这座剧院刻下了新的历史印记,他们演绎的普罗科菲耶夫《第一钢琴协奏曲》、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留给沪上观众难以忘怀的纯正俄罗斯之声。
哈里托诺夫与普罗科菲耶夫
《第一钢琴协奏曲》的“俄式”对话
普罗科菲耶夫《第一钢琴协奏曲》创作于1911-1912年,这部单乐章协奏曲以炫技性大跳、尖锐的和声与机械般的节奏著称。作品问世之初,因其前卫语言倍受争议,而现场,钢琴家丹尼尔·哈里托诺夫的演绎在机械齿轮的咬合间,迸发出了新俄派的叛逆火星。
开篇,降D大调主题被哈里托诺夫赋予“钢铁般的跳跃感”——左手八度如机械齿轮精准咬合,右手旋律透出爵士即兴般的戏谑。中段,作品本身融合了托卡塔式的狂野与抒情段落,在高速音群的跑动下,音响如冰雹倾泻,而在最高潮处倏然收束为单音旋律后,似乎缺少一些与乐队之间深刻的情感表达。尾段,他以近乎鲁莽的强奏撞击琴键,踏板混响制造出极为粗粝的音色,展现出其非常的技术性。
如果上半场是俄式民族音乐风格的开胃菜,那下半场就是一场重磅盛宴。
肖七的钢铁洪流与沉思低语
是人类不屈的精神史诗

指挥尼古拉·阿列克谢耶夫挥下第一拍,长达80分钟的《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如历史书般展开。圣彼得堡爱乐乐团以近乎残酷的张力再现了这部诞生于二战炮火中的作品。二战列宁格勒围城战期间,作为前线消防队员的肖斯塔科维奇在厨房完成了作品前三个乐章的创作,第四乐章在他被疏散到库伊比舍夫期间完成。
1942年7月苏联军用飞机将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总谱冒险空运至被围困的列宁格勒。在指挥家卡尔·埃利亚斯伯格的组织下,仅存的15名原广播委员会乐团乐手、前线士兵、业余音乐家重组临时乐团,于1942年8月9日在列宁格勒爱乐大厅奏响。乐声通过广播响彻全城,甚至传至敌人战壕,这是他们发出的不屈的嘶吼。
音乐会现场,第一乐章呈示部第一主题“人民”响起第一声,浓郁的俄式恢弘响彻整个音乐厅,第二主题“宁夜”呈现出优美的列宁格勒风景画。这之后,发展部“入侵主题”由小军鼓的冰冷节奏引出,这个节奏在此乐章重复了近百次,预示着纳粹的步步逼近,安宁美好的日子被打破。伴随着军鼓从弱至强的持续敲击,从长笛-短笛到双簧管-大管,它们依次呼应、重复着相同的旋律,肃穆而动人。至音色转换至弦乐组,小军鼓的击打声越来越强烈,铜管声模拟空袭警报,低音大鼓的轰击如炮火撕裂夜空,这轰鸣的音响和背后的历史重量直抵观众心灵。
音响骤降,葬礼进行曲出现,指挥阿列克谢耶夫没有多余的动作,控制下力度,营造出高潮前后的强烈对比,大管的“哀叹”化作了对列宁格勒围城中百万亡魂的悲鸣。不少人在听后都会认为“入侵主题”是第一乐章的核心,但作曲家自己曾做过回答,第一乐章更重要的是最后的“葬礼进行曲”或者说“安魂曲”。肖斯塔科维奇这样形容:“安魂曲之后,是更为悲惨的一幕。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段音乐。也许是母亲的眼泪,甚至也许是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感觉…”。
第二乐章是全曲篇幅最短的,这个带有忧郁的谐谑曲风格的乐章,由弦乐奏出一个活泼但安静的主题开场。连接段后,双簧管吹出一段抒情宽广的旋律,在场听到这段双簧管独奏时顿感肃然起敬,那略带阴郁却很优美的声响里传递出一种信念:虽然城市被战争的阴霾笼罩但人们内心从未失去希望的力量,敬畏感顺着双簧管长气息的震颤悄然爬升。
第三乐章带有新古典主义的清晰结构,同时又渗透着俄罗斯民族音乐的深沉情感。中段的紧张情绪中,铜管与木管的尖锐音响暗示了战争带来的阴影,乐队低音弦乐持续的主题动机始终如大地般稳固,展现出乐团出色的控制力。
终章,圣彼得堡爱乐乐团演绎的C大调凯歌并未流于浮夸,起身站立吹奏的铜管乐手,用其辉煌的声效与弦乐的震颤交互,传递出一种“带着伤痕的胜利”——恰如此次圣彼得堡爱乐乐团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主题展览的策展人奥尔加·拉德维洛维奇在导赏中所言:“肖氏笔下的胜利,是幸存者对牺牲者的告慰”。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现场瞬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一刻的空气被圣彼得堡爱乐乐团刻下了三重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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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乐声部如冻土般深沉的震颤,承托着1942年列宁格勒乐手以不屈为薪点燃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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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管群撕裂长空的轰响,浇筑着肖斯塔科维奇为百万亡魂树立的青铜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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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音鼓持续八十年的心跳,正从围城废墟传向未来…
撰文:陈誉洋
摄影:叶辰亮、陈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