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之五：锋芒毕露（一）
麝月一直很低调。第五十回前，除了第二十回的“蓖头”之事，确立她“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外，只有第三十一回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曹雪芹特别写到麝月出来，被贾宝玉夺过扇子，让晴雯一撕作两半。
扇子被曹雪芹赋予了“散”寓意。晴雯撕扇子的前提，是贾宝玉早上生气，说要回王夫人放她出去。晴雯撕扇子，曹雪芹借以表达出她对抗“散”的决心。她撕了谁的扇子，谁就与她未来被王夫人撵走有关，贾宝玉和麝月都难逃干系！
王夫人恼怒晴雯“勾引”“教唆”贾宝玉不学好而将其撵走，所以贾宝玉的扇子被撕。王夫人能准确知晓晴雯的所作所为，肯定是麝月汇报，麝月的扇子被撕毁也不冤枉。
五十回前，麝月基本就这两件事令人印象深刻，符合她低调潜伏地特性。而五十回一过，麝月不但出场越来越多，且每次表现都特别重要。
第五十一、二两回，算作晴雯与麝月的大传。除了描写晴雯因麝月而感染伤寒、病补雀金裘之外，麝月挺身而出替晴雯骂坠儿娘的表现，可谓“一鸣惊人”。
当日贾宝玉偷听到平儿告诉麝月，是坠儿偷了她的虾须镯后，转而告诉了病中的晴雯。
贾府的规矩是小丫头跟随大丫头学习规矩礼仪，二者关系如同师傅与徒弟。坠儿偷盗的行为，丢了全怡红院的脸，晴雯性格似爆炭，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忍受坠儿的偷盗行为？她努力憋了半日，到底没能忍住，便借口贾宝玉的吩咐，让坠儿娘进来将她领回去，等同撵了出去。
坠儿能被分在怡红院，是得了最好的去处。她娘自然不甘心这么出去。若是贾宝玉和袭人做主也罢了，可她欺负晴雯在病中，又不能真正做主，就当面不说好话，指责晴雯不给他们留情面，教唆的贾宝玉对其言听计从。更以“宝玉”二字说事，挤兑得晴雯一时气红了脸，跟不上话。
坠儿偷盗，麝月一早就听平儿告诉了她。她选择引而不发也是行事稳重。毕竟开发坠儿是贾宝玉和袭人的职责。大丫头虽也能越权做主，到底引人诟病，她也不愿意出这个头，平白得罪人。
而当晴雯决定要撵走坠儿时，麝月却没有阻止，反而出言支持她道：“这也罢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早带了去，早清净一日。”
这就是麝月，虽说她心中早看不上坠儿，认为不可久留，却愿意容忍这么一个“狗盗”之徒在身边，只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当晴雯忍不得出头做主时，她又能随之附和。好处是她“打了辅助”，坏处则是晴雯做了“坏人”。
这一点细微处的区别，特别符合麝月作为一名合格“细作”必要地定位：低调、胁从、不树敌、不抢功。她隐身幕后，随便谁都可能是她出敌致胜的“矛”，与全身而退地“盾”。她也随时能够出其不意地给人以致命一击。比如这次就是她针对了坠儿妈的没理咬三分。程甲本原文是这样写的：
麝月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大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字叫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天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
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道我们里头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的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说话。家里上千的人，他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
何谓语惊四座？麝月这番话就表现地淋漓尽致。她一上来就不与她对坠儿妈废话，只说了五层意思，却一层比一层厉害。
其一，让坠儿妈只管把人带出去，别在这里废话。她们叫她进来不是商量而是执行，“有话再说”实际是没得说，或者也要看坠儿妈有没有资格说；
其二，让坠儿妈认清楚她们的地位和身份，是管家大娘子赖大家的和林之孝家的也要礼让三分的大丫头，言外之意是坠儿妈不配和她们讲道理。她现在说话，已是给坠儿妈脸了；
其三，“宝玉”是贾母让所有人叫的，她们每天去贾母、王夫人处回事，都要口称“宝玉”。坠儿妈如果有体面能近得了贾母、王夫人跟前儿，就不会有这个质疑。可惜她没有体面只能在三门外混，不知道里头的事儿。话里话外讽刺坠儿妈上不得台面，就别妄图讲理；
其四，怡红院是贾宝玉的居所，岂能容坠儿妈立足放肆？麝月威胁她若再不去，自然有人和她讲道理。最后又说若不服气，就去找她的顶头上司林之孝家的，看她敢不敢来和贾宝玉理论。
其五，麝月说贾府上千的人，根本都认不全，讽刺坠儿妈没有体面又算得老几！而她最后再吩咐小丫头拿步擦地，意思是坠儿偷盗之举脏污，有其女必有其母，坠儿妈在这里踩脏了他们的地。
麝月只用一席话，对坠儿妈作层层递进式打击，丝毫不留任何情面。既杀了坠儿妈的锐气，更杀鸡儆猴让其他人不敢再轻侮她们，彰显大丫头的体面与尊崇地位。
妙在麝月善于拿捏人心，更善于借力打力。她先后提到赖大家的、林之孝家的、贾宝玉、王夫人和贾母，一次次对坠儿妈形成高压。让她未战先怯。这些人随便哪一个说一句话，都能让她在府里无法立足。坠儿既出了事儿，她们家再不能有失。至此坠儿妈偃旗息鼓，再不敢多言一声，乖乖的带走了坠儿。
作者：君笺雅侃红楼（vx公众号：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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