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周恩来总理和文坛巨匠鲁迅先生(周树人)是两座令人景仰的高峰。他们一位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共和国的开国总理,一位是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他们以各自的方式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进程。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两位巨人的生命轨迹,在历史的深处,竟悄然交汇于同一条古老的血脉长河——汝南周氏。
谈及家族渊源,谱牒文化在中国历史上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谱牒之由来尚矣”,正如南宋名臣文天祥在其为《周氏统宗谱》所作的序言中所言,自古以来,姓氏的传承、家族的繁衍便有谱可考。姓氏或源于封地(如齐鲁吴越之国),或源于谥号(如文武成宣之谥),或源于官职爵位,或源于技艺居所。而周氏,其源流更是可以追溯到华夏文明的黎明时期。
古老的源头:汝南周氏的辉煌肇始
周氏之先,可上溯至后稷、公刘,传至古公亶父、文王武王,“邑于周”,其子孙便以国为氏,开启了周姓的历史。历史长河奔腾不息,周氏子孙枝繁叶茂。文天祥在序中提到,汉代有隐士周党(角里先生),亦有开国元勋周勃大将军事迹载于史传。历经晋唐,直至宋代,周氏“名世迭生,英雄挺出,支分脉衍,岳峙川流”。
而在这众多支系中,汝南周氏尤为显赫。周恩来总理的六伯父周嵩尧先生所撰《周氏渊源考》明确记叙其祖先为汝南周氏,系“汝南著姓”。无独有偶,据绍兴《越城周氏支谱》记载,鲁迅家族亦属“汝南族”,其家族大门的灯笼上曾书写“汝南周”三字,这绝非巧合。
那么,“汝南”这一望郡,其根源何在?据《周氏渊源考》及相关史料考证,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其少子(一说为次子)姬烈被分封于汝坟。此地因位于京师之南,又称“周南”或“南周”。这支周王室后裔在此繁衍生息,《诗经·周南》中的《关雎》、《汝坟》等名篇,便相传是此地周人所作。《汝坟》一篇更是先秦文献中唯一明确指向汝坟国地望的作品。唐代经学家孔颖达疏解《诗经》时指出,“汝坟之国,以汝坟之厓表国之所在”,即汝坟国位于汝水岸边。关于汝坟故城的具体位置,历来说法不一,但较多考证指向今河南省平舆县老王岗乡一带的汝南安城故址。
《周墀墓志铭》亦云:“周平王次子烈封汝坟侯,秦以汝坟为汝南郡,侯之孙因家焉,遂姓周氏。” 这进一步佐证了汝坟不仅是姬烈的封地,其后裔也在此定居,秦灭六国后,此地划入汝南郡,周氏子孙遂以“汝南”为郡望。
汝南周氏的声望,并非仅仅是家族内部的记述。文天祥在序中详细梳理了历史上官方修谱的情况。从晋成帝咸康年间诏令修谱,到唐代贞观、永徽、景龙、开元年间屡次重修、刊定姓氏谱牒,如《姓氏志》、《姓氏录》、《姓系录》等。在唐玄宗开元年间考订的“国之柱石”十姓和“国之梁栋”十六姓中,汝南周氏赫然在列。北宋时编纂的《百家姓》,将周姓排在“赵钱孙李”之后的第五位,足见其在当时社会中的显赫地位。文天祥盛赞周氏:“公侯保辅之尊,令仆卿尹之贵,纽龟鸣玉,紫盖朱轩,赫奕昭代,蝉联古今。”
枝分派衍:从汝南到绍兴的迁徙脉络
家族的繁衍如同大树开枝散叶,也伴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迁徙流转。汝南周氏的后裔,并非一直固守祖地。根据周嵩尧《周氏渊源考》的记述,其中一支在唐代永泰年间(约公元765年),由廉、白二州太守周崇昌,历七代徙居至营道濂溪(今湖南道州)。数传之后,诞生了北宋理学开山鼻祖周敦颐(世称濂溪先生)。周敦颐因知南康军,卜居庐山莲花峰下,筑濂溪书堂。
其后子孙繁衍,渐次分徒至扬州等地。宋室南迁之后,这一支周氏族人又辗转迁徙至浙东绍兴,初居山阴县柯桥附近(有螺蛳湖、周惠王庙等记载),后有四世祖周庆(字德芳,明赠福建布政使)于明初“避兵入城”,定居于会稽县城内。自此,周氏家族在绍兴这片人文荟萃的土地上深深扎根。
正是这次重要的迁徙,使得原本可能遥隔千里的周恩来与鲁迅两大家族的先人,最终汇聚到了同一座历史文化名城——绍兴。
百岁堂一脉:周恩来总理的世系传承
周恩来总理所属的,是绍兴城南宝佑桥周氏的“五十房”一支。其迁浙始祖,谱载为周茂(字元泊),元代曾被封为沂国公。这是周恩来家族在绍兴有明确记载的第一代。
传至第十一世祖周懋章(字奕庵,号宜迪),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他排行五十,因此成为绍兴宝佑桥周氏“五十房”的始祖。其居所位于宝佑桥河沿掇木桥头(今绍兴市劳动路五十号),后因其与夫人王氏(一说王氏独寿百岁)皆享高寿(周懋章享年94岁,其妻王氏谱载寿百岁),清康熙年间,浙江巡抚特赐“百岁寿母之门”匾额,其宅邸遂得名“百岁堂”。
“百岁堂”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祠堂,而是这一支周氏的祖宅和公共活动空间。它坐北朝南,保留着明代建筑风格,台门为竹丝台门。其内有大厅“锡养堂”,是族人举行祭祀、议事之处;西侧另有厅堂“诵芬堂”。“百岁堂”门前曾立有旗杆石,象征着家族中出过举人、进士的荣耀。门上悬挂的“莲溪绵世泽,沂国振家声”对联,明确昭示了家族对先祖周敦颐(莲溪)和周茂(沂国公)的追溯与尊崇。

1939年3月,周恩来回到故乡绍兴,曾在“锡养堂”与族人相聚,并亲笔在《老八房祭簿》中续写了自己的谱系:“恩来,字翔宇,五十房,樵水公曾孙,云门公长孙,懋臣长子,出继簪臣公为子,生于光绪戊戌年二月十三日卯时,妻邓颖超。” 这份亲笔记录,清晰地将他自己定位在“五十房”的世系之中。
周恩来的直系祖先,在周懋章之后,有十二世祖周汝相(字公佐)、十三世祖周熙祚(字竹庄,周汝相第六子)、十四世祖周步超(字孟班,周熙祚长子)、十五世祖周应麟(字孔锡,周步超长子)、十六世祖周文灏(字景商,周应麟之子,鲁氏所生)。周文灏虽以经营寿材店为生,家境不算非常富裕,但重视子弟教育,其长子周元棠(字笑岩,周恩来曾祖父)后成为秀才,并以诗文闻名,著有《海巢书屋诗钞》。周元棠之长子周光勋(字樵水,周恩来祖父周起魁之父,但周恩来谱载为“樵水公曾孙”,此处似指其伯祖父一支,待考),谱载其为痒生,累封资政大夫。周光勋次子周昂骏(字霞轩,周恩来祖父),历任江苏多县知县,后迁居淮安、扬州,成为周恩来家族迁居江苏的始祖。周恩来的父亲周劭纲(字懋臣)即为周昂骏第三子(谱中记为周嵩尧之弟,嵩尧为昂骏第三子,此处与周恩来自记“懋臣长子”需结合过继关系理解)。
这一支脉络清晰,代代相传,直至周恩来总理。
福彭桥一支:鲁迅先生的家族谱系
鲁迅先生(周树人)的家族,则属于绍兴城内另一支周氏——福彭桥周家。追根溯源,他们属于绍兴竹园桥周氏的“清道房”,更具体地说是“煌公分支”。
这位“煌公”,即周煌(字懋荃,一字公允,号韫山),是鲁迅的九世祖。周煌生于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其父周绳祖(字述先)从祖居地迁至清道桥东首,开创了“清道房”。周煌在兄弟七人中排行第二。值得一提的是,其三弟周懋俊才华出众,官至州同知,被誉为“周家兄弟中第一才子”,可惜英年早逝。
周煌本人于乾隆元年(1736年)中举人(恩科),成为绍兴鱼化桥周氏(竹园桥周氏别称)历史上的第一位举人。据其同年友人岑兆松所作《韫山公传》载,周煌“世家会计,崇孝友,敦诗书,守濂溪先生家学”,可见其家学渊源亦追溯至周敦颐。然而周煌科举之路并不顺遂,虽才学为时人所称道,屡试进士而不中,后因劳累过度而得病。鲁迅三弟周建人曾记述家族传说,周煌在一次乘船遇风暴时,奋力断桅救险,疑因此劳累伤身,最终于乾隆十一年(1746年)病逝,年仅57岁。
周煌生前曾迁居至偏门外的跨湖桥。他娶妻金氏,生五子;侧室吴氏,生三子,共计八子,成家者七人,形成了鱼化桥周氏历史上的“小七房”。鲁迅的家族,正是这“小七房”中的一支。
具体而言,鲁迅家族的始祖是周煌的第四子周绍鹏。在《越城周氏支谱》中,这一支被称为“清道房公允公派四支”(公允即周煌的字)。周绍鹏的后代,聚居在绍兴城南都昌坊口的福彭桥附近,因此被外人称为“福彭桥周家”。这座小桥,因鲁迅的缘故而闻名遐迩,虽然桥本身在后来的市政建设中已不存,但地名和与之相关的家族记忆却流传了下来。
鲁迅的祖父周福清(介孚),是周绍鹏的后裔,曾官至内阁中书。鲁迅的父亲周伯宜(凤仪),也是循着科举道路的读书人。鲁迅少年时常随族人前往安葬九世祖周煌的梅里尖祭祖,他对家族历史的了解,无疑也受到了这些家族活动和长辈讲述的影响。
同源异流,各自辉煌:历史的回响
梳理至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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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的古老根源:无论是周恩来所属的宝佑桥“五十房”,还是鲁迅所属的福彭桥“清道房煌公支”,都明确地将自己的家族源头指向了历史上声名显赫的汝南周氏。这是连接两位伟人的最深层、最古老的纽带。 -
共同的迁徙终点: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迁徙,两支周氏族人的先辈最终都汇入了浙江绍兴这片土地,并在绍兴城内繁衍生息,成为当地望族的一部分。 -
清晰的支派分野:尽管同源于汝南,同居于绍兴,但两大家族的具体支派传承脉络是各自独立的。周恩来一支以迁浙始祖周茂为起点,经由十一世祖周懋章开创“五十房”(百岁堂);鲁迅一支则归于清道房,以九世祖周煌为关键节点,由其四子周绍鹏开创福彭桥支系。他们在绍兴的定居点(宝佑桥 vs 福彭桥/竹园桥)、内部的房派划分(五十房 vs 清道房煌公支)以及各自的祖宅(百岁堂 vs 鲁迅故居/周家老台门)都是不同的。 -
谱牒记载的佐证:这一切关联与分野,主要依据的是绍兴当地周氏的谱牒文献(如《越城周氏支谱》、《周氏统宗谱》序、《周氏渊源考》、百岁堂《老八房祭簿》等)以及家族口传历史。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为我们探寻历史真相提供了重要的依据。
结语:世德绵延,光耀中华
从遥远的汝水之滨,到人文荟萃的越中水乡;从显赫一时的汝南望族,到近代中国的两位巨人。周恩来与鲁迅,这两颗在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都熠熠生辉的星辰,其家族根脉竟深藏着如此悠久而共通的渊源,这本身就是一段引人入胜的历史传奇。
他们虽然属于不同的支派,在近古和近代沿着各自的轨迹发展,但他们身上所体现出的智慧、坚韧、担当与家国情怀,或许正是那古老“汝南周氏”血脉中某些优秀基因的传承与升华。文天祥在《周氏统宗谱序》中曾论及“世禄”与“世德”之别,强调“迪德象贤,克念厥绍”的“世德”远比世袭的官禄更为可贵。周恩来和鲁迅,无疑以他们各自非凡的人生,为“世德”二字作出了最光辉的注脚。
探寻这段同根异枝的家族史,不仅让我们对周恩来和鲁迅的个人经历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我们得以窥见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代有才人出的磅礴生命力,以及谱牒文化在连接古今、凝聚认同方面所具有的独特价值。这共同的千年渊源,如同历史长河中一股潜流,无声地滋养了这两棵参天大树,让他们在不同的领域,共同光耀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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