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杨门外,疏灯影里,上马帽檐斜。
紫陌霜浓,青松月冷,炬火散林鸦。
酒醒起看西窗上,翠竹影交加。
跌宕歌词,纵横书卷,不与遣年华。
——清·王国维《少年游·垂杨门外》
垂杨在门外轻轻摇曳,稀疏的灯影里,他戴上帽子,帽檐斜斜地压着眉梢,翻身上马。
清晨的官道结着浓霜,青松在月光下透着寒意,手中的火炬惊散了林间栖息的乌鸦。
酒意渐消时起身走到西窗边,月光下翠竹的影子交错重叠,投在窗纸上。
曾经爱唱豪放的歌词,爱读纵论天下的书卷,那些热烈的日子,原是为了不让年华白白流逝。
想起少年时的意气——那时总觉得岁月漫长,可用歌声与书卷填满每一寸时光,后来才懂,那些看似“跌宕”“纵横”的日子,早已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注脚。
谢家庭槛晓无尘,芳宴祝良辰。
风流妙舞,樱桃清唱,依约驻行云。
榴花一盏浓香满,为寿百千春。
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
——宋·晏殊《少年游·谢家庭槛晓无尘》
清晨,谢家的庭院台阶上,没有一丝尘埃,芬芳的宴席正为这美好的日子祝福。
席间有轻盈美妙的舞蹈,有樱桃般清甜的歌声,婉转得仿佛能让天上的流云都停住脚步。
一盏盛满石榴花的酒杯,香气浓郁,愿这祝福能带来千百个春天的长寿。
年复一年,一同欢喜一同享乐,吉庆的时光总随着岁月更新。
少年时的游,不一定要马踏天涯,守着这样的暖光,也是人间好时节。
少年裘马骋春游,直指金鞭过五侯。
绿水桃花临广岸,画栏杨柳压青楼。
——明·沈明臣《少年游》
少年时穿着皮袍骑着快马,在春光里驰骋游玩,金鞭直指,从五侯的府第前飞驰而过。
春日的水是绿的,桃花挨在长岸边,红得要溢出来;
精雕彩绘的栏杆外,杨柳的枝条垂下来,几乎要压弯了青楼的屋檐。
少年裘马轻狂,不必顾忌规矩,不必思虑未来,连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带着春风的味道。
那“直指金鞭过五侯”的意气,是对自由最直白的宣告;
年轻时总觉得世界是坦途,扬鞭就能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
—【04】—
玉骢金勒紫丝鞭,踏碎落花天。
大道高楼,画桥深巷,多少买春钱。
香车经过朱门处,掷果有人怜。
二十年来,京华如梦,白发已三千。
——明·史鉴宗《少年游》
白玉装饰的马配上金制的马勒,紫色的丝鞭握在手中,马蹄踏碎了落满花瓣的春日天空。
宽阔的大道旁立着高楼,彩绘的桥梁连着幽深的小巷,年少时总觉得有花不完的“买春钱”。
香车从朱红色的大门前经过时,总有人抛来果子,带着爱慕的眼神。
二十年过去,京城的繁华像一场梦,如今再看,头上的白发已经攒了三千丈。
少年时“踏碎落花天”的肆意,与后来“白发已三千”的喟叹,原来“买春钱”买得尽春光,买不尽时光。
—【05】—
幷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宋·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
并州的剪刀像水一样锋利,吴地的盐比雪还要洁白,她纤细的手指剥开刚摘下的橙子。
锦制的帐幕刚染上暖意,兽形香炉里的烟缓缓升腾,两人相对坐着,调试着笙的音准。
她压低声音问:“今晚要去哪里住宿?”
城墙上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路滑霜重,不如别走了,这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周邦彦最擅长写幽微的情愫,这“纤手破新橙”的细节,藏着少年时最纯粹的心动——不用盛大的誓言,一句“不如休去”,就是想留住此刻的温柔。
—【06】—
江南三月听莺天,买酒莫论钱。
晚笋余花,绿阴青子,春老夕阳前。
欲寻旧梦前溪去,过了柳三眠。
桑径人稀,吴蚕才动,寒倚一梯烟。
——清·吴锡麒《少年游·江南三月听莺天》
江南的三月,黄莺在枝头啼鸣,买酒时从不计较价钱。
晚春的竹笋刚刚冒尖,残留的花朵还在枝头,树荫变浓了,青涩的果子挂满枝条,春天在夕阳前悄悄老去。
想回到从前的溪畔寻找旧梦,却发现柳丝已经过了三次飞絮的时节。
桑树间的小路行人稀少,吴地的蚕刚刚开始活动,寒气里,一架梯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吴锡麒写的是“老去的春”,也是老去的少年——曾经“买酒莫论钱”的畅快,如今只剩“欲寻旧梦”的怅惘,原来少年时的“听莺天”,走了就再也回不去。
—【07】—
里闲人户外闲。方游历白云间。
射日临光景媚,瞯前明朗见昆山。
得怡然诸争略,中珍宝好跻攀。
里金花开馥馥,馨透过玉门关。
——元·王哲《少年游》
乡里的闲人在门外自在地踱步,刚在白云间游历归来。
对着太阳看时,光线明亮柔和,眼前能清晰望见昆山的轮廓。
心里感到舒畅,把那些纷争都抛在一边,山中的珍宝值得努力攀登。
乡里的金花开得正盛,香气浓郁,一直飘到玉门关外。
王哲是元代道士,他的“少年游”不是世俗的享乐,是心灵的“游历”;
少年时总觉得远方有“珍宝”,于是抛开纷扰去追寻,后来才懂,真正的“怡然”,原在内心的澄澈里。
—【08】—
清溪一曲板桥斜,杨柳暗藏鸦。
旧事巫山,朝云赋罢,梦里是生涯。
而今追忆曾游地,无数断肠花。
塘上燕子,梁间燕子,飞去入谁家。
——清·朱彝尊《少年游》
清澈的小溪拐了个弯,木板桥斜斜地架在水上,杨柳的浓荫里藏着乌鸦。
过去在巫山的旧事,写完《朝云赋》后,就只剩梦里才能重现了。
如今再回到曾经游玩的地方,枝头开满了让人断肠的花。
池塘上的燕子,屋梁上的燕子,飞来飞去,不知道要落到哪一户人家。
少年时的“巫山朝云”是真切的欢喜,如今“燕子飞去”,连落脚点都找不到,原来回忆是最容易让人“断肠”的,因为回不去的,都是少年时的莽撞与真心。
—【09】—
紫陌寻芳爱马迟,一春能得几晴时。
海棠露重衣全透,杨柳风微帽半欹。
大白引浮银凿落,小红吹彻玉参差。
人生行乐须年少,莫等星星满镜丝。
——宋·朱继芳《少年游》
在开满花的路上慢慢骑着马寻找春色,整个春天能有几个晴朗日子?
海棠花瓣上的露水很重,打湿了衣衫;
杨柳风轻轻吹过,帽子被吹得歪斜。
举起大酒杯,酒沫浮在银制的酒器里;歌女唱完了《小红》,玉制的笙箫还在回响。
人活着,该行乐时就要趁年少,别等镜子里落满星星般的白发。
少年时的“马迟”不是拖沓,是懂得珍惜每寸春光;
“大白引浮”不是贪杯,是对当下的尽兴——因为知道,“年少”这两个字,过了就再也借不回了。
—【10】—
斜阳冉冉水边楼。珠箔水晶钩。
拍点红牙,箫吹紫玉,低按小梁州。
双鸾已误青楼约,谁伴月中游。
倦蝶残花,寒螀落叶,长是替人愁。
——宋·陈允平《少年游》
夕阳缓缓沉落在水边楼阁的后面,珍珠帘子挂在水晶钩上。
拍打着红色的牙板,吹着紫玉做的箫,低声唱着《小梁州》的曲调。
曾经和心上人约好在青楼相见,却耽误了赴约,如今谁能陪我在月下漫游?
疲倦的蝴蝶绕着残花飞,寒冷的蝉在落叶间鸣叫,它们好像都在替人发愁。
陈允平的“少年游”带着遗憾:年轻时的“风流”总以为有很多机会,直到“双鸾误约”,才懂有些错过就是一生。
蝴蝶和寒蝉替人愁,可真正的愁,是想起那个没赴约的少年自己。
—【11】—
银鞍绣障,谁家年少,意气自飞扬。
春风锦袖,往来驰道,马腹及鞭长。
逢人掷眼,当垆索笑,行处有馀香。
柳絮空中,桃花水上,约略似轻狂。
——明·王翃《少年游·少年》
银色的马鞍衬着锦绣的障泥,是哪家的年轻人?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春风吹动着华丽的衣袖,在宽阔的大道上往来奔驰,马鞭几乎要碰到马腹。
遇见人时,他随意递个眼神;路过酒肆,便笑着要酒喝,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淡淡的香气。
柳絮在空中飞舞时,桃花漂在水面上,他的样子,大概就是人们说的“轻狂”吧。
王翃写的是少年最本真的样子:不是故作姿态的“飞扬”,是眼神里的无畏;
不是刻意的“风流”,是走过时带起的香风——那份不加修饰的“轻狂”,只有少年才敢明目张胆地拥有。
—【12】—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
好天良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
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
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宋·柳永《少年游·一生赢得是凄凉》
这辈子到头来,只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回想从前的事,偷偷在心里感伤。
那样好的天气,那样静的夜晚,深闺里的屏风,带着香气的被褥,怎么忍心就这么忘记?
王孙公子动不动就一整年不回来,贪恋着不该贪恋的,又有什么长久的?
千种万种的心思,把对你的情意翻来覆去地猜测。
柳永一生潦倒,他的“少年游”是带泪的:年轻时以为“风流”是资本,后来才懂“贪迷恋”的代价;
“争忍相忘”的深情,原来早在少年时就刻进了骨子里,成了后来“凄凉”的注脚。
—【13】—
当年携手,是处成双,无人不羡。
自间阻、五年也,一梦拥、娇娇粉面。
柳眉轻扫,杏腮微拂,依前双靥。
盛睡里、起来寻觅,却眼前不见。
——宋·晁补之《少年游》
当年手牵着手,走到哪里都是一对,没有人不羡慕。
自从分别后,已经五年了,梦里却还抱着你娇美的脸庞。
你轻轻描着柳眉,微微拂过粉腮,和从前一样,脸颊上有两个酒窝。
睡得正香时醒来,急忙寻找,眼前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少年时的“是处成双”那么真切,连梦里的“娇娇粉面”都清晰,可醒来后的“不见”,才是最锋利的刀——原来少年时的相伴,会成为后来每一个“寻觅”的理由。
—【14】—
去年秋晚此园中。携手玩芳丛。
拈花嗅蕊,恼烟撩雾,拼醉倚西风。
今年重对芳丛处,追往事、又成空。
敲遍阑干,向人无语,惆怅满枝红。
——宋·欧阳修《少年游·去年秋晚此园中》
去年秋天的傍晚,就在这园子里,我们手牵着手,在花丛中嬉戏。
摘下花朵闻着花蕊的香气,雾气缭绕惹人怜爱,干脆醉倒在西风里。
今年再来到这花丛前,回想往事,一切都成了空。
把栏杆敲了个遍,对着花儿说不出话,满枝的红花都像是在替人惆怅。
欧阳修最懂“物是人非”:去年的“拼醉倚西风”是少年不知愁的尽兴,今年的“惆怅满枝红”是过来人懂了失去的痛。
同一片花丛,隔着的不是时间,是那个回不去的少年自己。
—【15】—
衰杨霜遍灞陵桥。何物似前朝。
夜来明月,依然相照,还认楚宫腰。
金尊半掩琵琶恨,旧谙为谁调。
翡翠楼前,胭脂井畔,魂与落花飘。
——清·徐灿《少年游·有感》
枯萎的杨树上结满白霜,灞陵桥边,什么东西还和过去一样?
夜里的明月,依然照着这里,好像还认得当年楚宫女子纤细的腰肢。
酒杯半掩着琵琶里的怨恨,从前熟悉的曲调,如今为谁弹奏?
翡翠楼前,胭脂井旁,魂魄和落花一起飘走了。
徐灿是明末清初的女词人,她的“少年游”带着家国之痛:“楚宫腰”是年少时见过的繁华,“魂与落花飘”是后来的破碎。
原来少年时的“前朝”记忆,会在乱世里变得格外沉重。

—【16】—
画帘深押理春蚕。金粟一灯含。
帘外黄昏,满天梅雨,肠断是江南。
帘间燕子双栖稳,帘内语喃喃。
抽茧情怀,化蛾心事,风味十年谙。
——清·庄棫《少年游》
画帘垂得很深,里面有人正在整理春蚕。
金粟形状的灯盏透着微光。
帘外已是黄昏,满天都在下梅雨,让人心里发痛的,正是这江南的景致。
帘间的燕子安稳地双栖着,帘内的人低声说着话。
抽茧时的心情,化蛾时的心事,这样的滋味,已经熟悉了十年。
庄棫写的是“寻常事”,也是寻常的少年:年轻时或许觉得“理春蚕”太平淡,后来才懂,“双栖燕”的安稳,“抽茧情怀”的细腻,都是少年时没在意过的人间烟火。
—【17】—
钗云垂耳未胜冠,私语别青鸾。
露帐银床,海棠睡足,偏称晚来看。
一年一梦青楼曲,香浅被池寒。
却听西风,小窗残雨,红叶满长安。
——元·仇远《少年游》
发钗如云垂在耳边,还没到戴冠的年纪,悄悄和青鸾告别。
露水打湿的帐子,银制的床榻,海棠花开得正好,最适合傍晚来看。
一年一首青楼的曲子,熏香淡了,被窝也变得寒冷。
却听见西风起,小窗外下着残雨,红叶落满了长安。
钗云垂耳的青涩,青楼曲的绮丽,到后来红叶满长安的萧瑟。
原来少年时的“偏称晚来看”,是因为那时还不知道,有些风景看了,就会记一辈子。
玉壶冰莹兽炉灰。人起绣帘开。
春丛一夜,六花开尽,不待剪刀催。
洛阳城阙中天起,高下遍楼台。
絮乱风轻,拂鞍沾袖,归路似章街。
——宋·欧阳修《少年游·玉壶冰莹兽炉灰》
玉壶里的冰晶莹剔透,兽形香炉里的灰烬已经冷却。
人起身掀开绣帘。
一夜春风,六瓣的雪花落尽,不用剪刀裁剪,春色自然铺开。
洛阳的城阙从天空中升起,高高低低布满了楼台。
柳絮在风中纷乱飞舞,轻轻拂过马鞍,沾上衣袖,回来的路好像西京长安的章街。
欧阳修写的是“雪尽春来”:少年时或许觉得“六花开尽”是遗憾,后来才懂,“絮乱风轻”的春天,一样值得奔赴。
人生和季节一样,少年时的雪会化,成年后的春会来。
西溪丹杏,波前媚脸,珠露与深匀。
南楼翠柳,烟中愁黛,丝雨恼娇颦。
当年此处,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
今夜相思,水长山远,闲卧送残春。
——宋·晏几道《少年游》
西溪的红杏,在水波前露出美丽的“脸庞”,露珠把它的颜色染得更深。
南楼的翠柳,在烟雾中像含愁的眉黛,细雨惹得它微微皱起。
当年在这里,听歌饮酒,对着那个让人心动的人。
今夜思念着他,山水相隔遥远,只能躺着送走这最后的春天。
晏几道是“痴人”,他的“少年游”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闻歌殢酒”的热烈,“可怜人”的模样,即便后来“水长山远”,也能在每个“残春”夜里清晰浮现。
少年时的心动,原来能撑过漫长岁月。
石榴深院背花眠。细雨熟梅天。
霎时惊起,远林鸠唤,霁色断虹边。
江帆片片随云去,何处问归船。
记得年时,凤团卢橘,共对一炉烟。
——清·王时翔《少年游》
在栽满石榴的深院里,背对着花睡着了。
细雨绵绵,正是梅子成熟的时候。
突然被惊醒,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斑鸠的叫声,雨后的彩虹在天边断开。
江面上的船帆一片片随着云飘走,去哪里问归来的船?
记得那年,我们一起煮着凤团茶,吃着卢橘,对着一炉香烟说话。
王时翔的词是“醒来的梦”:“背花眠”的安逸,是少年时没察觉的幸福;“问归船”的焦急,是后来懂了分别的滋味。
原来“一炉烟”的时光,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
—【21】—
鸾胎麟角,金盘玉箸,芳果荐香橙。
洛浦佳人,缑山仙子,高会共吹笙。
挥毫便扫千章曲,一字不须更。
绛阙瑶台,星桥云帐,全胜少年行。
——宋·杨泽民《少年游·鸾胎麟角》
珍贵的鸾胎麟角,金盘玉筷,芳美的果子里摆着香橙。
洛水边的美人,缑山上的仙子,在高雅的宴会上一起吹笙。
挥笔就能写下千篇曲子,一个字都不用修改。
宫殿般的楼阁,星桥云帐,比年轻时的游历还要美好。
杨泽民写的是“成年后的圆满”,却藏着对少年的回望:“挥毫便扫千章曲”的才华,或许正是少年时“纵横书卷”的积累;“全胜少年行”的底气,原来早就在年少时埋下了伏笔。
—【22】—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
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
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清·纳兰性德《少年游》
算起来,好风景也不过如此,只有有情人才能懂得。
平常的风和月,随便的谈笑,只要称心如意就好。
十年了,青鸟传信的音讯早已断绝,往事让人忍不住思念。
一弯残缺的夕阳,半帘飞舞的柳絮,总是让人心里烦恼。
纳兰性德的“少年游”是“寻常”的: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是“等闲谈笑”的自在;后来的“不胜思”,也不是惊心动魄的痛,是“一钩残照”的怅惘。
原来少年时最珍贵的,是那份“称意即相宜”的简单。
—【23】—
清风收雨,轻云漏月,凉气入幽窗。
乱叶吟朝,饥虫啼夜,各自奏新腔。
孤鸿又向天边落,归梦阻苍江。
百结愁肠,两行丝鬓,寂寞对清缸。
——明·刘基《少年游》
清风收住了雨,淡淡的云里漏下月光,凉气飘进幽深的窗户。
杂乱的树叶在早晨吟哦,饥饿的虫子在夜里啼叫,各自奏着新的曲调。
孤雁又落在天边,回家的梦被苍江阻断。
愁肠打了千百个结,两鬓已经生出白发,寂寞地对着冷清的灯盏。
少年时或许觉得“乱叶吟朝”是热闹,后来才懂,“孤鸿天边落”的凄凉;“新腔”听多了,倒怀念起年少时不用“对清缸”的安稳。
—【24】—
红稠绿暗遍天涯,春色在谁家?
花谢人稀,柳浓莺懒,烟景属蜂衙。
日长睡起无情思,帘外夕阳斜。
带眼频移,琴心慵理,多病负年华。
——明·杨慎《少年游·红稠绿暗遍》
红花绿树遍布天涯,春天究竟在谁家?
花儿谢了,人也稀少了,柳叶浓密,黄莺也懒得啼叫,烟景都成了蜜蜂的天下。
白天变长,睡醒后没什么心思,帘外的夕阳斜斜地照着。
腰带的眼儿频繁移动,琴也懒得去弹,多病的身体辜负了年华。
“老去的春”,也是老去的少年:年轻时觉得“红稠绿暗”是无尽的热闹,后来才懂“花谢人稀”的常态;“多病负年华”的遗憾,藏着对少年时没珍惜的时光的追悔。
—【25】—
弄晴微雨细丝丝。山色淡无姿。
柳絮飞残,荼蘼开罢,青杏已团枝。
栏干倚遍人何处,愁听语黄鹂。
宝瑟尘生,翠销香减,天远雁书迟。
——元·赵孟頫《少年游》
雨后初晴,微雨细细如丝,山色淡得没了姿态。
柳絮飞尽了,荼蘼花也开过了,青杏已经结成圆枝。
栏杆都倚遍了,人到底在哪里?愁着听黄鹂的叫声。
宝瑟上积了灰尘,翠色的丝巾香气消散,天那么远,雁来的书信来得太迟。
少年时或许觉得“倚遍栏杆”是矫情,后来才懂,“听语黄鹂”的无聊,“雁书迟”的焦急,都是因为心里有个牵念的人;
原来少年时的“等待”,是后来回忆里最甜的苦。
—【26】—
东风无力扬轻丝。芳草雨馀姿。
浅绿还池,轻黄归柳,老去愿春迟。
栏干凭暖慵回首,闲把小花枝。
怯酒情怀,恼人天气,消瘦有谁知。
——宋·方千里《少年游》
东风没力气扬起细弱的柳丝,雨后的芳草显出娇柔的姿态。
浅浅的绿色回到池塘,淡淡的黄色染上柳枝,年纪大了,只希望春天走得慢些。
栏杆被晒得暖暖的,懒得回头看,手里随便把玩着小花枝。
怕喝酒的心情,恼人的天气,消瘦了谁又知道呢?
少年时盼着春天来,成年后怕春天走;“老去愿春迟”的背后,是对少年时“春来了就欢喜”的怀念。
原来怕的不是春去,是那个能肆意欢喜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27】—
帕罗残粉浥啼痕。远岫湿寒云。
枫叶寒江,芦花夜雪,孤雁怕离群。
归来独对银釭坐,锦被待谁温。
歌谱羞拈,舞衣闲挂,何处不思君。
——元·张可久《少年游·别情》
丝帕上还沾着泪痕,残留的脂粉也被打湿了。
远处的山峰笼罩在潮湿的寒云里。
枫叶飘落在寒冷的江上,芦花在夜里如雪般纷飞,孤雁最怕离开雁群。
回来后独自对着银灯坐着,锦被等谁来温暖?
歌谱懒得去拿,舞衣闲挂着,哪里能不想你呢?
张可久的“别情”里有少年的痴:“帕罗残粉浥啼痕”不是软弱,是年少时爱得真切;“何处不思君”不是夸张,是那时心里装不下别的事。
原来少年时的“离别”,痛得最纯粹。
—【28】—
晓莺声脆雨花乾。倦枕梦初残。
衣渍香留,窗深纸暗,把镜近檐看。
断云压损溪桥柳,花径雪阑斑。
深倚屏根,闲敲诗字,酒醒倍春寒。
——宋·胡翼龙《少年游》
清晨黄莺的叫声清脆,雨花已经干了,疲倦地从梦中醒来,梦刚做到一半。
衣服上还留着香气,窗户纸因为太深而显得昏暗,靠近屋檐照着镜子。
断裂的云压弯了溪桥边的柳树,花径上雪痕斑斑。
深深地靠着屏风,随便敲着诗句,酒醒后更觉得春日的寒冷。
少年时或许觉得“倦枕梦初残”是遗憾,后来才懂,“闲敲诗字”的落寞,“酒醒倍春寒”的清醒,都是成长的代价。
—【29】—
午窗湖簟展风漪,冰雪映明姿。
来自沉珠,娇同小玉,香气满罗帷。
妆余浴罢曾经见,欹侧鬓边宜。
一枕新凉,十年闲梦,愁对好花枝。
——清·史承谦《少年游》
中午在窗前铺开带着湖纹的竹席,风像涟漪一样拂过,冰雪映着明亮的身姿。
像从水中沉下的珍珠,像娇美的小玉,香气充满了罗帐。
梳妆后沐浴完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斜插在鬓边正好。
一枕新凉,十年的闲梦,对着美好的花枝发愁。
“旧梦重温”:少年时的“香气满罗帷”是真切的惊艳,后来的“十年闲梦”是淡淡的怅惘;“愁对好花枝”,愁的不是花,是那个能为花心动的少年自己。
—【30】—
碎霞浮动晓朦胧,春意与花浓。
银瓶素绠,玉泉金甃,真色浸朝红。
花枝人面难常见,青子小丛丛。
韶华长在,明年依旧,相与笑春风。
——宋·张先《少年游·碎霞浮动晓朦胧》
细碎的云霞在清晨浮动,天色朦胧,春意和花朵一样浓厚。
银瓶系着白色的井绳,玉石砌的井壁,清澈的井水映着朝霞的红色。
花和人的脸庞难得一见,青色的小果子一簇簇地挂着。
美好的年华永远存在,明年依旧如此,一起对着春风微笑。
“韶华长在”不是天真,是年少时对未来最本真的信任;“相与笑春风”的约定,藏着对岁月最温柔的期待——相信美好会重复,相信自己永远是那个能“笑春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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